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乜歆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前方,她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應,但並她不知道自己望著的方向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們腳下的徒弟突然猛然晃動,前方有山石崩裂和雷鳴之聲傳來。


    “怎麽迴事啊?”古逐月往竹林深處遠眺,所見也不過隻是充充綠色相疊。


    濃雲忽然向著前方集結,尉遲醒抬頭看著頭頂的雲層飛速移動:“高人渡劫啊?”


    他沒開玩笑,天有異象要麽高人渡劫,要麽大禍臨頭。現在三人離前方電閃雷鳴處也遠不到哪裏去,他當然不希望是有災禍。


    “什麽聲音?”古逐月忽然聽到很多窸窸窣窣的響動,這聲音很細很密,像是什麽東西推開泥土從底下鑽出來。


    尉遲醒做出噤聲的動作,示意兩人不要說話。


    他也聽到了,他還覺得很熟悉,這就是紫極在逐鹿林裏出現之前的聲音。


    古逐月見他神情凝重,忽然也反應了過來,他看向尉遲醒的眼睛,詢問是否需要躲藏。


    尉遲醒搖搖頭,躲起來這個辦法,對紫極本人都沒有什麽用處,更不要說這些無孔不入的黑蟻。


    原本尉遲醒在思考對策,但突然之間,他握緊了手裏的寒山盡平。


    竹林中隻有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的聲音,尉遲醒低著頭微微躬背,他用拇指將刀頂出一寸。


    變故就在須臾之間發生,三個人周圍的綠竹突然枯萎。尉遲醒猛然抽出刀拋向空中。


    他展臂畫出幾個符號,然後向著刀身推出去。寒山盡平化作數十把幻影,在空中排出一個陣列。


    “讓開!”尉遲醒躍起後突然暴喝。


    古逐月迅速拉開阿乜歆,把她推遠。他看見尉遲醒躍起落地後,手掌緊緊地按著地麵。


    天空中的刀盡數落下來,半截寒冷的刀身紮進泥土頭,它們全都熒熒發起亮來。


    刀光崩散的一瞬間,古逐月看見土石突然飛起,一點點黑色的顆粒像騰起的煙霧一樣出現在地表。


    尉遲醒站起來,握住最後落下來的那把刀,那是真正的寒山盡平。


    他反手掃出一圈刀氣,無形的力量激蕩過去,黑霧一樣的顆粒瞬間化作粉塵,迅速重新落迴地麵。


    “哇!”阿乜歆躲在一根細細的竹子後麵,“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古逐月目光如炬地盯著尉遲醒背後,他在虛空中抓住見微,瞄準了那個負手而立的人。


    “好本事。”紫極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他與尉遲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並沒有差異,隻是那條白蛇不見了。


    尉遲醒提著刀轉身,看見紫極後低頭輕拜:“尚未相見,毒尊就用黑蟻對付我們,我們可有冒犯?”


    紫極掃了他一眼,輕蔑地笑了笑:“你們來這裏,不就是打算冒犯嗎?”


    尉遲醒側頭看了一眼古逐月,輕聲示意他:“先放下。”


    “李靈秀在毒尊手裏。”尉遲醒說。


    “天下人有一半知道她在我手裏,”紫極說,“另一半假裝不知道她在我手裏,你說這話,很無聊。”


    尉遲醒不太知道自己對上紫極有幾分勝算,但他這次沒帶白蛇,讓尉遲醒覺得或許可以試試。


    “我並不知道你們在這裏。”紫極仿佛看出來他在想什麽,“黑蟻意圖攻擊你們,也隻是慌亂下的自保,你合計能不能勝我之前,是不是要先問問發生了什麽?”


    尉遲醒低頭看腳下,有漏餘的黑蟻朝天躺在土裏。它已經失去了移動的能力,但還是發瘋一樣地扭著頭部,舞動四肢的同時囁咬著自己的觸角。


    “上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可沒有這麽強。”紫極似乎是無意地隨口一說,但尉遲醒看見他的神情,就知道紫極絕不止是隨口一說。


    “那還要多謝毒尊的藥。”尉遲醒想起來,阿乜歆不假思索就讓他吃下去的藥。


    “不用謝。”紫極並沒有跟尉遲醒纏鬥的意思,他與尉遲醒擦肩而過時,低聲說,“反正也不會讓你多活片刻。”


    “什麽意思?”古逐月突然問道。


    尉遲醒詫異地看著古逐月,他還沒發現自己正被一種驚訝的眼神注視著,隻顧著悠然信步的紫極。


    紫極說話的聲音十分低,他靠在尉遲醒耳邊說話,連尉遲醒都差點沒聽清,古逐月是怎麽聽到的?


