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將門虎女,但謝安寧到底是個女人,怎麽能做出大清早讓夫君從書房抱著迴院子的事。


    她也的確累的很了,實在沒有精力跟他爭論,隻強撐著困意向他道:“你不要食言!”


    “好,”王少甫在她額間落了個吻,“睡吧,我決不食言。”


    話落,謝安寧強撐著的眼皮合上。


    很快,唿吸綿長,沉沉睡去。


    王少甫垂著眼靜靜看著懷裏女人的睡顏。


    兩人相差一歲,都已經年過而立,漸漸不再年輕,但這些年她也確實被他養的很好。


    沒讓她受過一絲委屈,落過一滴淚。


    上無長輩管束,下無妾室煩心,僅有的一個女兒也被他當成男孩教養的落落大方,從不讓娘親操勞。


    如果說,外放的十餘年裏,還有什麽是不順心如意的,那也就隻有子嗣一事了。


    他們夫妻求子之路艱難。


    年輕時還不曾覺得,但自年近而立開始,京城每每來信,問及子嗣,壓力之大,漸漸讓王少甫深感煩悶。


    而這樣的煩悶,他隻能一人獨扛,半點都不敢在妻子麵前露出端倪。


    這些年來,她尋醫無數,湯藥無數,為了孩子,夫妻倆將能試的各種辦法都試了個遍。


    但就是未在開懷。


    眼看著夫妻倆年紀越來越大,膝下依舊無子。


    王少甫動了過繼親侄子的心思。


    同時,……也動了納妾生子,去母留子的心思。


    他不想傷妻子的心,也不想此生絕嗣。


    於是,這兩個念頭在腦中不斷盤旋,他難以抉擇、


    最後,他做不了的決定,他母親幫他做了。


    外放迴京的那日,看見母親早早安排好的兩名妾氏,看見妻子神情自若,笑意寬宏飲下妾氏茶時。


    他定了主意。


    就納妾吧。


    她若愛他,便理解他一迴又能如何?


    王少甫想,他們夫妻情比金堅,不過一個孩子而已,又能改變什麽。


    可事情絲毫沒有如他所願。


    沒迴到京城前,他的妻子豐腴多姿,容色煥發,從年少時期傲意凜然的刺手玫瑰,經由他將刺一根一根拔出,成了他捧在手心的香軟美人。


    而現在,迴京不到一年,懷中女人身體削瘦,麵色透著股子病弱,容貌憔悴,似即將枯敗的嬌花。


    精、氣、神都在萎靡。


    讓他連抱她都不敢太用力。


    悔恨鋪天蓋地般從心底湧出,王少甫想,自己大概真的是豬油蒙了心。


    不然,怎麽會如此狠心待她。


    明明,……明明喜歡的不得了的。


    怎麽會讓她冷了心,差點把她弄丟了。


    他一動不動,一眼不眨,深深的望著懷中女人,眸光專注,脈脈深情。


    直到天色破曉,朝陽初露,晨曦透過窗扇折射進來,才在她額間留下一吻,起身下了榻。


    輕手輕腳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王爾早就在外候著,心驚膽戰了一夜的他,見到主子出來,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是他出的餿主意,也是他為了給主子騰地方,將書房的仆人都散開,導致夫人如入無人之境,直接闖了進去。


    無論怎麽看如何,都是大錯。


    顯然,王少甫也想到了昨夜的事。


    普天之下,哪怕是草頭百姓家,也沒有哪家婦人掌摑丈夫的道理。


    遑論是規矩眾多的世家大族。


    王少甫停下腳步,道:“讓底下人的嘴都堵嚴實了,昨夜之事但凡走漏一絲口風出去,你們都不必在這兒伺候下去。”


    “是!”王爾俯身應諾。


    王少甫走了兩步,又側了側臉,道:“顯眼嗎?”


    王爾:“……”


    他湊近了些,艱難點頭,“能看出來。”


    堂堂王家嫡長子,自幼養尊處優慣了,一身細皮嫩肉不比姑娘家的差,謝安寧那一巴掌又沒收著力,這會兒就算過了一夜,麵上的掌印消散不少,但若要認真看,還是能看出端倪的。


    王少甫聞言,準備前往主院的腳步頓住。


    他麵上倒是沒有怒意,隻是思忖了幾息,最後歎氣道:“算了,就這麽去吧。”


    家有悍婦,他尚且要挨打,正好看看能不能借此機會將那幾個妾都退了。


    其實妻子提出和離,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執著於給女兒退婚,確實讓王少甫心中生了疑慮。


    她性情果斷,從小到大所做出的決定,鮮少有更改的。


    不然,他不會聽她說出‘和離’二字,就慌的不成樣子。


    而這次……


    不管怎麽樣,給女兒退婚的事,他是認同的,也答應她了。


    自然不能食言。


    …………


    謝安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彼時身邊床榻已經涼透。


    今日朝會,王少甫肯定是要上朝的。


    佩蓉帶著幾名婢女守在門口,聽見裏頭的動靜,便叩了叩門,“主子?”


