藥鋪對街酒肆中,本就還未到飯時,店裏初初開門,便迎來了一對模樣極登對的男女。


    要了個僻靜地方,上了一壺茶,便再沒要東西。


    淳於季汝鬧不明白這人突然出現的目的,不過想想這也是少有幾次兩人在無事、正大光明的,地點沒那麽怪異的見麵。


    “還以為你要過很久才能出來。”男人率先開口,早在人群散盡的時候,就將一身比較招搖的蟒袍散去,本來身為顧時謙的時候,他的身份就很能唬住一些人了,現在續用這些身份,也很正經。現在的他穿的更舒適,不那麽耀眼。樣子便是他們最初見的那般,作為魘靈宮宮主。


    “現在不就知道了麽?”淳於季汝看著來來往往的街道,不怎麽對上男人的眸子。


    “是啊,你一出來,我就知道了,季汝要不要想想,為什麽呢?”明明是很熟悉的名字,每次在這個人的嘴裏念出來的樣子,莫名聽著很舒服。淳於季汝覺得耳朵有些熱。


    “不想去想。總歸就是那些人。”淳於季汝不搭話。


    男人怎麽會看不出淳於季汝的不自在,這些不自在反而每時每刻刺傷人眼。“是啊,總是那些人呢,可是,季汝,不論你在那裏,除非我進不去,我都能知道你在那裏。”


    “是因為我救了你麽?”淳於季汝突然對上那雙落寞的眸子,問道。


    “啊......”男人竟然有一瞬間的呆滯,反應過來道:“不,不全是。”


    “哦。”那淳於季汝就不想關心了,終歸有那麽一個人能夠時時刻刻知道你在哪,也挺好。對此,她沒抱什麽感想。隻是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你不會在很久之前,就跟在我身邊吧。”


    淳於季汝指的自然是在她還有恢複七情六欲之前。


    “你想知道?”男人薄唇碰上略有些粗糙的茶杯璧,聽聞,挑眉的看著淳於季汝。模樣說不出來的誘惑。


    便是淳於季汝沒有記憶,也覺得這男人有些犯規。明明自己自小生活在如此美顏之下,怎麽還會被一個區區人類的皮囊所吸引呢?很沒有常理。


    “不。”淳於季汝下意識說道。這些真的不需要。直覺答案,有些接受無能。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男人放下茶盞,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淳於季汝發現這人似乎對生活質量要求很高。因為她後麵再也沒見這人去碰桌子上的茶盞。這些下意識間的動作,淳於季汝都是熟悉的。顧時謙經常做。


    “不知道。”淳於季汝覺得他不會是顧時謙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代表不了他。


    淳於季汝果斷的說出自己不知道,男人眸中劃過顯而易見的哀傷,隻是很快便重新振作下來。眉頭舒展,笑道:“喚我時君如何?”


    “時君.......”兩字敲上淳於季汝的心尖,她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不是在逝去的記憶裏,對,應該是從別人口裏知道的。


    “你在南海中曆劫過去,曾喚過。”男人點出她的疑惑。


    是了,淳於季汝想到阿影跟自己說,時君是誰?她毫無印象,隻是沒想到還真有這個人。


    “真名呢?”淳於季汝問道。她以為這隻是個稱謂,沒有往真名上想畢竟帶著一個君字,仿若親人間喚的親昵的稱謂。


    “時謙。我姓時。”竟是絲毫不差,顧時謙的名字隻是冠了一個故事皇朝的姓氏。“我本就該投胎於顧時謙那個身份中,名字自然有相似。”


    眼下之意,還有另有隱情。淳於季汝從對方神情中仿佛看到你若要問什麽,我肯定不會隱瞞。這讓淳於季汝一直致力於尋找真相,沒想到,能告訴她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淳於季汝:“我曾將記憶獻祭出去,換你一生?”


