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來到了,確確實實來到了。紅的黃的葉四散而去,如同一片起伏的汪洋。在汪洋中漂浮著的,那些地上野草的根莖更加清脆,踏來而去,耳畔傳來“哢哢”的震動聲。在這座座楓樹幹間,原本卡在根處堅硬的塊塊灰石頭已經被一片地毯給深埋在下麵,那些樹就好像是從這些落葉中生長出來般,或彎或直地升上天空,依傍著險峻厚重的白山,沸騰的火紅與跳脫的金黃慢慢染上了山的堅韌與雲的柔和,形成重彩濃豔的秋。


    在林間大道上,棕色的馬兒悠閑地向前邁步,在馬背上的兩人一起一伏顛簸著。當那健美的馬蹄每一刻踏在這條平整寬闊的道路上,泥土就會微微滑動,摩擦的聲音便微微地傳出。馬背上的白狼沒有戴著兜帽,它的臉龐完全貼合於秋天的清晰空氣上,那雙眼睛看著後方一條遠不見底的路,笑著又悶著歎了一口氣,內心中成就感與惆悵被這秋日給複雜地交纏在一起。唉!從上一次的事情開始算,又過去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內,兩人除了趕路,便隻是在路途上或是旅店中歇息,不知不覺間,便又趕了好長一截路,或許是之前所有時間的幾倍有餘。


    而當白狼再一次看向前方時,獵魔人的身軀擋在它的麵前,在他的再前方,同樣是一條如同身後般不見底的路途。白狼默默轉迴了頭,從自己的背包中抓住裏拉琴的琴柄,從中抬出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再用手指輕輕地撥動了一下琴弦。白狼並沒有立即開始演奏,而是偷偷瞄了一眼傑洛特,見他仍然目視前方,方才彈起了一首舒緩的小曲兒。這首曲子沒有高昂興奮的情緒,隻是如秋風落葉樣緩和而安詳。道道聲音空虛地彈出,並沒有切實落地,就如同劃過的一片片紅葉,於空中旋轉飛舞,再柔和地擁入地麵的懷抱中。白狼漸漸沉浸於自己的音樂,周圍的景色仿佛靜止在時間中,消失在空間裏,不再有各自的名字,而是和諧地成為一片,成為一體。


    “嘿。”


    一個不和諧的渾厚男音打斷了白狼連續的音樂,白狼趕忙停止撥弦,下意識將兜帽套上並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個人就騎著馬在他們的側麵。騎馬的人身著怪異,與白狼一樣身披長袍。在同行者飄飄的白色長袍上,兩邊袖口處各有一個大紅色三角形點綴,而兜帽陰影之下也同樣看不清楚臉的模樣。比起白狼更加奇怪的是,他甚至籠上了皮製手套和長靴,布褲紮入鞋中,渾身上下完全嚴嚴實實,不漏一點在外。


    這身裝束並不常見,但傑洛特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情而皺眉。不光是沉迷於音樂中的白狼沒有發現這個來者,就連感知力超群的獵魔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人。他和他那匹白色的神駒,來無影去無蹤,而那白袍之下的臉麵,獵魔人隻能看見一片漆黑。這是一個十分難纏的人,他的到來說不定也帶來難纏的事情,傑洛特內心開始煩躁起來。


    “你?是你!”白狼將自己的兜帽從頭上放下,眯著眼睛看著這個騎在馬上的陌生人,陌生人隻是對著白狼揮了揮手,以表示問好。白狼偏過頭去,試探地對著陌生人問道:“大名鼎鼎的巫師,自號“江湖騙子”的克裏斯先生?”陌生人點了點頭,迴道:“正是在下。”白狼懸著的心立刻放了下來,因為這位先生,巫師克裏斯,白狼曾經聽厄妮芮提到過:自號“江湖騙子”的偉大巫師克裏斯,不仇視魔物。


    當白狼注視著他時,巫師克裏斯彎下腰輕柔地撫摸著白色神駒的脖子。片刻後,他再度抬起身來,用和藹的語氣向著白狼問道:“小魔物,特殊魔物是嗎?今年是你誕生的第幾個年頭了?”白狼聽見這個問題,突然間想要迴避,但是感覺不迴答又顯得不太尊重這位有名的巫師,於是隻好不太情願地迴答道:“大概十年多吧,不到十五。”


    “喲。”白袍巫師有些驚訝,“年輕的魔物狼呀。唉!我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沒想到偶爾還可以看見新生的特殊魔物。什麽時候我的種族……”


    “您的種族?”白狼感覺自己抓住了一個關鍵詞,“您不是人類法師?”巫師克裏斯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然後將頭轉向白狼,在那兜帽之下黑漆漆一片,什麽也看不見。他那厚重的男聲就是從這裏麵發出的,“不,我當然是人類法師,隻不過是因為與一些可愛的生物待久了,有些融入其中了,下意識就說出‘種族’來了。”白袍法師聳了聳肩,“所以呀,你這隻小魔物也要多記得到人類或隨便什麽種族的社會裏去轉轉,免得哪天像我一樣,連話都不會說了,等哪天再需要進去時,肯定露餡。”


