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紀姑娘走了麽?”與魏來並肩走在虞府中的男人輕聲問道。


    “嗯。”魏來點了點頭,並未去糾正虞桐有意的調侃。


    魏來又在其後問道:“王先生那邊?”


    “無礙,隻是沒了那位相依相偎七百年的摯友,難免有些傷感。我與他商量好了,三日後他會與我一同離開古桐城。”虞桐輕聲言道。


    魏來的眉頭微微一皺,有些詫異:“你們要離開?”


    “陰龍沒了,候位也沒了,十萬陰魂也算有了歸宿,留在這裏幹嘛?難道真的替他袁家做一位知縣,混吃等死?”虞桐反問道。


    魏來一愣,然後笑了笑,枯守一城,似乎真的不是這位曾經的小侯爺能夠做出的事情。他點了點頭,沒有再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反問道:“那接下來你打算去何處?”


    “在這古桐城待了足足二十八年,早就膩了,去哪裏都無所謂,就當走走看看,說不得在哪處合了心意,就此住下來呢?”虞桐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萬事皆無所謂的架勢。


    魏來卻在那時忽的停下了腳步,側頭看向虞桐,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古怪的問道:“就這麽簡單?”


    “不然呢?”虞桐反問。


    “那位葉聖子蘇醒之後曾與我說過關於這陰龍煉化為神紋的法門是從何而來。”魏來卻不答虞桐此言,反倒自顧自的說起了一段與之前二人對話看似毫無關係的事情。“據說是乾坤門新收了一位弟子後,乾坤門掌教忽然提起此事,而在此之前,葉淵身為乾坤門的第一聖子的十餘年間卻從未聽掌教提及過此事。“


    虞桐轉頭看向魏來,眉頭一挑,意味深長的問道:“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沒什麽。”魏來卻搖了搖頭:“我隻是奇怪,到底什麽樣的人物能夠活到七百年後的今天,就是聖境的仙佛最長者,壽元也不過兩三百載。活了七百年的家夥,豈不是大妖所化?”


    “你不是說想要隨便走走嗎?那就去固州看看,說不得那裏會有合你心意的地方呢?”魏來又眨了眨眼睛如是言道。


    虞桐愣了愣,過了好一會方才說道:“我可不會對你說謝謝。”


    “不用。”魏來卻伸手拍了拍自己背後那把長刀:“咱們這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兩清。”


    二人說罷,在那時互望一眼,隨後都默契的笑了起來。


    ……


    夜色漸晚,二人走到了位於虞府深處的祖廟前。


    隨著虞候封為被收迴,這處曾經棲身過三位虞家先輩的居所,如今也隻是如尋常家供奉先祖之地一般的所在,再無任何別致之處。甚至比起一般的大戶人家,這處祖廟還顯得有些寒酸。


    吱呀——


    伴隨著一聲沙啞的聲響,虞桐推開了祖廟的大門。


    這一次,沒有了窸窸窣窣的塵埃抖落,祖廟中那陰暗的燭台也被人換上了上好的蠟燭,徹夜不息的點著,將這矮小的祖廟照得恍若白晝,魏來細細看了看發現這祖廟中的各處都被人打掃得一塵不染,與上次所見連靈牌之上都蒙有塵埃的情形可謂大相徑庭。


    而能做這些的顯然也隻有一人,為此魏來不免側眸有些詫異的看了身旁的虞桐一眼。


    感受到魏來目光的虞桐聳了聳肩膀:“這三個家夥生前在我耳邊絮絮叨叨,死了也天天不得清閑,每天這個大道理那個大道理的說個不停,聽得我耳朵都起了繭子。“


    “他們呢也活夠了,我呢也聽夠了他們的話,我就以為啊,等到他們走的那天,我們好好道個別,也就算完了。可不想他們才走,我就開始想他們了。”


    “大概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後悔莫及。而我呢?好像也不能免俗,也終究沒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灑脫。”


    虞桐說著,臉上的神情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但魏來卻能多少感覺到對方語氣中隱藏得並不如之前那般好的落寞。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魏來多少應該說些什麽,來寬慰眼前的男人,這是人之常情。魏來也確實在心中打著腹稿,思索著在這時應該說些什麽。


    可那些醞釀了半晌的話,魏來還來不及說出口,虞桐便再次言道:“不用安慰我,雖然這看上去確實是一件挺悲慘的事情,可事實上對於虞家來說,對於我來說,都是好事。”


    “嗯?”魏來一愣,並不能很好的理解虞桐的邏輯。


    “世人都說我虞桐沉溺酒色,十年修為未有進寸,他們哪裏懂,我十八歲便有了四境修為,要是這十年再破上一兩境,那今日扣在我虞桐頭上罪名恐怕就不是德不配位了。”虞桐笑道。


