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學會了嗎?”老人的聲音響起。


    魏來混沌的腦海中有了些許清明。


    “這世上的善大都像無根的浮萍,你抓住一撮,輕輕拿起,他便沒了聲息,便消失不見。”


    “但這世上的惡卻像大樹密林,你廢了些力氣拔起一棵,卻發現地下他們根連著根,盤根錯節得看不清,理還亂。”


    “他們已經這麽強,你又何必一定要做孤膽英雄呢?”


    “動用所有你能動用的力量,無論善與惡,隻要你能守住本心,那便百無禁忌。”


    “要相信自己,同時也要相信別人。”


    “你懂了嗎?”


    老人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迴蕩,他喃喃自語道:“百無禁忌……”


    “相信自己,相信別人……”


    這樣呢喃著,少年的身子忽的一震,他像是想到了些什麽,眸中光芒亮起。


    在那時,他運集起渾身的氣力將神識湧入了自己神門深處那滴冥境黑水之中。


    “諸位!我想需要你們的幫助!”


    他這樣朗聲言道。


    渾噩的黑水中,有一道道意識從沉睡中蘇醒了過來。


    “恩公有何事?”為首的虞圭章出言問道,他的氣息孱薄,似乎極為虛弱。


    自從那日幫著魏來催動過鳩蛇吞龍之法後,十萬陰魂便再次陷入了虛弱,虞圭章自己也曾說過這樣的虛弱可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此刻魏來強行將他們喚醒,卻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但他同時也明白,這樣的不合理必然是因為這個少年遇見了些什麽天大的麻煩……


    所以他沒有多言直接便詢問魏來所謂何事。


    “前輩記得是我將你們帶出那頭陰龍的吧?”魏來問道。


    虞圭章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恩公大恩大德,我等沒齒難忘。”


    “前輩一直說要報恩,現在是時候了。”魏來沉聲說道。


    虞圭章又是一愣:“恩公要我們做什麽?”


    魏來陰沉下了臉色,寒聲言道:“迴到那頭陰龍體內。”


    ……


    “錢淺、童尚、李緒……”


    “我需要你們幫助!”


    一切就緒之後,魏來再次在心頭低聲語道。


    透過那道金線他的聲音被傳到了北境的各處。


    時值正午,剛剛結束上午的早課的錢淺等人紛紛一愣,然後出於本能的尋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傳迴消息。


    “阿來哥要我們做什麽?還是像上次那樣催動吞龍之法嗎?”


    “不……我需要你們撒個謊。”


    “嗯?”


    於是乎就在那天,北境各個名列前茅的神宗之中,宗門今日新收入門的重要弟子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尋到了門中的長輩,神情扭捏的道出了一段辛密。


    那個故事細節頗有出入,但大致卻相差無幾。


    大抵是他們自生下來身上便盤踞著一股陰氣,家中長輩對此諱莫如深,不願對外提及,直到他們年紀漸長,體內的陰氣漸漸變得不受控製,又恰逢翰星大會將至,故而便被派出參與翰星大會,這一來是為了給他們尋到一處宗門可以修煉到合適的功法,二來是希望宗門中的大人物可以出手,為他們解決掉體內的麻煩。


    家中長輩臨行前還曾說過,若是門中前輩對此若有疑問,隻需放開心神讓他們探查一番,便定然會出手相助。


    那些神宗中的掌教長老們,對於這個被宗門給予厚望,且前些日子修為又各有突破的後輩都極為重視,聽到此事,大都聚集到了他們的身旁,帶著疑惑以神識探查了一番他們體內的狀況,然後眾人皆是臉色一變,在短暫的古怪後,卻紛紛露出了狂喜之色。


    這些弟子的體內確實盤踞著一股陰氣,同時這陰氣在今日顯得有些暴躁,在他們體內亂竄,想來今日應當是陰氣發作之時,故而這些弟子才不得不求助於他們。


    但同時讓他們驚喜的是,這股陰氣並非外來之物,而是這些弟子體內本身便一直帶有的東西。


    這便意味著隻要他們化解了這股陰氣,這些弟子便可將這陰氣吸收,而以這陰氣精純有磅礴的數量來看,足以讓這些弟子們修為再進一步。


    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們能被收入


    門下,本身便是因為他們年紀雖小,底子卻極為紮實,入門時大都有三境初期的修為,門中長老們議起此事,都認為各自招到的孩童是某個隱世家族中的弟子,方才能在這樣的年紀有這番修為。為此他們還曾詢問過一番,但各自門下的弟子對此都諱莫如深,並不願過多提及。