    時謙:“是。”


    淳於季汝:“那你本該為生,就此投胎於黃泉,重新來過,怎麽變成這般模樣。”


    時謙:“原因有很多。”


    淳於季汝:“那就慢慢說。”藥鋪少一個人也沒什麽大礙,她本就是來幫忙的,缺了她一個,也不當誤。


    時謙苦澀一笑:“那就從我魂飛魄散開始講起,你以記憶為代價,其實便是以你記憶為引,收集我散在天地間的魂魄碎片,慢慢的溫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有了意識,新生的魂魄是沒有記憶的,但是你的記憶卻可以,它們喚醒了我的記憶,等我真的恢複,那份記憶便慢慢的消散了,而我被鬼差引入黃泉,本就要去投胎。”


    頓了頓,時謙看了淳於季汝一眼,道:“投胎,是要喝孟婆湯的。”


    “嗯。”淳於季汝明白。


    看淳於季汝沒有明白過來,時謙繼續說道:“若是連我都忘記,那再也沒人記得這一段,我知道以記憶為代價的後果,那便是你從此再沒辦法記起那段時光,任何辦法都沒有。可我放不下。”


    ..........


    風卷走這不知道何人的歎息,時光太過久遠,沒了記憶的淳於季汝或許可以重新開始,可是有著記憶的時謙反而更累。


    “若我將你複生,那肯定不是為了讓你背負著這些記憶活下去。”淳於季汝看著時謙,這一刻,仿佛從來都沒有如此清晰。其實他也不容易。被自己拖累。或者說被那一段曾經很美好的時光拖累。


    “我又怎會不知?”時謙無比清晰的明白自己要怎麽做。“我將魂魄分割,一半用作投胎,有人助我一力,將那半魂魄補全,隻是看上去而已,瞞過地府的人,而另一半擁有記憶的魂魄作為代價,需要陷入沉睡,且魂魄也自發的化作幾縷分魂,隨機覆在不同的地方,也算是修煉了,等時候到了,我這擁有記憶的魂魄便會匯聚在一起,更強大,再修煉下去,便能修成人身。”


    這法子聽著便是危險萬分,這需要的不僅僅是運氣了,還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明明可以好好的投胎,卻甘願放棄這個辦法。淳於季汝心裏微微悸動,那方法應該是她熟悉之人給他的方法,隻是不知道那個人是她哥哥,還是她的父親。


    “孟婆湯也非是不能解,若是想要記起前生今世,隻要服下對應的湯藥,便能記起。”淳於季汝呆呆的說道。


    “可是,我並非正常的魂魄,又怎麽會按照正途來呢?”一旦忘記,便是永遠,這是利用禁術的懲罰,逃不開。


    淳於季汝也想到了。


    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明明是自己行的救人之事,怎麽到頭來,反而落到這個讓人受苦的下場?


    “明明將機會給你,隻要飲下孟婆談,從此便可以過你的人生,娶妻生子,抑或開創功業,好好做一個平凡人,哪一個不比現在輕鬆?”淳於季汝想著,若是能放了自己去過這般生活,她,她是不願的,她有親人,他們等著自己,即便再孤獨,也很滿足了。


    “你自己心裏不就有了答案麽?”時謙隻是雲淡風輕的將這些年的過程略微提了提,可是從沒有說過這過程如何,如何痛苦,如何如何漫長,忍受的孤獨不比她少一點。


    “我還以為你想問我曾經發生了什麽。”時謙指的是那段記憶。


    淳於季汝下意思一頓,想了想道:“我若問,你必是會講的,可是在我聽來,這就是一個故事,一個別人的故事,記憶不在了,就等同於我將那段時間全部獻祭出去,產生不了共鳴,就如同你現在看我,不也是透過我,去看那個時候的女孩嗎?可我真的和她熟悉麽?”


    我們也真的熟悉麽?認真說起來,淳於季汝隻對顧時謙親近些。


    “你說的是。”時謙沉默了一瞬,不得不承認,她真的說的對,成功的說服了自己。


    淳於季汝:“我問這後麵發生的事情,隻是想搞清你是如何來的,後續事情總得有些交代,對我,也對那個人,有個交代,既然你如今魂魄齊全,也該好好的過下去了,不必再執著於曾經。”


    “是啊,該好好的過下去了。”時謙透過淳於季汝,眼神一下子就深遠了,淳於季汝猜想,他或許在看那個時候的她。道個別也好,也好。


    不知道為什麽,仿佛這樣下去,兩個人之間便再也沒了交集,心裏驀然慌亂起來。


    許久之後,時謙才開口說道:“我知道你擅用執念,你可知道執念對於人的作用?”


