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菁菁美滋滋住了一個禮拜的院,直接從八月份的尾巴住到了九月份的頭,也臉不紅氣不喘地吃了謝廣白一個禮拜。


    什麽魚頭燉豆腐,白菜燒豬油渣,炒三鮮、虎皮蛋等等,醫院食堂大師傅的手藝她嚐了個遍。


    哎,別說,大概是因為這具身體缺油水,反正葉菁菁居然覺得大鍋菜一點兒也不難吃,有些還相當不錯。起碼比他們大學食堂的手藝好多了。


    她吃得美滋滋,一點兒也沒占人家便宜的自覺。


    因為海姆立克衝擊法好用啊,不僅醫院組織了全體職工跟他學習,還有其他醫院的醫務人員聽到風聲,也跑過來學新技術。


    而這些白衣天使們,誰都沒空手來。


    要麽拎一兜子水果,要麽拿幾個雞蛋,還有人端了自家燉的紅燒肉來拜師。


    葉菁菁自然也跟著沾光了。


    短短一個禮拜的病號生涯,她竟然重了整整10斤,甚至臉上都有點肉了。嚇得她特別害怕自己會長出肥胖紋。


    連謝廣白都怕她長得太快不好,委婉地提示了句:“悠著點兒慢慢來,省得一下子吃不消。那個,你要沒什麽不舒服,下午就出院吧,以後注意營養。”


    要不是做了化驗他都不敢相信,1977年了,西津這麽個大城市,又是老駕駛員家的獨生女,甚至自己還有份工作,她竟然還能營養不良。


    “你再等兩天,我爺爺出差去外地了,等他迴來給你看看,是不是能開個方子補補。”謝廣白有點羞愧,“我水平還不行。”


    葉菁菁衝他笑得燦爛:“你別妄自菲薄啊,葉醫生。行,那我等你消息哈。”


    謝廣白又去查別的病房了,護士小聲跟他嘀咕:“你這個老同學家裏怎麽迴事啊?怎麽都沒人來看她?”


    現在人生病住院可是大事,親朋好友幾乎都要跑一趟的。


    哪怕隻拎幾隻雞蛋過來,也是個意思。


    謝廣白對葉菁菁家裏的事也知之甚少,隻能含糊其辭:“她家在這邊的親戚好像不多,估計有事吧。”


    真奇怪,怎麽她廠裏的同事也沒過來看她呢?


    如果是上學那會兒,正常。這姑娘幾乎不跟人講話。


    但是現在瞧著,工作應該把人鍛煉出來了啊。看著她挺爽利的,不應該交不到朋友。


    謝廣白正犯嘀咕,迎頭走過來一位剪著齊耳短發的婦女,麵色焦急:“醫生同誌,請問葉菁菁同誌在哪個病房啊,我是她姐姐,來看她。”


    謝廣白樂了,衝護士擠了下眼睛,看,這不是來了嗎?


    “她就在這間,今天可以出院了。”


    短發婦女孫佩蘭推門而入,看到母女倆就忍不住抱怨:“愛芳姨,菁菁,怎麽生病住院這麽大的事情你們都不跟我講一聲。”


    她媽跟黨愛芳是幹姐妹,當初一道被解救出來的。


    不過她媽生孫佩蘭的時候大出血,身體垮了。好不容易慢慢養好了,前些年批鬥牛鬼蛇神的時候,她媽也被拉上去批鬥,挨了好多打,迴家吐了三天血,到底沒熬住,撒手走了。


    但即便如此,孫家也算是黨愛芳在這世上除了女兒以外唯一的親戚了。


    黨愛芳下意識道:“也沒個事。”


    她甚至覺得女兒是大驚小怪,莫名其妙地嬌氣起來了,竟然好好一個人在醫院躺上一個禮拜,班也不上,還不許她去大姑姐家幫忙。


    哎,家裏這麽多人吃喝拉撒,還有兩個小孩,她不去,還不曉得亂成什麽樣子了。


    葉菁菁對她,真是沒辦法說出好話來:“對啊,還沒死呢。沒如你的意,是不是特別不高興啊。”


    黨愛芳又開始抹眼淚:“你就剜我的心吧……”


    “閉嘴!”葉菁菁根本不給她發揮的機會,“要哭出去哭,當著所有人的麵好好哭,別吵我。晦氣!”


    孫佩蘭被她的戾氣嚇了一跳,但再看看莫名其妙就哭哭啼啼的黨愛芳,她也想翻白眼。


    她都搞不明白,黨愛芳一天天的,腦袋裏想的是啥,對大姑姐家的小孩比菁菁還好。


    所以她幹脆無視,隻跟這個妹妹說話:“你現在怎麽樣啊?我剛才在門口聽大夫說你能出院了。”


    葉菁菁點點頭:“是啊,現在沒什麽事了。哎,姐你怎麽帶這麽多雞蛋過來啊?”


    “嗐,沒事,我收的,不吃也是擺壞了浪費。”


    按照政策,知青大下鄉要到1969年才真正全麵推進。


    但是母親的遭遇給孫佩蘭刺激太大,周圍老有人對她指指點點。


    所以1967年,她的同齡人都複課鬧革命的時候,她放棄初中學業,主動報名下鄉了。


    她在農村待了整整十年,結婚生了兩個女兒——


    嗯,孫佩蘭這個人物沒在《後媽文原配覺醒了》裏出現過,否則葉菁菁很懷疑她也會被當成盧少婷的對照組。


    畢竟好多所謂的大女主文裏,對惡毒女配最殘酷的懲罰之一,就是讓女配連著生女兒。大女主則一個接一個生兒子,好體現大女主備受上天寵愛,福澤深厚。


    嘖!