    而世間的隱世家族大都如此,皆不允許行走在外的族人透露族中之事,他們問不出就裏,卻也不以為意。


    此刻這些弟子所言自然是證實了他們之前的猜想。


    同時,在不久前,這些弟子都幾乎都有一些修為上十足的長進,都在那之後來到了三境後期,離推開神門步入四境隻有一步之遙。


    而若是在他們幫助下,吸收了這陰氣,這些弟子幾乎是鐵板釘釘的可以突破到第四境。


    這是何其駭人的事情,要知道這些弟子的年紀大都在十一二歲,稍稍大一點的也決計不會超過十六歲,這般年紀便有四境修為,這莫說是他們這樣的神宗,就是放到北境前十的神宗之中那也是得被供起的人物。


    他們這才意識到,此次寧州之行,最大的收獲根本不是什麽天闕界,而是這些個被帶迴來的弟子。


    各個宗門之中紛紛在那時行動了起來,門中修為最高的數位長老出手,開始為那些弟子化解陰氣,同時也下了死命令讓所有知情者不可將這事傳樣出去。


    這樣一個不出意外,將來一定會登臨大聖之境的門徒決計稱得上是門中瑰寶,他們一定要將此事嚴防死守不可泄露出去,被外人察覺,以生出禍端。


    但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想不到這樣的事情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在北境各處……


    ……


    洛鶴盯著宛如婦人一般喋喋不休的老者。


    他的眉頭皺起,僅餘不多的耐性在那時幾乎被耗盡。


    他對於老人所言的一切並不在意,或者說,當老人說到這時時,他變得毫不在意。


    在很久之前,東境與西境還未確立他們的地位,北境與南疆不乏有自詡為聰明絕頂之輩,試圖做過反抗東西二境的事情。


    但事實證明這世上任何的計謀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不足為慮。


    世上當然有殺死東境上神的辦法,但絕對不會被這些凡人掌握,那是超越凡人的力量。


    “癡人說夢罷了。”他搖了搖頭這樣說道,言罷便再沒有了聽江浣水說下去的興致。


    他的一隻手高高升起,冤魂縈繞在他的手臂,連同著他的臂膀一道化成了一把黑色的利刃。


    隨即他沒有半點猶疑,化作利刃的手臂便在那時猛然揮下。


    “州牧!”所有人都在這時發出一聲驚唿。


    但這樣的驚唿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洛鶴的瞳孔在那時陡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的手停了下來。


    準確的說是他化作黑刃的手臂,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怎麽可能!”他喃喃自語道,看著眼前那隻手的諸人,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


    “你是怎麽逃脫我的控製的!”


    “你既高估自己,也低估你眼中的凡人。”那隻手的主人這樣說道。


    吼!


    隻聽一聲龍吟響徹,陰龍從那人的背後衝天而起。


    然後他握著洛鶴化作刀刃的手臂的手猛地用力,那黑色刀刃上便猛然出現一道道裂紋,並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延伸,轉瞬便密布了刀刃的整個刀身。


    砰!


    一聲脆響蕩開,那刀刃轟然碎裂,黑色的星末炸開。


    洛鶴還來不及卻驚訝這少年忽然展現出來的強大力量,下一刻更加讓他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少年背後的陰龍在那時忽然張開了嘴,一股巨大的吸力浮現,將那黑色刀刃化作的星末盡數吞入口中,然後陰龍的身形猛然膨脹了數分,而魏來周身所彌漫的氣息也陰冷了數倍。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洛鶴心神震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後退去一步,駭然的盯著魏來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的心底在此時此刻有太多的疑惑。


    為什麽這個少年能掙脫他的束縛,為什麽以他的修為能控製陰龍,又為什麽那本應屬於東境上神的神力卻能被一個區區凡人如此輕易的吞噬?


