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8月,西津市城南的大雜院。


    葉大姑拍著大腿在門口號喪:“要命哦,我們老陳家倒了八輩子黴,討了這麽個破鞋。現在老破鞋又養了個小破鞋,八輩子沒見過男人,什麽汙糟玩意兒都弄出來勾搭,我乖外孫的眼睛都要長針眼咯——”


    搭出來的小批間裏的木板床上,葉菁菁努力睜開像是被膠水黏住的眼皮。


    她的眼前狂奔過一萬頭羊駝駝,每隻一邊跑還一邊朝她噴口水,糊了她一臉,讓她恨不能再暈過去醒不來。


    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們宿舍姐妹集體保研上岸,去學校後街吹啤酒擼串慶祝的,她還衝巡邏走過九頭身的特警小哥哥吹口哨呢!


    怎麽眼睛一黑,睜眼就躺在這張稍微一動就吱嘎作響的破床上?


    她沒幹啥啊,她最多就是等串上桌的時候,和舍友吐槽了一本剛看過bug連天的重生文。


    和葉菁菁同名的原主,跟她一樣也是名校高材生,一朝穿越到七零年代,接盤了被自家表姐拋棄的男主。


    她鼓勵且身體力行地支持男主的事業,並將原配留下的雙胞胎兒子,培養成了自己最忠誠的迷弟。最後男主事業有成,兒子成長為大佬,原主收獲了美滿的家庭,和崇高的社會地位。


    而表姐原配盧少婷,有眼不識金鑲玉,在男主低穀時拋棄對方,另攀高枝。後慘遭高枝拋棄,眾叛親離,淒涼地度過了一生。


    臨死前,她才發現自己生活在一篇爆款年代文裏,叫《我在七零當後媽》。


    再睜開眼,盧少婷迴到剛跟丈夫離婚的時候。


    這一迴,她熹妃迴宮,不再作妖,珍惜深愛自己的家人,用真心將丈夫和孩子,緊密攏在自己周圍。


    然後她憑借自己高尚的人格和重生優勢,吊打意圖破壞她家庭的無恥穿越女,協助丈夫獲得事業成功,培養出了兩個大佬兒子,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一本勵誌大女主重生文——《後媽文的原配覺醒了》。


    而原主,則因為自己一係列強行降智的騷操作,鋃鐺入獄,嚴打時收獲槍斃的結局。


    葉菁菁看的就是這篇《後媽文的原配覺醒了》。


    不討論兩篇文的三觀,反正三觀在她看來都挺一言難盡的。葉菁菁吐槽的點在於小說人物行為與人設嚴重背離。


    照理說,惡毒女配是名校高材生,既能幫助丈夫走上科研巔峰,又能培養出兩位大佬兒子,那起碼是朝陽區媽媽的配置,不論人品,最少智商是夠用的吧。


    可為什麽到了《後媽文的原配覺醒了》裏,她所有的行為都不符合常識,活脫脫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女大學生群體的智商?最要命的是,她的所作所為,與她的利益追求還背道而馳。


    葉菁菁沒忍住,留言評論:excuseme……當代大學生隻是眼裏閃爍著清澈的愚蠢,不是眼睛瞎了的智障。女大學生惹了誰?怎麽碰上一本重生文,就要拉個穿越女大學生死命踩?


    然後她收獲了極端書迷的各種問候:你就是個小三吧,不然幹嘛這麽維護小三?


    她還沒來得及跟人大戰三百迴合呢,眼睛一黑,穿書警告應驗。


    “吱嘎”一聲,房門開了。


    走進來位幹癟瘦小,t型台上的超模瞧著都要比她多兩斤肉模樣的中年婦女,正是原主的親媽黨愛芳。


    她嗚嗚哭著打斷了葉菁菁的迴憶:“菁菁,你聽媽的,去跟你大姑說對不起……”


    就這?


    葉菁菁就知道自己看了其實是一本巔文。


    誰家正常智商的媽,會在女兒被外人推倒昏迷不醒後,不去跟罪魁禍首拚命,而是要逼虛弱的女兒去道什麽狗屁歉?


    她怎麽穿到了這麽個智商是硬傷的世界?


    聽聽,外頭葉大姑生怕外人看不到自家笑話似的,又喊又罵著什麽?


    小娼·婦,臭表子——


    是原主勾引表姐夫事發了?


    鬼哩!


    重生文的男主,他還沒來西津市跟女主團聚呢。


    葉大姑口中原主勾引的對象,是女主那對五歲的雙胞胎兒子!


    原主下夜班後眼睛都沒合一下,急慌慌地走了一個多小時,到女主娘家也就是她自己大姑家,做牛做馬,和了大半天煤球。


    女主的雙胞胎兒子從外麵瘋完了迴家,硬要翻原主的包。


    本來懦弱慣了的原主是不敢反抗的,但因為她包裏有今天廠裏工會剛發給女工的月經帶,她堅決不許小孩翻。


    結果雙胞胎看她竟然狗膽包天敢攔著,氣急敗壞之下,用力將她撞倒了。


    她後腦勺磕在台階上,昏死過去,換了葉菁菁的芯子。


    這一段,《後媽文原配覺醒了》裏麵沒寫,是原主自己的記憶。


    不知道是作者認為配角不需要這麽多戲份,還是要用春秋筆法去維持主角一派高大上的人設。


    葉菁菁個人傾向於認為是後者。


    畢竟在覺醒文中,原主嘴饞身懶,一天到晚就會當街溜子。


    而雙胞胎可是機靈聰明又可愛,是媽媽最懂事的小迷弟。


    但誰家嘴饞身懶的大姑娘下了夜班,還得上親戚家幹體力活,真懂事的小孩會亂翻親戚的包,被阻止還要動手傷人啊。


    要這麽算的話,她是真不知道嘴饞身懶和懂事這兩個詞的定義了。


    葉菁菁顧不得再吐槽小說的離譜,她後腦勺受傷了,她得去醫院。


    “別哭了。”她冷硬地打斷沒完沒了卻屁用沒有的哭聲,“我要去看大夫。”


    黨愛芳噎到了,猛地打了個嗝,磕磕巴巴道:“看……看大夫?菁菁,你醒了啊。”


    醒了還看什麽大夫?