    “進來吧。”謝安寧揉著眉心坐起身。


    房門被推開,涼氣瘋狂灌入,這樣的寒意都凍不掉佩蓉麵上的笑意。


    昨兒主子一夜未歸,她就知道必定是留宿書房了。


    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有什麽事在床上說開就好了。


    佩蓉一心隻想讓兩個主子恢複從前那般和和美美,進門哪裏還能掩得住笑意。


    謝安寧自然瞧見了,她也無心解釋。


    起身,簡單的梳洗、挽發過後,揮退了奴仆呈上的早膳,道:“去看看婉兒。”


    蒹霞院中,王婉依舊在庭院中曬著暖陽,在填一幅畫作。


    抬眼見母親過來麵上當即一喜,放下朱筆就迎了上來。


    謝安寧下了轎輦,牽著女兒的手走迴庭內。


    見女兒身子已經大好,麵無表情的臉上,綻出幾分笑意。


    她拉著女兒坐下,又是幾句閑談過後,突然屏退左右伺候的奴仆,隻留下佩蓉在一旁伺候後,直接開口道:“你父親已答應,會將姚家這門親退了。”


    聞言,王婉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喜道:“真的?”


    “嗯,”謝安寧道:“此事他應當不會食言,不過,得經過你祖父祖母應允,才能跟姚家商議退親一事,想來還需要費些時日。”


    “不急,不急,”王婉十分體諒爹娘,“隻要能退掉親事,晚上幾日又有什麽要緊的。”


    互換了婚書,聘禮都收了,想退了這門親,還不傷了兩家和氣,可不得坐下來慢慢協商嗎?


    看著滿臉歡喜的女兒,謝安寧抿了抿唇。


    “婉兒,為娘問你一個問題,”她道:“若阿娘想和離,你是留在王家,還是跟我走。”


    話落,侍立一旁的佩蓉用手捂住快要溢出嘴邊的驚唿。


    王婉也驚愕的瞪大眼睛,麵上的歡喜之色蕩然無存,“阿娘!”


    謝安寧眼神溫柔,微微一笑:“你已經長大,也是個懂事的姑娘,迴京後很多事你都看在眼裏,這一次阿娘也不瞞你,我跟你阿爹大概是真的走到頭了。”


    她嫁給王少甫,圖的就是忠貞、真心。


    若隻圖肆意無憂,她完全可以留在家中招贅,有謝氏一族的餘蔭庇護,京中照樣無人可欺。


    若生出優秀的後嗣,未嚐不能重振謝家。


    隻是,她七歲就認識王少甫,可以說自懂事起這人就陪在她身邊,她此生所有的大事小事,他都參與其中。


    情竇初開時,她的少女心事密密麻麻全是他。


    且,他也喜歡她。


    兩情相悅在他們這樣的家族是多麽難得,數遍整個京城都沒有幾個高門貴女能有她這樣好的運氣。


    彼時,他們是真心相愛。


    相愛可以抵萬難。


    就連她阿爹阿娘都不忍棒打鴛鴦,選擇成全了他們。


    可誰又能知道,那個日日守著她,被她隨口逗一下就能紅了耳根,她故意撂個臉子就慌張失措的少年,也會在歲月的洗禮中,變了模樣。


    曾經的真心和忠貞,都已經變質。


    他會招妾氏去書房作樂。


    他會命令對方寬衣解帶。


    他跟一個赤身裸體的姑娘獨處一室,親密相擁。


    若是沒有親眼目睹,謝安寧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眼不見為淨。


    可那樣的一幕被她盡收眼底,讓她連繼續自欺欺人都沒辦法做到。


    也沒辦法再將就下去。


    變了心的男人,她不想要。


    謝安寧望著尤有稚氣的女兒,柔聲道:“你若願意跟阿娘走,阿娘就著手和離之事,帶著你一同迴謝家。”


    言至此處,她頓了頓,“若你想留在王家,那也並無不可,為娘會親眼送你出嫁,再同你父親和離。”


    總之,她不會為自己的一己之私,影響女兒的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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