    “你別走!”古逐月看到紫極並不搭理,而是自顧自地走遠。


    一種奇怪的情緒突然衝上他的心門,古逐月再次拿起弓,對著紫極的背影:“不準走!我問你什麽意思?!”


    濃紫色的霧氣突然騰起,幻化出一條巨大的紫色閃白鱗蟒蛇,它直立起兩層樓房的高度,把自己的吻骨張開到最大,向著古逐月撲來。


    古逐月鬆開手,一支銀箭飛馳而出,箭身穿透團濃厚霧氣的瞬間,冷色的火焰騰空而起。


    “躲開!”尉遲醒飛撲過來,把古逐月撲倒在地。


    下一個說瞬間,尉遲醒翻身起來,雙手握著寒山盡平將它負在自己背後。


    火焰混著霧氣炸開,尉遲醒被巨大的氣流衝得險些站不穩。


    強光褪去,尉遲醒拉起古逐月,看著煙霧裏那個神色高傲的人。


    “再鬧下去,”紫極笑了笑,“你們要陪我一起死在這裏。”


    “不過你很劃算,”紫極指了一下尉遲醒,“反正你也活不長。”


    尉遲醒攔住了又要開弓的紫極:“前方有山陵崩塌之聲,毒尊的黑蟻也盡數失控,敢問可是山中出了什麽變故?”


    紫極揚下巴示意他們自己看:“如果好奇,自己去看。”


    “晚輩多問一句,”尉遲醒看見紫極又要離開,出言叫住他,“靈秀公主是否還在裏麵?”


    紫極頭也不迴:“是,在。”


    “毒尊花了大力氣抓來她,如今又說走就走,”尉遲醒語速很快,他有點擔憂紫極聽不完自己說話就沒影了,“朔州毒尊行事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沒有定數,無可捉摸!”


    紫極轉身來,笑著看尉遲醒:“你這人可真有趣,你的母親叫商墨柔,她的親生父親南疆苗王是死在我手裏的。”


    “你站在這裏跟我磨嘴皮功夫,到底是懦弱無能不敢報仇,還是心大健忘不記得世仇?”


    尉遲醒低下頭,他的嘴邊勾起一抹笑容來。他少有這樣陰森滲人的表情,而此刻他抬眼,看著那個不知道算不算優雅,但確實很從容的朔州毒尊:“都不是。”


    尉遲醒雙手握刀,將寒山盡平舉到自己眼前後鬆開手。


    寒山盡平懸浮在他的眼前,它在振動著,露水凝結在刀身上。一把刀幻化成三把,三把幻化成無數把。


    尉遲醒抬手,長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飛出去,在他身後形成了一個大陣。


    “我是在等。”尉遲醒說。


    尉遲醒抓住麵前的真身,跨步躍起,撲向紫極。


    千百道寒光照著他纖瘦有力的軀幹,少年提著刀,揮向人世中第一個挑釁他的敵人。


    刀陣中的光影朝著紫極落下,巨大的紫蛇騰地而起,露出森白尖利的獠牙。


    光與霧碰撞在一起,如同電閃雷鳴時翻湧的雲海,尉遲醒的刀落下去,擦過巨蛇鱗片時的聲音,像是與金屬嘶磨一樣的尖銳刺耳。


    “地怎麽裂了?”阿乜歆突然說。


    古逐月聞言一看,他們腳下的土地果然裂開了。


    狂躁熾熱的血液在尉遲醒的身體裏橫衝直撞,他覺得身體的每一處都像是在地心中炙烤,每一處都像是在高壓下燃燒。


    目光所及之處,再也不是潑墨寫意般的綠色,荒荒業火點燃了天際,然後一路從天邊燃燒過來。


    燒到尉遲醒的眼前,給這片世人賴以生存的土地,留下來哭泣,嘶喊和奔逃。


    尉遲醒的雙眼通紅,紫色的巨蟒被他一刀切開了腹部,毒蟲貫走而出,湧向尉遲醒。


    古逐月三指拉弓,三支銀箭應聲而出,他鬆開手,銀箭瞬間紮進尉遲醒麵前的土壤之中。


    一道冷火沿點成線燃燒了起來,毒蟲飛蛾撲火般想要跨越火線撲向尉遲醒,最後都隻能被燒成齏粉。


    尉遲醒抬頭看著巨蛇,比火焰還熾烈的殺欲在熊熊燃燒著,他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再次握緊了手裏的刀。


    寒山盡平在尉遲醒手裏,再次幻化成無數道光影,隨著他揮刀的動作而飛向巨蟒。


    “剛剛你需要等,”紫極的聲音不知道從何而來,“現在又馬上再出招,尉遲醒,你原來覺得自己的命這麽長?”


