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陛下不曾將臣妾視作傻子?”她神情冰冷,透著幾分淒厲的美感,手腕一抬,直直指向香爐處道:“陛下可不要說,這刖麝香您也不知情。”


    ‘刖麝’二字一出,正準備站起身哄人的祁君逸動作頓住了。


    “你知道刖麝?”他眉頭微擰,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麵色漸漸發白,“……什麽時候知道的?”


    什麽時候知道的?


    薑翎月渾身一僵,洶湧的憤怒如潮水般迅速消退,理智重新迴歸,終於發現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徹底冷靜了下來。


    主動明牌的慌張持續了不過一瞬,她就想通了。


    沒什麽可後悔的,她不過是做了前世就想做的事罷了。


    在她沉默的功夫,祁君逸已經站起身來,那張清俊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緊張,“說啊,誰告訴你的?”


    “這個重要嗎?”藏於袖中的手握的死緊,薑翎月淡淡道:“沒有人告訴臣妾,陛下可別遷怒了旁人。”


    祁君逸眉頭微蹙,上前一步欲要牽她的手,這個舉動卻讓薑翎月連退三步。


    這個男人有著絕佳的洞察力,敏銳的很,被他那雙眸子盯著,她就有些喘不過氣,此時此刻若真讓他靠近,她根本不敢保證會不會被看出端倪。


    見他頓足,薑翎月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定了定神,道:“陛下知道臣妾自幼喪母,沒有生母教導管束,沈氏也不曾請教養嬤嬤教導臣妾學習那些貴女禮儀,閨閣中的日子,臣妾便最愛翻些雜書,醫書同樣翻過幾本,正巧識得這位刖麝。”


    她一口氣將想好的說詞道盡,最後自嘲一笑:“您問我什麽時候知道每夜燃的香中含有刖麝,……當然是自侍寢的第一晚開始啊。”


    第一晚開始…


    祁君逸的臉色寸寸白了下去,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修長如竹的身形搖搖欲墜。


    也就是說,最開始她就知道了。


    前世也一樣。


    那她為何從來不曾提起過?


    ……她是怎麽想的?


    那個姑娘都是怎麽想他的?


    他麵色慘白,一雙眼睛卻還是看著她,執拗追問:“你知道後,是怎麽想的?”


    嗓音粗糲,再沒了往日的氣定神閑。


    薑翎月從未見過他這樣,仿佛她的答案,十分重要,重要到能決定他是否永墜黑暗。


    莫名的,她心頭湧上更多的憤怒。


    怎麽想的?


    還能是怎麽想的。


    她淡淡道:“臣妾卑賤之身,不配為陛下誕育子嗣,陛下隻管下令就是,臣妾自當遵從,不敢有半句怨言,隻是您分明這麽做了,卻還要屢屢拿孩子來戲耍人…”


    “怎麽?”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神情似嘲非嘲道:“看著根本不能有孕的女人,日日夜夜期盼孩子的可憐模樣,會叫陛下感到開懷?”


    時隔兩世,想到前世小產後,他明麵上一句又一句安慰她,孩子日後會有,實則卻在暗中給她準備了刖麝,薑翎月心頭依舊寒意四起。


    她發現刖麝的存在,已經是成為貴妃後。


    所以到現在,她都不知道這個刖麝究竟是在小產後給她安排的,還是之前更早就用上了。


    ——她在韶光宮外跪了會兒,孩子就沒保住,到底是因為中了神仙醉身體承載不起誕育子嗣的重任;還是因為她吸入刖麝,而僥幸懷上的孩子,本身就保不住。


    這個問題大概永遠不會有答案。


    現在的薑翎月沒了那些癡纏愛意,也不願意再執著於這個答案。


    她隻知道,在她經曆喪子之痛時,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安慰下,她又難過又感動,日日期盼著失去的孩子能重新迴來。


    而他卻在給她用刖麝。


    若不是他的‘愛妃’透露,她或許至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在拿著她的痛處取樂。


    將心頭憋了兩世的話一股腦說完,薑翎月隻感覺身心舒暢了不少。


    這樣的以下犯上,確實大逆不道,什麽後果她都認了。


    總歸,他登基這麽久也沒有賜死過哪位妃嬪,那麽她最差不過是失寵。


    沒關係。


    置之絕境而後生,就算再艱難,也比讓他一次又一次戳她心窩子來的好。


    想到這兒,薑翎月心頭最後一絲慌亂也消散,終於將側眸將目光轉了迴去。


    入目就是皇帝陛下那張慘白的臉。


    是那種無法形容的白。


    明明還是那個手握生殺大權,生來便高不可攀的帝王,可他此刻看上去卻異常脆弱。


    像是有什麽一直以來的堅定的東西被推翻,被徹底顛覆。


    他麵白如紙,身子一歪,以一種狼狽的姿態跌迴了軟榻上,那雙素來幽深莫測的眼眸正在失神。


    薑翎月何時見過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如此模樣。


    ……她說的話是大逆不道了些,但那也是他不斷戳她心窩子。


    怎麽就,……這樣了。


    她咽了咽喉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請罪,卻見皇帝忽然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錯了…”他嘴唇微微顫抖,喉間溢出絲絲悲鳴,“都錯了…”


    “!!!”薑翎月雙眸驀然瞪大,抬起的腳步立刻收了迴來,整個人僵在原地。


    哭了?


    性情淡薄,連動怒都平心靜氣,八風不動的男人,竟然會哭。


    她做了什麽?


    薑翎月大腦瘋狂轉動,最後得出結論,她不過是跟他攤牌,自己知道了刖麝的存在罷了。


    隻是,她的那番話,代表前世的她也知道這件事。


    ……是這個事實,讓他如此難以接受?


    可他做都做了,還怕她知道?


    她知道又能怎麽樣呢,在他看來,那個纏綿病榻的薑翎月已經死了啊,總不能再活過來罵他吧?


    薑翎月抿著唇,靜靜的看著茶案旁失態慟哭的帝王,腦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就是因為已經死了,所以突然得知,那個薑翎月原來從始至終都知道刖麝的存在,才更受不了。’


    至於為什麽受不了。


    她想起自己方才氣急而出的質問。


    ‘看著根本不能有孕的女人,日日夜夜期盼孩子的可憐模樣,會叫陛下感到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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