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思忖的久了些,旁邊合上大門,跟上來的男人看見的就是她盯著幾個‘男寵’怔怔出神的模樣。


    “……”吳庸腳步微滯,立於她身後半步,低聲道:“大小姐?”


    被打斷思緒的謝安寧迴神,側頭看向來人,麵上頓時有些不自在。


    她對這個曾是軍中副將,後因受傷而成為家中侍衛的男人頗有幾分敬重。


    兩人雖沒正經說過幾句話,但在謝安寧未出閣前,他就經常跟在謝老將軍身後出入謝家。


    真算起來,他們其實相識已久。


    更別提謝老將軍曾提過,要讓女兒在幾個副將中,擇一人為婿這樣的話。


    ……想必也是提前問過他們的。


    現在讓對方見到‘男寵’這樣荒唐的事,謝安寧有幾分莫名的尷尬。


    默了默,才道:“吩咐底下人,收拾個僻靜點的院子,把他們安置好了。”


    歸家不久,對府裏哪些院落能暫時住人都不了解,索性不想了。


    吳庸麵色一頓,道了聲:“是!”


    領命後,卻沒有立即離去,而是請示道:“流水閣如何?”


    流水閣在將軍府西北角,是離主院最為偏僻的院落。


    “極好,”謝安寧當即點頭,“那就讓他們住在流水閣。”


    吳庸拱手:“屬下這就安排。”


    言罷,他正要離去,謝安寧又道:“安排好了來一趟,我有些庶務的事需要問你。”


    歸家兩日,忙的腳不沾地,現在總算騰出手來,該好好整頓府上內務了。


    吳庸並非謝家奴仆,隻是府裏的老管家在兩月前剛入冬時就染了風寒,府上又無主人,在謝安寧沒有歸家前,便由他這個府兵首領,暫時管了家中庶務。


    府裏奴仆多少、各自分工如何,支出的賬目、賬本、等各種大大小小的事,謝安寧既然要掌家,那都是要問他的。


    聞言,吳庸迴身,再度拱手道了聲‘是’,“大小姐稍待,屬下馬上就來。”


    肩寬體闊,聲如洪鍾,一看就是個練家子,謝安寧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頗為滿意的點頭。


    家中侍衛如此,至少安全問題能放心幾分。


    說起來,吳庸不是京城人,跟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兒不同,他出身低微,自幼父母雙亡,十來歲時就在軍中摸爬打滾,後得謝老將軍看重,一路提拔為副將。


    再後來手臂受傷不得已離開軍營,從此在謝家任府兵首領。


    世家大族都有資格豢養一定數量的府兵,謝家沒有沒落前,百年武將世家的底蘊,府中侍衛都是軍隊退下來的精兵。


    隻是老將軍去世後,謝家無主,有實力的侍衛為了前程一個一個離開,留下的都是已經成家,身患舊傷,靠著謝家供養的傷兵。


    吳庸在其中,顯得有些特殊。


    他三十多歲的年紀,正是年富力強,雖說手臂有舊傷,但四肢完好,身強體健,武力更是不弱。


    他昔年能在毫無家族助力的情況下,年紀輕輕成為軍中副將,實力定然不弱。


    無論是武力,還是為人,都不會差。


    這樣的資曆,隨便去京城世家大族,乃至宗室王爺們的府上,成為家中嫡係公子們的貼身護衛並不難。


    不管是哪家,反正總歸比守在敗落的謝家,來的有前途。


    但他,一待就是十餘年。


    ——難道還是昔年受傷,仕途遭到毀滅性的摧毀,就此一蹶不振了。


    謝安寧垂眸思忖。


    …………


    貴妃遇險第二日,就派人給剛剛和離歸家的謝氏女送了六個麵首。


    這樣的桃色話題,總是傳揚的很快,世家大族的消息又格外靈通。


    總之,送人的錢嬤嬤還沒迴宮呢,消息就已經傳遍了京城勳貴圈。


    薑翎月隻是單純的看不過自己謝姨前世今生在王家所受的罪,想幫她徹底跟王家劃清界限,好叫王少甫認清他們再無迴旋餘地,沒有其他用意。


    但她是上位者,上位者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底下人看來都包含深意,每一樣都是需要再三推敲,仔細琢磨。


    昨夜之事,京城震動,幕後黑手無論是誰,但動機極大可能是因為女子學院推行,對世間女子再次走出後宅強烈不滿。


    而薑翎月才遇如此驚險的事,卻在今兒一早就迫不及待讓女官送男寵,落在京城各大世家的眼裏,那就是明晃晃的告訴他們,女子學院一事,她不會退縮,遇刺也改變不了。


    既彰顯了對謝家的看重,又著實打了一番那些滿嘴女子該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的守舊派臉。


