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門,同自家夫人談論朝事,他沒有打官腔,說的直白坦率。


    這件事動了天下男人的利益。


    以如今的大瀚,想要全國開辦女子學院,難度之大,哪怕是當今陛下時時關注,恐怕也舉步維艱。


    謝安寧早有預料。


    聞言,她沉默幾息,開口試探道:“聽說城南的瀟湘書館,被選定為京城第一所女子學院,預計年前就會開館,婉兒聽聞此事,高興極了。”


    “她想去讀書?”王少甫淡淡一笑,道:“想讀書何須去書館,你給她多選幾個先生入府……”


    “不是讀書,你親自教出來的女兒你還不了解嗎?”


    謝安寧搖頭道:“她自詡才高八鬥不輸在榜進士,準備自告奮勇去書館給女學生們講學呢。”


    “荒唐!”王少甫眉頭大皺,“我王家姑娘豈能拋頭露麵,當勞什子夫子!”


    “父親本就不讚成推動女子學院一事,這幾日更是聯合多位老臣,想讓陛下收迴成命,他正是心煩的時候,快讓婉兒速速打消此念,從此不要再提。”


    他爹是最固執己見,墨守成規的人。


    認為女子當以貞靜、柔順、知禮方為佳婦。


    逞口舌之非,能言善辯,那是巧言令色,娶迴來也是家宅難安。


    遑論是同男子一般,入書院讀書。


    簡直是倒行逆施,顛倒陰陽!


    冒著惹惱陛下的風險,尚且要在朝堂上站出來行勸阻之事。


    說他是朝上守舊派的領頭人也不為過。


    如今,老爺子還在試圖讓陛下收迴成命,若是此時,家中晚輩去了女子書院為夫子,那跟打他的臉有什麽區別?


    外人也隻會認為,王家治家不嚴,小輩忤逆。


    思及此,王少甫將玉梳擱在梳妝台上,伸手握住妻子的肩,認真道:“此事絕對不行。”


    “為何不行?”


    謝安寧神色始終平靜,淡淡反問:“聖旨已經傳達天下,這是陛下的主張,婉兒去做了這夫子,是響應聖諭,即便是陛下也看在眼裏,你為官多年,難道不知道入了陛下的眼,能有怎樣的前程嗎?”


    前、程…


    這個詞,放在女子身上,實在是讓人覺得突兀。


    古往今來,除了那短暫的百八十年,女子的前程無非是靠著夫君,得封誥命。


    還能有什麽前程?


    王少甫想開口反駁。


    但迎著妻子的目光,卻啞了音。


    他們夫妻情誼已經不多,很多話,他需要再三斟酌。


    見他似在默認,謝安寧心底生出些許希冀。


    “伯瑾,以你的嗅覺,能看出來的對嗎?”


    謝安寧站起身,眼底光芒綻放,璀璨奪目,“女子學院隻是一個開始,陛下之意遠不止於此,等到時機成熟,等到一個個優秀的女子從學院走出,朝堂上……”


    “安寧!”


    王少甫驟然開口,麵色難看道:“我說了,陛下想要在大瀚全國推行女子學院,無異於天方夜譚,你趕緊讓婉兒打消這個念頭,好好當她的世族貴女,出門香車寶馬,奴仆隨行,至於其他,不要去摻合。”


    “不要去摻和?”


    謝安寧低聲重複了一遍,倏然抬眸,“是世族貴女們都不能去摻合,還是隻有王家女兒不能去摻合?”


    “這有什麽區別,”王少甫擰眉,“安寧你不要鑽牛角尖,父親不容人忤逆,王家也不能有姑娘摻合進女子學院中去。”


    將女子地位再度抬舉起來,這是新政,牽動的利益之大,不可想象。


    明麵上,百官們懾於陛下威嚴不敢不聽,但暗地裏有多少人跳出來阻撓……


    總之,其難度之大,不異於革新。


    一個姑娘家,就這麽摻和進去,執棋人隨意撥動一下棋盤,她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了解妻子性情執拗,不會輕言放棄,王少甫正要告訴她其中深淺。


    可謝安寧聞言卻根本沒有反駁的意思,她隻是輕聲一笑,便頷首認同道:“你說的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富貴窩裏長大姑娘家,何必去吃那些苦頭。”


    尤其,婉兒祖父可是極力反對陛下推行此政,孫女唱反調,的確是忤逆不孝。


    “……”心頭再度升起怪異的感覺,王少甫深深望著她,“你真是這樣想的?”


    “當然,”謝安寧拍拍他的胳膊,笑道:“我也心疼女兒,怎麽忍心她出去拋頭露麵,姑娘家影響了名聲,日後不好議親的。”


    “是這個理,”王少甫長長鬆口氣,舒展了眉眼,“你能這麽想,就再好不過了,我王家女兒,生來就是享福的,她……”


    “好了,不說這個了,”謝安寧揉著眉,瞬間就淡了臉色,“我有些累,歇息吧。”


    王少甫一愣,一股難以言說的鬱氣堵在心口。


    上不去,下不來,憋得他心髒都緊縮的疼。


    怎麽、怎麽就突然變臉了呢。


    上了榻,兩人並肩躺著。


    “安寧,”王少甫想了想,心中不安驅使他再度開口:“女子學堂一事……”


    “不是說了不提這個嗎?”


    才起了個頭,就被打斷。


    聽著她話語裏抑製不住的厭煩之意,王少甫也忍不住了,伸臂一把將身邊人撈進懷裏,牢牢抱緊。


    “好,我不提這個,那提提迴鄉祭祖之事吧,”他啞聲道:“你嫁入我王家十六載,隻有大婚頭一年迴了祖宅,這次跟我一同迴去,帶上婉兒一起。”


    “不行,”謝安寧斷然拒絕,“天寒地凍,舟車勞頓,婉兒落水才大病初愈,豈能再受波折。”


    這是個理由。


    王少甫低低嗯了聲,“好,那不帶婉兒,你跟我迴去。”


    “不行,”謝安寧繼續拒絕,“婉兒大病初愈,離開她,我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我?”王少甫語調委屈,“我不想跟你分開。”


    聞言,謝安寧沉默好半晌,才道:“伯瑾,你不是小孩了。”


    所以,不要學少年時期的自己。


    王少甫感覺心被紮了下。


    不算太疼,但是那一陣酸澀感,幾乎能讓他落淚。


    他唿吸一滯,強忍情緒,收攏手臂抱緊懷裏的女人。


    兩人寢衣都輕薄,彼此肌膚相親。


    王少甫能直接將唇貼在妻子細嫩的脖頸上,嗅著她身上淺淡的馨香。


    酸澀的情緒被壓下,另外的燥意卻升了起來。


    他不輕不重的吻落在她頸子上。


    酥酥麻麻。


    謝安寧梗著脖子往另一邊躲,又伸手抵在他胸膛,推了推,“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你不知道嗎,”王少甫淡淡道,“安寧,我想要你。”


    這話直白的很,不過老夫老妻了,害羞肯定是談不上的。


    但是,確實讓人頭疼。


    謝安寧眉頭微蹙,“我很累,年關事多,我日日不得閑……”


    “我知道,我都知道,隻是安寧,你自己記不記得用這個理由拒絕我多少迴了?”


    自書房那夜後,一直到現在,他都在被拒絕。


    “這個理由今天我不答應,”


    王少甫支起身,常年握筆手順著她的肩頸往下,眸底滿是不容拒絕道:“安寧,我得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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