    魏來聽到這處,頓時反應了過來,他點了點頭:“以虞兄的資質,饒是十年未有修行,今日成就也足以讓寧州年輕一輩難以望其項背。今日又如魚入海,如虎歸林,他年登臨聖境,絕非難事。”


    魏來此言由衷而出,絕非與人客套的場麵話。


    事實上,一個十八歲便有四境修為的之人,日後成就能抵達何處,都並非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虞桐卻搖了搖頭,意興闌珊的言道:“世人都言聖境如何了得?我看未必。至少那個活了七百年的家夥,就絕非單憑聖境便可解決的。”


    魏來沉默,雖然在與王道安的談話以及之後在那地底的遭遇中,魏來很確認那位七百年前的家夥有很大的幾率確實活著,但誠如他之前所言,他難以想象怎樣的人物能夠度過七百年的漫長歲月活到此世,至少在魏來的理解中,能有這般本事之人要麽是修為通天的大妖,要麽就是如王道安一般的陰神,可若是陰神,又哪來的本事去將他人點化為陰神呢?


    那麽答案便隻剩下一個——一個活了超過七百年的大妖,且這隻大妖在七百年前便有了聖境的修為,這樣的對手比起魏來所要麵對的烏盤龍王,強出不知多少,也就難怪提及此事時,虞桐會如此泄氣了。


    但虞桐永遠都不是那種需要旁人鼓勵又或者安慰的人,他永遠清楚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又怎樣去做到。


    他雙手伸出放在自己的後腦勺,笑著言道:“那無論那家夥再強,我要做的也隻是殺了他。”


    “殺一個人便可解決的問題,算不得難題。”他說著眉頭一挑若有深意的看向魏來,忽的問道:“你呢?去了寧霄城,把那女孩送到他處,下一步你要做什麽?”


    “是也尋個宗門當靠山,還是投靠江浣水?”


    這個問題讓魏來沉默了一會,他想起了虞桐之前與他說過的話,他說害死魏來的爹娘的,殺死呂觀山遠遠不是一個烏盤龍王那般簡單。


    他抬起頭看向虞桐,忽的問道:“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虞桐聳了聳肩膀:“當然。”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心裏本就應該裝著很多問題。”


    “而一個成熟穩重又富有才華的男人有責任給像你這樣的小屁孩解惑。”


    魏來可沒有心思去理會虞桐的自賣自誇,他問道:“你覺得五皇子與太子,誰才能做好這大燕的皇帝?”


    虞桐的眉頭又是一挑,看向魏來的目光多出了幾分古怪:“你覺得如今的大燕,問題是出在那位老皇帝身上?“


    如今泰臨城的那位寧宇帝,五十登基,足足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先帝為人強勢,作為太子那三十年,寧宇帝兢兢業業,如履薄冰。也真是如此,這才造就了今日的寧宇帝生性多疑,除了皇後娘娘,幾乎不信任任何人。這才導致大燕律法嚴苛,以蒼羽衛、黑犬甲為首的鷹犬橫行,金家外戚幹政,上到朝堂,下到百姓都人人自危。


    這些可不是魏來臆想出來的東西。


    約莫三年前,有位讀書人去到了泰臨城,這位讀書人頗有才情,又恰逢機緣得到上麵賞識,坐到了議郎的位置,那讀書人那時也才三十出頭,又出生寒門,能有這般際遇,實屬不易。若是本分的幹下去,說不得年老之時還能走到那九卿之列,也算位極人臣。


    但讀書人不遠萬裏從固州來到泰臨城顯然為的不是光宗耀祖,成為議郎的第三天,便將一份奏疏遞了上去。


    也就是這份奏疏讓當時的大燕震動,讀書人第二天便被斬於泰臨城的午門外,然後大半與之有過交集,又或者提拔引薦過的人都無一幸免,紛紛被扣上了逆賊的名頭,滿門抄斬。


    此案牽連足足八百餘人,比起當年楚侯謀逆一案猶有甚之。


    而那讀書人上遞的奏疏中所言之物,便是魏來之前心頭所想之物,而這番分析也確實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被認為是一針見血的指出了大燕如今的症結所在。當然這些言論也隻是在民間暗中流傳,可並無任何人敢在陛下麵前說起。


    魏來疑惑的目光已經很好的迴答了虞桐的問題。


    虞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繼續問道:“你覺得你爹與呂觀山是笨蛋嗎?”


    虞桐此問來得極為突兀,魏來聞言也是一愣,他不解道:“什麽意思?”


    虞桐張口欲言,卻又像忽的想到了什麽,緘默收聲,將到了嘴邊的話,又給生生的咽了迴去。然後他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爹與呂觀山也分不清誰才能是那個會給大燕帶來盛世的帝王,我又怎麽能知道?”


    “你若是真的想要卷入那場皇權之爭,那就先去寧霄城看一看,這大燕的病根究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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