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清明於慈寧村經曆這一切的時候。


    李程在青州問道督造司的事情慢慢發酵,並迅速傳播,如今已經鬧得天下皆知。


    飄渺若仙的淩雲十二閣第一次出現在世人的眼前。


    李程這兩個字,自然也是被天下人所熟知。


    以往酒樓的說書人絞盡腦汁想要編排一點屬於淩雲十二閣的故事,奈何這個神秘的組織在江湖上的傳說實在太少,世人僅知道裏麵有十二個人,至於這十二個人是男是女,叫什麽名字,在什麽地方,都是一無所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風聲,哪裏肯輕易放過,於是無數關於李程的傳聞便悄悄流傳起來。


    有青樓的花魁說自己曾經與李程有過一夜春宵,有江湖的俠客說與李程在同桌飲酒,更有乞丐說李程曾經給他施舍過銀錢。


    一開始這種傳言散播開來的時候,無數人踏破門檻都要見見那個與李程大被同眠的花魁,於是這花魁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那個李程喝過酒的桌子更是被人高價買去。


    隻是隨著這樣的傳言越來越多,十之八九都是騙人的,百姓也就不會再輕易上當了。


    這事情對於百姓來說是一樁足以津津樂道的談資,但對南朝官府來說,那可是掀起了滔天巨浪的大事。


    一洲督造司總督,當朝四品大官,於尋常百姓來說,隻要能出這樣階位的官員,那就是光宗耀祖,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整個南朝人數不知凡幾,能做到這個位置的僅僅幾十人而已。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地方上足以隻手遮天的大官,卻被一個江湖人在家門口給砍了。


    哪怕是以問道的形式,在曆史上也沒有這個先例。


    當年大周混亂,江湖人問道朝廷,也多是地方縣令這等小官,一旦涉及五品以上的朝廷大員,那都是啪啪打南朝官府的臉麵。


    若砍人的是一個小門小派也就罷了,哪怕是名震天下的十二大勢力也無妨,南朝官府並不是沒有能力讓這樣的勢力從江湖上消失。


    今時不同往日,官府對天下的掌控遠超大周時期,各地駐軍接到調令可在幾天之內集結,結成戰陣,沒有一個門派能在這鐵蹄之下存活。


    但偏偏那個砍人的莽夫,是淩雲十二閣的人,這個江湖門派傳聞戰力可擋數百萬大軍,即便這不是真的,裏麵的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南朝官府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人。


    這幾天刑部尚書江烈可謂是忙昏了頭,一邊徹查青州督造司瀆職一事,一邊散出人手尋找淩雲十二閣,同時還在朝堂上小心翼翼不敢冒頭,生怕哪天聖上私下召見,把氣都撒在他身上。


    偏偏這幾天聖上對這件事態度曖昧,就仿佛不知道似的,每天都是正常早朝,對此事隻字不提。


    如今朝堂局勢三足鼎立,分別是南方官員為主的清黨,天下書院學子為了抵抗清黨抱團而成的寧黨,以及拱衛皇室的保皇派。


    其中清黨以左相洪忘機為首,工部尚書黃天賜,兵部尚書兼鎮北大將軍楊朝南為核心,軍事財政兩手抓,權勢通天。


    而寧黨則是由禮部尚書寧無缺,刑部尚書江烈,戶部尚書陳銘生三人為主構成的黨派。


    值得一提的是,寧黨三人彼此之間並不往來,雖同為天下書院學子,卻頗有君子之風,懂得避嫌,一直到清黨勾結之後,他們不願同流合汙才抱團抵抗。


    而剩下的保皇派則是右相項城為首,吏部尚書房子鳴為輔,當然,背後還有皇帝撐腰。


    保皇派勢力為最,清黨次之,寧黨再次之,隻是隨著皇帝抽調北方大半軍士進入北國至今未歸,保皇派在軍部的影響力迅速下降,清黨一躍成為朝堂最大勢力。


    甚至左相洪忘機隱隱有隻手遮天之勢,自然帶著工部尚書黃天賜和兵部楊朝南水漲船高。


    如今朝堂上幾乎可以說是清黨一言堂,便是皇帝都不敢輕易對其下手。


    而青州督造司,那是清黨黃天賜的發家之地,整個朝堂誰不知道裏麵油水豐厚?誰不知道其中在職官員沒幾個幹淨的?