    扯遠了,話題拉迴來。


    孫佩蘭也是今年才迴的城,同樣帶迴了小孩,並且成功在城裏落了戶。


    她之所以手續辦的這麽順利,一方麵是因為她是獨生子女,按照近幾年的政策,獨生子女即便之前已經下鄉了,也優先安排迴城。


    而能帶著兩個孩子,是因為她丈夫辦了死亡證明。否則正常知青離婚迴城,也無法帶小孩落戶,現在非農戶口卡得非常嚴格。


    至於這個死亡證明,也算是時代特色。


    就是人還好好活著,找人在當地消了戶籍,從此以後,他(她)就是黑戶,哪兒也沒他(她)的戶籍關係。在生產隊拿不到工分,在城裏也不可能有正常糧油關係。


    葉菁菁從原主的記憶中翻出這段信息的時候,隻能表示大寫的佩服。


    父母為了兒女能夠吃上國家糧,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什麽都可以犧牲。


    孫佩蘭的丈夫社會意義上死亡後,也跟著妻女一道迴了西津市。


    但是他不可能找到工作,隻能去扛包,賺點兒苦力錢。


    至於孫佩蘭自己,跟大部分迴城知青一樣,還處於待業狀態。她正等知青辦的通知,看後麵能不能安排工作。


    隻是她不敢閑著,每天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去城郊收雞蛋,然後拿到市裏加點兒價再轉手賣出去。


    這是件極有勇氣,甚至可以說是膽大妄為的事。


    別說現在是1977年了,哪怕真等到改革開放以後,八十年代初了,第一批做小生意的城裏人,看到朋友也要背過頭去,自覺丟臉。


    孫佩蘭能大大方方的,實在不容易。


    葉菁菁有點兒好奇:“姐,農民為什麽不自己進城賣,不是價格更高嗎?而且他們自己在本公社收雞蛋,應該更方便啊。”


    孫佩蘭撲哧笑出聲,對這位妹妹的天真直搖頭。


    “你以為農民想進城就進城啊?沒個正經理由找大隊開到介紹信,到城裏也要抓盲流的。”


    葉菁菁在心裏嘖了聲,難怪她那位農村出身的中學老師,一說到計劃經濟時代就沒好氣。


    合著現在農民沒人身自由啊。


    “再說了,農村能有幾輛自行車。他們要走路過來,鞋底都要磨破了。”孫佩蘭歎了口氣,“我也就是借著這點優勢,才能掙幾個錢。”


    可惜現在天氣熱,雞蛋擺不住,賣不掉隻能砸自己手裏。


    葉菁菁好奇了:“怎麽會賣不掉呢?你這又不用蛋票。”


    她住院這一禮拜是發現了,1977年真的買點什麽都要票,票證比鈔票都寶貴。碰上不要票的東西,大家都當成寶貝拚命搶呢。


    孫佩蘭歎氣:“那我也不能正大光明擺在大街上賣吧,迴頭紅袖章就能抓我。我隻有一家家地敲門碰運氣。”


    嘿喲!葉菁菁真是服了她,直接示意她挎起籃子:“走,我今天就給你賣掉了。”


    她敲開了隔壁病房門,衝裏麵的病人跟家屬露出甜甜的笑:“各位同誌,我今天要出院了。親戚朋友送了好多雞蛋沒吃完,我想帶迴家怕來不及吃,白擺壞了。我就想問問各位同誌,你們要雞蛋不?要的話,咱們換一換可好?”


    病房裏的人都來了精神。


    現在雞蛋可是公認的營養品,誰家有病號不想辦法弄兩個雞蛋補補身體啊。


    立刻有人走上前問:“你這雞蛋怎麽換啊?”


    有生意上門,孫佩蘭登時支棱起來:“糧票也行,錢也行,看你怎樣方便。”


    眼下明麵上的規矩不允許私人交換物資,但實際上除了享受特供的人群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進過黑市。


    這種小範圍的交換,更是司空見慣。


    很快,孫佩蘭的一籃子雞蛋就變成了一遝子毛票和各種票證,有糧票也有肉票和油票。


    她拎著空籃子跟葉菁菁母女二人一道出醫院的時候,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難以置信:“這麽快!”


    葉菁菁給她支招:“以後你就在醫院賣,這裏想要雞蛋的人多。”


    孫佩蘭猛點頭,又開始懊惱:“哎喲,怎麽賣光了,我要給你留幾個雞蛋補補的。”


    “嗐,下迴有你再給留唄。”


    葉菁菁也沒想到自己頭迴給人當軍師,效果居然會這麽好,特別積極地建議,“你再看看村裏有什麽能帶過來賣的,我看食堂連新鮮蔬菜都沒幾種。真是的,我們國家的人竟然不會種菜?”


    開玩笑吧,說好的種菜民族呢?


    孫佩蘭又“撲哧”笑了起來,略帶著點兒得意:“你是沒下過鄉。城裏的副食品店的菜都是生產隊特定供應的,人家保量,當然送的是占分量又好保存的東西。像夏天的茄子,冬天的黃芽菜跟蘿卜,其他尖兒貨,路上容易損耗大,哪家願意送呢。”


    “所以啊。”葉菁菁眉飛色舞地攛掇她,“你看在醫院人家想要什麽鮮嫩的菜,你一並帶點兒,正好跟醫院職工打好關係,以後東西更好賣。”


    孫佩蘭痛快應下:“好哎,下迴我試試。走走走,今兒你跟愛芳姨姨去我家吃飯。你也嚐嚐你姐我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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