    馬兒不合時宜地悶哼了一聲,甩了甩自己的腦袋,棕色的鬢毛紛亂在空中,而傑洛特的手穩穩地牽著它。傑洛特用餘光看著這位巫師,其實絕大部分的精神都投入在了這名巫師身上。巫師仍然用著和兩人一樣的速度前進著,雙方並列而行,剛剛在白狼與巫師的交流下,氣氛逐漸趨於和諧。


    一路上,克裏斯表現得十分友好,而白狼在與巫師的交流中,也逐漸放開了自己,他們一路有說有笑地向前騎行。在其中,白狼明白了克裏斯這位流浪巫師的規劃,他現在正在旅行,幫助沿途上的人們解決困難。而這場旅行的目的地是一個王國。其實比起王國,那個王國不如說是一座城池,名字叫做奈歐。在這座王國中有一隊出名的騎士,奈歐騎士。奈歐騎士共有七人,是直接隸屬於奈歐王的隊伍,相當於他的親衛和助手。克裏斯要去拜訪那個國王,而至於原因,則無可奉告。


    在落葉林的盡頭出現了一片平原,幾個人繼續向前走著。巫師克裏斯看了一眼草原後,迴過頭向白狼問道:“說來,你的目的地是哪裏呢?你將要朝哪個地方走去?”


    “我們的目的地是……這兒。”白狼從自己的腰包裏掏出一張地圖來,這張地圖上是一條小路和一個鮮紅的叉。傑洛特向後看著白狼,當他看見白狼將地圖給拿出的一刻剛想要說些什麽,但又止住嘴巴,最終什麽也沒有說,任由白狼將地圖遞給克裏斯。克裏斯一看見這地圖,便已經知道了白狼與那個白發男人的所要去的地方。


    “你們是要去那個塔樓呀。”克裏斯一邊說著,一邊將地圖遞還給了白狼,“那個叫藤石塔的,裏麵也住著個巫師,那家夥給自己取了個名兒,叫沫榮巫師。至於那塔呢,說是巫師塔,更像是煉金術士塔。裏麵的設備齊全,就是沫榮巫師做研究用的。”


    “您認識沫榮巫師嗎?”白狼有些卡頓地念著這個生僻的名字,身體向著克裏斯的方向湊近一些,而傑洛特雖然仍然看著路,但是也在等著巫師克裏斯的迴答。巫師遲疑了一會兒,微微低下自己的頭,好像在思考著什麽。不一會,巫師抬起頭,迴答白狼道:


    “我認識沫榮巫師,想來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你們這一次前去,必是有求於那家夥,我倒是可以給你們說說沫榮是個怎樣的人。沫榮算是個天才巫師,而且直到現在都十分年輕,似乎三十來歲的樣子。可能比較有特色的是沫榮比較矮,跟你差不多,也就略微高些。”克裏斯將頭轉迴去,看向前方的路,“沫榮呀,在很多方麵有所造詣,尤其是煉金術和槍與矛的運用方麵。這小子平時足不出戶,但一般人去尋求幫助,也不會無理地被趕出塔外。其實隻要你們有求於那小子,都基本不會聽見拒絕的聲音,而如果你們是有人引薦的,那估計必成。其實這裏距離藤石塔也不遠了,跟沫榮交流,隻需要記住不要故意惹那小子就可以了。”


    言語間,幾人已經騎出落葉林百米開外,秋日中朵朵柔綿的雲覆蓋天空,遮住半邊日光。而在此處,茫茫泛黃的草地永遠是世界的主色調,不斷向前麵延伸著。草地那柔軟舒適的質感,總讓人莫名感覺這是墜落在大地上的雲朵。時而秋風吹過,林中翻騰來一片或金或紅的落葉,而那些被一叢草地撐起的落葉便順著草根舞動的腰翻折向天空之中,宛如采蜜的花蝴蝶般輕靈,半掩飾住後麵清晰硬朗,高俊巍峨的山峰。


    白狼看著這般景色,空曠無垠之中突如其來一絲寒意。它莫名受到壓迫,喘息著,看著那位白袍法師。在那一瞬間,它好像看見了白袍法師兜帽之下的眼睛,那金燦的,激烈的眼睛內赫然鑲嵌著一條豎直的黑線,那似蛇似龍般的瞳孔,便是屬於眼前這個白袍巫師。


    “這裏很空曠,那就難辦了。”


    仍然是那熟悉的厚重男聲,但不一樣的是克裏斯身上所散發出來濃濃魔力正影響著空間。白狼不可置信地看著空間被扭曲,僅僅隻是因為巫師下意識釋放的魔力。


    獵魔人在下馬的時候同時拔出劍來,立刻衝向了還沒有動作的白袍巫師。傑洛特向著巫師的手快速揮出一劍,隨著鐵聲脆響,白袍巫師從自己的袖口之中拿出一把劍來。獵魔人本想繼續追擊,可巫師蹬馬前跳的怪異行為瞬間擾亂了獵魔人的計劃。巫師在空中極為靈活,他越過傑洛特後穩穩地落在草地上,甚至獵魔人都隻能聽見一聲極為微小的聲音。