    隻是礙於清黨權勢心照不宣罷了。


    如今黃天賜的得意門生楊岩被淩雲十二閣的人給砍了,刑部尚書江烈職務在身不得不查。


    黃天賜心裏有鬼自然不會在朝堂上主動提起,清黨不說話,寧黨也不開口,恐怕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冒著得罪兩黨的風險硬要挑刺。


    隻是所有人都知道,山雨欲來風滿樓,現在不過是短暫的寧靜而已,寧黨和保皇派不會輕易放過這種打擊清黨的大好機會。


    一旦這表麵的寧靜被扯開,那便是足以影響朝堂局勢的巨大風暴,清黨若敗,工部尚書黃天賜恐怕人頭不保,少了這員大將,整個清黨其他人也都會被清算,左相以及兵部尚書隻怕保住性命也要被貶謫。


    可若清黨勝,整個朝堂將都是清黨的天下,再無敵手,便是皇帝都得看他們臉色。


    南朝局勢,就在李程這隻蝴蝶,輕輕扇動了翅膀之下,掀起滔天狂瀾。


    ……


    一直在傳言沸沸揚揚了一周之後。


    刑部尚書江烈,終於在此刻,收到了皇帝傳詔。


    焚香沐浴,江烈整理好這幾日查到的所有資料,正步坐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


    皇帝的寢宮之中,空蕩蕩的大廳裏一個老太監正規規矩矩得站著,一直到看到遠方拾階而上的江烈,才是通傳道:


    “陛下,刑部尚書到了。”


    宮中傳來威嚴而蒼老的聲音:“讓他進來。”


    “是。”


    江烈步入其中,宦海沉浮十數載,每次來到這寢宮之中依舊是無比緊張。


    皇帝如今已經八十多歲,正常若是沒有習武,這般年紀早已經是垂垂老矣,神誌能否清醒都兩說。


    可當今聖上,卻沒人膽敢小瞧,隻因聖上年輕時正逢裂國之戰,大周守軍在逆賊兇猛的攻勢下節節敗退,一直到聖上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戰場之上劍斬兵聖頭顱,以凡人之軀力壓叛軍數員大將,挽迴頹勢。


    無奈大周軍終究養尊處優多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最後僅僅隻是打退叛軍,守住國門,卻沒能收迴失地。


    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當今聖上英武,成為無數士子心中的偶像。


    站在帷幔之外,江烈跪下磕頭請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隻蒼老的手伸出來,拉開帷幔,露出皇帝真顏。


    身著墨色長袍,袍上繡著金色龍紋,花白的長發隨意得披散在肩上,一張臉龐遍布皺紋,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俊朗。


    赫然是當初李程在京都思恩樓頂層包廂中秘密會見的老者!


    魏十三!


    皇帝輕輕張口:


    “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禮,坐下吧。”


    江烈低垂著頭顱應和了一聲,便是起身坐在了邊上的凳子上。


    “你應該知道朕召見你所為何事吧。”


    江烈心頭一緊,連忙道:“微臣不敢揣測聖心,還請陛下明言。”


    皇帝嗬嗬一笑:“盡耍些小聰明,朕早就知道你在查青州督造司的案子,現在查的怎麽樣了?”


    江烈從懷中掏出一疊密信遞了過去。


    “僅是表麵上便已查出工部尚書貪墨巨額銀兩,隻是每次做的手腳都很幹淨,真的追究責任恐怕也會有人被推出來頂罪,這些是幾起案件的罪證。”


    “同時還查出清黨眾人合開青樓賭坊,以權謀私,以官身打壓對手,更是誘導賭徒輸錢以後用妻女抵債,再將那些女子送到青樓接客,一整條產業鏈涉案人員足有數百人,每個都是罪大惡極,這是那些惡徒的名單。”


    說完江烈又掏出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數百個人名。


    江烈跪地:


    “隻要陛下一聲令下,微臣便可將這顆毒瘤連根拔起!絕不讓一人逃脫!”


    皇帝伸手將名單按下,笑道:


    “這些你早就已經查出來了吧?根據這份名單最多就隻能抓到一些爪牙,於惡首來說,不痛不癢,來年便又是春風吹又生。”


    江烈心中大震,他自然明白,這些案件的罪證他都是一份份拿出來,由輕到重,就看皇帝究竟想要做到哪一步。


    如今看來……是想徹底將清黨扳倒啊。


    “別和我賣關子了,把該拿的東西拿出來吧。”


    皇帝眸子如同鷹隼一般,銳利,鋒芒畢露。


    江烈一顫,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般有鬥誌的陛下了,看來南朝真的要迎來一場巨大的海嘯了。


    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最後一疊卷宗。


    “陛下,這是臣在青州的線人傳來密報,乃是工部尚書在青州任職督造司總督時留下的罪證,足夠黃天賜人頭落地了。”


    皇帝伸手接過,滿意得點了點頭:“很好,做的很不錯。”


    江烈忍不住問道:“陛下可是打算對清黨……黃天賜下手?”


    皇帝將卷宗放在桌上,嘴角含笑看著江烈:“這不也是你想看到的麽?”


    江烈身子一抖,連忙磕頭:“微臣不敢,隻是黃天賜牽扯頗大,怕是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屆時時局動蕩,恐對百姓不利。”


    皇帝沒再看江烈,而是遙遙望著窗外:


    “該是時候為這死氣沉沉的朝堂,添一口少年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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