    “我是誰?”少年朝前邁步,他背後的陰龍也跟著唿嘯上前,將巨大的頭顱湊到了洛鶴的眼前,猩紅的眸中血光湧動。


    少年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得猙獰無比,他與那陰龍一道張開了嘴,大聲言道。


    “洛鶴!!!”


    “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我是誰!!!”


    洛鶴定睛看去,卻見那頭陰龍黑氣湧動的身軀內,有無數道人臉湧現。


    他們中有孩童、有老人、又婦女也有男子。


    此刻都瞪大了雙眼,兇光畢露的盯著他。


    洛鶴的心頭一震,隻是一瞬間便認出了這些素未謀麵的之人——是當年被他所害的虞家十萬陰魂!


    而從魏來脫困後便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疑惑也在那時迎刃而解。


    魏來當然沒有實力能夠控製這頭強大的陰龍,但他卻不知用了何種辦法將這些本應在六百年的怨氣中丟失自我的陰魂們恢複了神智,以十萬陰魂的意誌駕馭了陰龍的意誌,從而與他對抗。


    這其中依然有諸多不合理之處,但此刻洛鶴卻沒有時間去細想,因為更大的麻煩還在等著他。


    “該你償命了!”陰龍又發出一聲暴喝,所有人的聲音匯集在一起,宛如天音一般響徹不覺,震撼人心。


    隨即那魏來的身子猛地躍起,那陰龍也跟著一道高高騰空。


    嗷!


    一聲狼嘯忽的從正在與蒼羽衛酣戰的虞桐手中的刀身內響起,一頭巨大的白狼在那時從刀身湧出,飛奔到天際。


    蒼狼怒吼,身形與魏來重疊,然後那陰龍的身形亦纏繞上巨大的蒼狼身形,三者在那一瞬間凝為一體。


    魏來的雙目盡赤,他心頭一動,大喝道:“龍狼破!”


    言罷,他一手握拳,渾身氣機抵達頂點,再沒有半點遲疑,自上而下猛地俯衝而去。


    洛鶴的心頭一顫,在那樣浩大的氣機之下,驚人心生退意,可剛要邁開腳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足之下,不知何時已有兩道藤蔓從地底深處,將他死死纏住。


    他心頭駭然,定睛看去,卻見不遠處有一位老人正冷眸注視著他。


    “上仙,你還記得我嗎?”


    “當年那個被你以大義之名困在神樹旁,險些助紂為虐的童子!”


    “是時候還債了!”


    老人這般言罷,一隻手猛地拍向地麵,無數藤蔓從他的衣衫中湧出,順著他的手臂鑽入地底,然後在穿越數丈的距離,在洛鶴腳下伸出,順著他的雙足,將他的周身盡數捆綁。


    一時間洛鶴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裹挾著無邊威勢,仿若可以毀天滅地的拳風直直的朝著他轟殺而來……


    轟!


    一聲悶響蕩開。


    沒有任何戲劇性的意外,魏來這裹挾著漫天威勢的一拳,結結實實的轟在了洛鶴的身前。


    漫天的塵土揚起,州牧府前的地麵塌陷,巨大的力道傳遞向四周,甚至州牧府的府門也在這餘波之下,轟然倒塌。


    決戰的雙方都在那時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們都死死的看著那塵土飛揚的中心,想要知曉這場已經超出他們認知的對決,誰才是最後的勝者。


    哪怕是他們中最愚笨之人,也應該很清楚的知道,這場大戰的最終落幕,決定著他們的命運。


    一息、兩息、三息……


    方才還喊殺聲震天的州牧府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時間的流失變得緩慢又煎熬。


    終於,塵埃散盡,眾人終於看清了那府門前的景象。


    魏來半跪在地,渾身的衣衫破碎,方才那浩大的氣勢,已經散去,他嘴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而那隻拳頭,還落在地上。


    那裏,洛鶴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倒在那處。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歡唿響起,而蒼羽衛一方,哪怕是金不闋也在那一瞬間麵如土色。


    孫大仁等人互望一眼,亦都紛紛鬆了口氣。


    就在眾人已經準備慶祝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之時,那被魏來拳頭抵著麵門,七竅流血的少年雙眸卻忽然睜開。


    “神是凡人殺不死的。”他這樣說道。


    陰冷的聲音,將眾人心頭方才燃起的火焰盡數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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