    葉菁菁覺得自個兒沒辦法跟智障交流,翻身下床伸手:“給我錢,我要去醫院拍片子。”


    後腦勺啊,生命中樞,不叫大夫好好治療,搞不好她再閉上眼就真嗝屁了。


    她現在還沒找到穿迴去的辦法,不能不把這條命當命。


    幹瘦的黨愛芳跟受了驚的兔子一樣,身體猛地往後一縮,聲音也磕磕絆絆:“媽……媽沒錢。”


    這倒不是她撒謊,原主的記憶又湧到了葉菁菁的腦海中。


    黨愛芳沒工作,已經給葉大姑家當二十幾年免費老媽子。


    不要以為她是德華啊,人家德華是有吃有穿有住的,是老江家的姑奶奶。


    黨愛芳在大姑姐家,不僅連口飯都撈不上吃,還得倒貼錢。


    她丈夫——也就是原主那位親爹,更絕。


    火山孝子式的寵姐狂魔。


    從他當上駕駛員第一天拿工資開始,錢跟單位發的福利都一水兒往寶貝姐姐葉大姑家裏送,他最寵的就是女主盧少婷。


    後來女主盧少婷下鄉了,他更是順帶養起了盧少婷丈夫範哲兵和一對雙胞胎兒子。


    所以,哪怕原主葉菁菁都在紡織廠當了三年臨時工,但又養自己又養媽的,現在口袋裏照樣摸不出半個銅板。


    “咣當”一聲,門板被蠻橫地推開了。


    因為力氣太大,門板還反彈砸在了怒氣衝衝進來的葉大姑的身上,氣得她狠狠將月經帶罐子砸向葉菁菁的臉:“你個不要臉的小表子。”


    葉菁菁本能地側頭,月經帶罐子擦著她臉砸在了床上。


    跟進來的兩個熊孩子拍著手,又蹦又跳:“哦哦哦,老破鞋養的小破鞋,臭不要臉的爛表子!”


    葉菁菁真想一巴掌一個,叫這惡心的三白眼大媽和熊孩子見識下,什麽叫當代大學生的素質。


    可是她頭暈乏力,豬隊友有了還不如沒有,隻能暫且忍下這口氣,隻伸手向前:“給我五十塊錢,我要去看大夫。”


    葉大姑聽到“看大夫”這三個字,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瞬間炸開了鍋。那雙三白眼瞪得像是要從眼眶中跳出來似的,直接暴跳如雷:“看大夫?你個小表子還想看大夫,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葉菁菁沒力氣跟她吵,直接坐迴床上躺下:“行啊,那我就在這兒好好待著,正好我還沒見過你兒子的對象呢,我也跟人好好說道說道。告訴她,什麽是老盧家的好家教。”


    葉大姑慌了。


    她有二女一子。


    老大盧思璋在雲南插隊還沒迴來。


    老二盧少婷剛離婚,帶迴來兩個拖油瓶。


    老三盧根寶肩負著老盧家傳宗接代的重任,可因為是臨時工,所以一直挨到今年23歲了,才勉強找到個條件不錯的對象。


    今天根寶要帶對象來家裏看情況,所以她才把侄女兒葉菁菁也喊到家裏幹活,好把家裏收拾得更整潔氣派些。


    要是這個莫名其妙突然間發瘋的侄女兒,在兒媳婦麵前胡說八道,叫煮熟的鴨子也撲騰著飛了,那可如何是好?


    葉大姑高聳著兩塊跟刀鋒一樣的顴骨,惡狠狠地從口袋裏掏出個手帕包,數了五毛錢丟在侄女兒的臉上:“滾!我又不是你媽,夠可以了。”


    這要是五個億,葉菁菁被砸也就砸了,金錢總是能熏軟膝蓋。


    隻是——


    五毛錢?


    “打發叫花子呢?”她紋絲不動,“正好,等你兒子的對象來了,我問她要。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兒子花在對象身上的錢,我爸也沒少出力。”


    葉大姑看她瘋病一時半會兒似乎好不了了,跟個滾刀肉似的架勢,再聽院子裏下班放學的人聲音越來越大,隻能咬咬牙,像剜肉一般,將手帕裏的毛票子都丟到了床上:“給你,就這麽多,愛要不要!”


    她今天為了招待未來兒媳婦,可是下了血本,又是魚又是肉,還買了好幾盒點心,身上大票子全花光了。


    葉菁菁後腦勺一跳一跳疼得厲害,實在沒精力再跟人掰扯,隻勉強點頭:“行,你還欠我48塊3毛,迴頭我去你們副食品店找出納拿你工資抵。”


    葉大姑急著打發走這個攪事精,都顧不上咒罵她的瘋言瘋語:“滾滾滾,趕緊給我滾,晦氣!”


    等著吧,等她弟弟迴來了,這一塊七毛錢,她起碼要一百七十塊還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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