    隨著一聲馬鳴,棕色的馬向著遠處奔走。白狼站在草地上,將背上的劍給拔出,不解地注視著巫師。巫師的視線掃過兩人,以嚴肅的語氣告訴他們:“我必須得這樣,我才能保證你們迴答我的問題。你們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


    “可是你的劍會。”獵魔人舉著劍警惕地看著白袍巫師,圍繞著巫師慢慢走著,嚐試讓巫師注意他的走向而分心。可巫師並沒有一絲一毫緊張。他站定原處不動,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不需要劍,我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巫師。而你們,照樣也會倒下去。”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克裏斯隻是向著傑洛特揮了下手,傑洛特便滑倒在了地上,並向著前麵一直滑行出去。眼看傑洛特就要滑遠,克裏斯向後一揮手,傑洛特便從遠方又滑行了迴來。


    “感覺怎麽樣?”白袍巫師問傑洛特,傑洛特在地上生硬地搖搖頭,迴應道:“不怎麽樣。”聽到獵魔人的迴答,巫師聳了聳肩,獵魔人從這個動作中感受到了一絲侮辱,但傑洛特不會因為這個而受影響。他現在深刻地感受到兩者間的實力差距,他就像個皮球一樣被巫師給甩來甩去,在草地上來迴翻滾著。


    “請您住手!”白狼衝著克裏斯吼道,“您究竟想要問些什麽,讓您必須要這樣讓我們受困……到底有什麽問題是您認為我們會拒而不答的?”白狼向著前麵走了一步,但隨著聲驚唿,下一刻它也滑到在了地上,向著前麵溜過去。克裏斯看著兩人可憐的模樣,再一揮手便停止了魔法。他看著在地上想要爬起的兩個人,那站立的身態和身邊被魔力扭曲的空間使得他如此威嚴。


    “狼。你的腰包裏麵,有一個邪惡的玩偶,還有你耳朵上麵的菱形吊墜……那個吊墜上散發著極其邪惡的力量,與我之前著手調查的一個莊園非常相像。你對那個莊園,難道知道些什麽嗎?你是否有關於那個莊園?”


    躺著的白狼抬起自己的頭,看著克裏斯,一隻手捏住了自己的吊墜,另一隻手放入腰包中抓住那隻兔子玩偶。麵對克裏斯的問題,白狼先是搖頭,但一會之後,它又點了點頭。克裏斯並沒有因為白狼含糊不清的迴答而生氣,他見白狼能夠交流,便耐心地問出下一個問題來:“你與那一座莊園是怎樣的關係呢?那個玩偶,又是什麽東西?”


    “怎樣的關係?”白狼失神了一會兒,但很快就迴過來,將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克裏斯。克裏斯深深歎了口氣,意識到事情變得難辦起來了。在發覺這是一場誤會之後,克裏斯告訴白狼和獵魔人,其實在三周前,他騎馬再次去調查那個莊園,但是他發現那裏古怪的力量突然之間少了半數,唯一還留在其中的隻有一個折疊的世界。


    “我分析了那個世界的波動構成,它的波動比起魔力,更像是某種詛咒……我感覺它是要為‘誰’而做的牢籠,這股力量甚至於限製靈魂和思想。它能夠將某些潛在的,不能以具體的抽象東西具象化。這種能力在我的認識中沒有相匹配的,所以我猜測是某個神或者一個隱藏得很好的魔器所為。”


    克裏斯看著地上的兩個人沒有站起的意圖,於是打了個響指。白狼和獵魔人隻感覺到眼前的畫麵一變,兩人又重新騎乘在了那已經跑出很遠的馬匹上。他們與克裏斯仍然騎著馬向著前麵並列而行,就好像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


    克裏斯將馬背上的韁繩提起,兩隻手牽著它,平和地說道:“既然是誤會,那這樣會比較好交流些。剛剛發生的事情,就當它是幻景吧。那個魔法玩偶……作為一種魔法造物,最好交給我保管著,如果說你需要它,你也可以自己留著,當作……陪睡抱枕?”克裏斯沉默一會兒,估計是在為自己說的話而尷尬。


    幾個人看向前方,在黃草地中出現了一座村莊。獵魔人迴頭看向白狼,對著白狼嚴肅地問道:“你還有存款嗎?”白狼看著傑洛特,對於這個問題有些詫異,但它還是誠實地迴答了傑洛特,“我還有。”傑洛特頓時感覺舒張了一口氣,他咧出一個怪異的笑容看著白狼。


    “我需要借一點錢。”


    “幹嘛?”


    “我聞到酒的香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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