    尤其,她送男寵的謝氏,可是王家剛剛和離歸家的大少夫人。


    王禦史府。


    因著長媳和離,王家成為京城矚目的對象,年關無需上朝,本該出門會友的王老爺子不願成為旁人談資,待在家中。


    貴妃賜謝家六名男寵,且還被那刁婦收下的消息傳進王家時,年逾花甲的老爺子氣血上湧,腦門紅了個頭,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暈死過去。


    王家二爺急忙上前攙扶老父親,心中同樣被自己前大嫂行事之大膽震驚不已。


    在王家二爺看來,自己長兄對謝氏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成婚十餘年無子,所有壓力獨自扛下,對著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嗬護備至,別胡說休妻,連好不容易鬆口納的妾,一年不到就急哄哄的遣散了。


    如今和離,也是爹娘趁著他不在,替長子做了這個惡人。


    這樣的男人舉世罕見。


    夫妻情誼隻怕比海都深。


    可謝氏做了什麽?


    和離歸家第三日,就收下了貴妃所賜的‘六名男寵’。


    她、…她跟大哥十餘年的感情,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等大哥迴來,該如何麵目見他。


    “荒唐!”柔順賢德了一輩子的王老夫人,頭一迴在夫君麵前失了態,“當日我就說謝氏是個不守規矩的,直接送去家廟,染上惡疾病逝即可,現在…”


    她捶胸頓氣,“我兒就要成這京城笑料了!”


    王家嫡長公子,當朝尚書令王大人結發十餘年的妻子,帶著女兒歸家養男寵……


    可以料見,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這件事會都成為京城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王老爺子也是心生悔意。


    早知道,就算惡了當朝的貴妃娘娘,也要將那刁婦處死。


    他王家百年清明,不容敗壞。


    還有他那德才兼備,誌潔行芳的長子,也不能有一個這樣汙名的發妻。


    …………


    王家發生的事,謝安寧並不知曉。


    不過,在她點頭收下幾名男寵時,就已經做好了跟王家徹底決裂的準備。


    就算知道,她也毫不介意。


    廳堂內。


    吳庸迴來的很快,將幾名麵首安頓在流水閣後,當即折返迴來。


    一進門,便拱手行禮,“屬下見過大小姐。”


    “不要換大小姐了,”謝安寧擺手,“告知府裏人,以後都喚我夫人吧。”


    女兒都及笄的年紀了,這樣的稱唿確實不習慣。


    既然要撐門立戶,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喚夫人總歸妥當些。


    謝家大小姐的名號,該由她的女兒頂上。


    吳庸沒有異議,拱手稱:“是!”


    謝安寧發現,即便已經離開軍營十幾年,但麵前這個男人還是軍中將士身上獨有的一板一眼。


    所謂的‘聽令行事’。


    她笑了笑,指著下首的椅子,道:“吳侍衛請坐。”


    吳庸頷首,坐了下來。


    有婢女上來奉茶。


    謝安寧揭開茶蓋輕輕拂了拂,“我許久沒迴來,對家裏情況不甚了解,吳侍衛都跟我說說吧。”


    “是!”吳庸早有準備,聽見問話便開始說起府裏情況。


    好歹是武將世家,將軍府底蘊深厚,莊子、商鋪、良田、還是別院,都有不少。


    其中一大半成了謝安寧的陪嫁,現在又被帶了迴來,剩下的一小半,這些年來維持府上運行,有盈餘也都在賬目上。


    年初迴京後,謝安寧就查過賬,這會兒對起來不需要費什麽心。


    主要就是府裏的奴仆。


    家裏多年無主,規矩漸漸鬆泛,底下奴仆們刁墮成性,這才是需要整頓的一點。


    還有就是府中園林、院子的修繕。


    大大小小的事,在一問一答間,說了不少話。


    相識多年加起來,都沒說過這麽多話。


    問完最後一樁事兒,天色都已接近黃昏。


    謝安寧端起茶盞,飲茶間隙不自覺看向下首的男子。


    發現一兩個時辰的談話中,此人坐姿始終板正,脊背挺直。


    “吳侍衛可以放鬆些。”


    聞言,吳庸一怔,道:“屬下習慣了。”


    確實。


    此人是行伍出身,還曾官拜副將。


    五品還是六品來著?


    謝安寧淡笑,將腦中不合時宜的問題拋之腦後,望向他,又道:“吳侍衛在謝家當差這麽多年,家中妻兒可是也在府上住著,還是在京城買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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