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薑翎月搬進寧安宮那日開始,皇帝陛下來寧安宮,就從未有過通傳聲。


    這會兒照樣是悄無聲息就進來了。


    突如其來的男聲,讓謝安寧母女止住話頭,側頭見到一襲玄色龍袍的帝王後,頓時一驚,齊齊拜倒在地。


    “臣婦\/臣女參見陛下。”


    祁君逸腳步沒停,垂眸瞥了眼母女二人,隨意道了聲,“免禮。”


    話落時,人已經到了薑翎月身邊,一把撈起正要福身行禮的姑娘,“給我站直了。”


    薑翎月:“……”


    她膝窩直溜起來,跪著的謝安寧和王婉也已經起身。


    顯然,她們也聽見了皇帝陛下這句話。


    謝安寧麵上不顯,但王婉就有些藏不住心思,眼神都亮晶晶的。


    祁君逸拉著身邊姑娘坐了下來,又點了點下首的位置,淡淡道:“夫人不必拘禮,坐吧。”


    “謝陛下。”


    謝安寧深深一福,帶著女兒坐了下來。


    雖然皇帝陛下說了不必拘禮,且態度也十分溫和寬厚,但他是大瀚皇朝最高掌權者,是九五之尊。


    周身舉重若輕的氣勢,即便隻是坐在這兒,也足以叫人莫名就不敢放肆。


    連性情大膽的王婉,也沒了方才的隨意自如,唿吸都放得輕了些。


    還是薑翎月打破了略顯凝滯的氣氛。


    她伸手給斟了杯茶,推了過去,笑道:“陛下今兒迴來的倒是早,外頭冷得很,喝口熱茶暖暖吧。”


    久違的殷切關心,讓祁君逸有些訝異,抬眼對上她含笑的眸子,胸口頓時微暖。


    他的月月還是很顧全大局的嘛。


    瞧瞧,有外人在,倒也沒動不動給他使臉子。


    他道:“我來見見你掛念了多日的姨母。”


    說著,接過茶盞飲了口,又道:“你們方才說什麽‘女官’?”


    沒什麽不能說的,薑翎月直言道,“是婉兒,她想做官,我尋思給她在內廷安排個職位,讓她過一把官癮。”


    又是這種長輩對小輩之間的寵溺語氣。


    在祁君逸眼裏,他的月月就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他年長她六歲,前世還比她多活了十年,真論起來,便是足足十六歲。


    他該包容她的小性子,捧著她,縱著她,護著她。


    小心翼翼,絕對不能讓風浪波及她半分。


    說寵愛都不足以概括他對她的嗬護,早已經到了溺愛的程度。


    而這會兒,聽見她用這樣寵溺的語氣對旁人說話。


    哪怕那是個年紀比她小,被她視作親生妹妹的姑娘,祁君逸也不自覺抿了下唇。


    一股難以言喻的突兀感冒了出來。


    他再度飲了口茶,壓下心頭情緒,淡淡道:“女官可不能給母親請封誥命。”


    內廷是皇後的權柄,雖然也有自己的官員升遷體係,但最高品階不過三品,手中實權也不多。


    兜兜轉轉不過是後宮、宗室、乃至各大官員家誥命夫人的那些事了。


    手伸不去朝廷,也影響不到國之大事。


    想要為家中母親請封誥命,隻有朝堂重臣才能做到。


    這也是母憑子貴和妻憑夫貴現象所存在的基石。


    一切隻因為,男子尊貴。


    殿內靜了一瞬。


    薑翎月道:“也罷,女官也是官,就算不能給家人請封誥命,自個兒至少無人敢欺。”


    總之,她要護兩個人,還是簡單的。


    皇帝陛下已經著手立後事宜,內廷女官的任命,自然由著她去。


    別說是抬舉世家大族的女眷,就算是後宮的普通宮婢內侍,他也不會說一句不字。


    隻是……


    祁君逸眸光一動,望向下首穿著四品恭人服製的謝安寧,道:“有王愛卿在,夫人何愁沒有誥命可封。”


    話落,謝安寧當即變了臉色。


    王少甫是皇帝心腹愛臣,前途不可限量,且品行、模樣、出身、樣樣都好,兩人還是十幾年的結發夫妻,出了名的恩愛美滿。


    這樣的條件,尋遍京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若是直接說要和離,不免會在上位者眼裏留下個離經叛道、欲壑難填、不知滿足的印象。


    可皇帝陛下開口問了,做臣婦的自然不能不答,還不能欺君。


    謝安寧不過遲疑了一瞬,尚未開口,薑翎月便替她解圍道:\"王少甫貪新厭舊,又想要兒子,我謝姨想要帶著婉兒和離歸家,不跟他過了。\"


    握持茶盞的指節微頓,祁君逸眼底生出些許驚詫,顯然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答案。


    他撂下茶盞,眉頭微蹙道:“王愛卿能許你歸家?”


    帝王又一輪的問詢,再由人替答就要顯得不敬了。


    謝安寧急忙站起身,恭敬道:“是臣婦自個兒做的決定,他尚不知情。”


    祁君逸擰眉沉思,還要說點什麽,擱在茶幾上的手就被身邊人握住。


    “陛下怎麽跟審犯人似得,我同謝姨難得一見,你可不要嚇著了我的客人,”薑翎月斜他一眼,嗔怒道:“還是說,陛下也認為王少甫,我謝姨不該提和離。”


    這話問的,危險十足。


    祁君逸默了默,眼露無奈,“倒也不是這樣。”


    別的不說,祁氏皇族一脈的公主郡主們,離經叛道豢養男寵的都不在少數,一個和離而已,他還不至於如此迂腐。


    話說到這兒,按照他往常對這姑娘的百依百順,就該止住這話題了。


    反正左右不過是臣子的家事。


    然而,祁君逸說完,卻隻是反握住她的手,拇指緩緩摩挲著女孩細嫩的腕骨,垂眸沉思了會兒。


    不知想到什麽,還是道:“你們夫妻多年,若是王愛卿有什麽不妥之處,夫人不如跟他攤開談談,輕談和離,隻會是兩敗俱傷。”


    眾所周知,皇帝陛下雖是個寬厚講理的仁君,但他生性淡漠,處理朝中大事都是四兩撥千斤,情緒多給一分,都算重視。


    而現在,竟然為了這麽一樁無足輕重的事,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費足了心神。


    近乎於勸解的話,竟然會從這個高不可攀的男人口中說出。


    就連薑翎月都有些吃驚。


    遑論是謝安寧。


    她當即躬身,“是,臣婦謹記陛下提點,會慎重考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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