    “自然,欲望是人的產物,有時救命,有時致命。”淳於季汝不知道他說這些幹嘛。難道要和她來交易麽?


    “若是沒有執念,活著有什麽意思呢?”時謙笑道,仿佛突然想通般,“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你都是你,如我一般,我們都沒變,你說的對,我不該執著於過去,本就錯了,我執著的應該至始至終都是你!!”


    我執著的應該至始至終都是你........


    至始至終都是你.......


    都是你......


    你......


    慌亂無從而起,也不知何時消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震驚,還有心髒被狠狠的撞擊一下,當日棲梧一別,那般甜蜜的背影在她腦海裏迴轉不覺,她始終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如今卻有另一種感覺,或許她真的和個女子是同一個人.....


    命運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有人千方百計的想要擺脫它,有的人,卻兜兜轉轉,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那一瞬間的渺茫的機會,用盡全力,走向對方。


    有沒有可能,當初淳於季汝便是為了那一抹渺茫的希望,毅然決然的將記憶時光奉獻出去。隻為求下一次的遇見。因為她首先相信,隻有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


    不可否認的是,在獻祭的同時,獻祭者必須要拿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交換。對於淳於季汝來說,那段記憶,或許就是無法割舍的,偏偏被全部留下,一滴不剩。才造成如今,無法窺見一角。


    時謙不打算放開淳於季汝,便靜靜(緊緊)的跟隨其後,那架勢似乎是不打算再離開的樣子。


    施家藥鋪的人見到東家的貴客出去一趟,帶會來一個年輕俊美的人,似乎就是剛剛在店鋪裏為他們撐腰的人,激動的心情無以複加。也有不少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的小夥子,想要再爭取爭取,現在也紛紛打消念頭。這可怎麽爭啊。


    淳於季汝不管何時,對藥的喜愛都是不加掩飾,作為一個曾經的愛慕者,時謙自然知道。也跟著學了些,這些凡間的藥材認全,了解,也不是難事。隻是個複習的過程。


    淳於季汝趕不走,隻能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很快,施嫿便迴來了,立即便有人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又見淳於季汝身邊混了一個相貌不俗的年輕男人,便了解了。不再關心這邊,隻讓人帶著東西,朝今天上門鬧事的地方去。


    想要討一個公道。不管是不是受到傷害,但施家人就是護短,不僅護自家人,認定的人也是很護。


    辦事的人也明白,這被東家看上的人,什麽時候活的好好的?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自己去的時候,也就傍晚的時候,那李家醫鋪,連帶整個家園,都被搬空,仿佛是經曆了一趟洗劫。


    再去官府問,才知道那鬧事的李家人,送過來的時候,上麵就有人下令,‘從輕發做’!反正肯定好不了的。


    驚得嚇人連忙迴來,迴稟少東家。


    施嫿也沒想到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不過想到淳於季汝身邊的人影,仿佛一切又解釋的通了。


    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必再查。反正那人的下手不會比自己輕。何必再加不堪呢?


    “收拾收拾,迴去吃飯吧。”店鋪要打烊了,施嫿將人領迴去。她跑了一天,現在精神也很好。


    “好。”淳於季汝習慣了這幾天都是如此,每每打烊的時候,不是施嫿便是施君領著自己迴府。日子過得美美的。


    隻是剛動手解開圍布的時候,才想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施嫿。


    施嫿自然知道,隻是看她反應這麽遲鈍,也不怎麽提醒:“我已與時公子商量,時公子乃是你的舊友,自然要去施府的,也好讓我們款待幾日。”


    “麻煩施姐姐了。”臉皮已經很厚的淳於季汝表示,自己的臉皮可以更厚。畢竟這是未來的嫂嫂嘛!


    時謙也無不可,跟著淳於季汝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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