    “這誰教他的?”阿乜歆跑到了古逐月身邊。


    古逐月也不清楚,隻能搖頭:“不知道。”


    “殺……”尉遲醒咬牙說話,一絲鮮血淌過齒縫順著嘴角滴了下來。


    血液打在刀上,瞬間就被刀身熾熱的溫度燒成了煙霧。


    紫極突然笑了起來:“妖刀,寒山盡平!”


    尉遲醒覺得自己仿佛被千斤重的山石壓著,他想掙脫,但不行逃跑。


    他繃緊了全身每一寸活著的肌肉,用力一掙。


    這壓力還真的被他掙脫開了,但他突然看到自己麵前有人走過來。


    他袒露著上身,結實的肌肉和過於白淨的膚色不太相搭,尉遲醒的視線有些模糊,但能清楚看見這個朝著自己而來。


    “交給我吧。”他說。


    尉遲醒突然覺得周身很輕鬆,像是被人放進了溫暖的山泉裏。塵世中背負的所有事,在這一刻都被放下,他隻想好好睡一覺。


    “尉遲醒!”阿乜歆發現尉遲醒突然有些不一樣了。


    尉遲醒握刀的姿勢變了,之前他是使用這把刀的人,現在他更像是刀的主人。


    他跨過冷火,一步一步走向巨蟒。刀尖點在地上,毒蟲們生存的本能大過了紫極的控製,它們紛紛四散躥逃。


    尉遲醒舉刀揮下,金屬撞擊的聲音混著無形的力量,將枯萎的竹枝盡數推倒。


    又一刀落在同一個地方,巨蟒仰天一吼,大張著嘴向他襲來。


    再一刀落下,他一刀比一刀的力量更大,巨蟒的腰腹突然斷裂開,向著尉遲醒襲來的頭部,連著上身一通栽倒在地。


    尉遲醒拖著刀走過去,他突然停下,看了一眼到自己肩膀高的蛇身。


    他一刀刺下去,巨蟒藍綠色的血液濺在他的脖子上,滋滋的聲音隨著煙霧騰起而響,沾染到蛇血的皮膚迅速發皺變紫變黑,但他並沒有感到痛。


    尉遲醒推著刀前行,一道長長的刀口隨著尉遲醒的前行而延長。


    古逐月突然反應過來,剛剛那個是幻象,而這蛇是實體,那它豈不是很有可能就是紫極。


    “那血有毒!”阿乜歆看到,巨蛇血液流淌到土地上,連土壤都被腐蝕出坑坑窪窪來。


    尉遲醒走到了蛇首旁邊,他低頭冷漠地看著它,喉嚨裏發出幹啞生澀的短音來:“殺……”


    開裂的地麵突然陷落了一下,所有人晃了一下後都再次站穩,尉遲醒抽出刀,高舉過頭頂。


    “你沒機會了。”紫極的聲音從蛇首裏傳出來,一根飛刺紮進了尉遲醒的眉心。


    他的瞳孔裏有了片刻迷茫,但轉瞬既逝。尉遲醒揮刀斬下來,隻需要一刀,陳年恩怨就能夠了結。


    “尉遲醒!”阿乜歆突然喊他,“快跑!”


    尉遲醒突然睜開眼,環顧著四周,他想象自己泡在騰著熱起的山泉裏,他就真的在山泉裏。


    “有人叫我?”尉遲醒腦海中出現了這個疑問。


    “尉遲醒!”這個聲音果然就再喊了一次。


    尉遲醒覺得這聲音像極了阿乜歆,下一秒,阿乜歆就出現在了池邊。


    我穿衣服了嗎?尉遲醒手忙腳亂地左遮右掩,阿乜歆走到他身後,攬過尉遲醒的肩膀,溫柔地靠上來。


    肌膚相觸的感覺溫暖而真實,阿乜歆饒著他的肩膀,伸手下探。


    尉遲醒吞了口唾沫,奮力掙開了她,靠到離她十分遠的另一側:“你是誰?”


    阿乜歆低頭皺眉,然後又抬起頭,笑得天真而無邪:“你希望我是誰,我就是誰。”


    “不是不是!”尉遲醒發現她開始解衣衫,慌張得舌頭捋不直,話說都不清,“不是!你等下!你住手!等等!等等!”


    整個世界突然震了一下,這個阿乜歆環顧四周,突如其來的墜落感讓尉遲醒鬆了口氣。


    他終於睜開眼,看著模糊的視線漸漸恢複清明,真正的阿乜歆和古逐月站在一起,吵吵嚷嚷著什麽。


    他們的腳下再次塌陷,變故讓尉遲醒意外清醒了過來。


    “沒好到哪裏去啊……”尉遲醒抓緊了手裏的刀,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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