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口走了進來,穿著太醫院那身刻板的衣裳,一見到靈瑤,竟有些紅了耳朵,特意避開了她的視線道:“公主可得好些修養,至於公主的腿疾,臣會想辦法的。”


    “你有法子治好公主的腿疾?”玉橋追問道,“這麽多年,那麽多經驗豐富醫術高超的老太醫都無法,你竟有法子?”


    張一口的臉紅地有些突兀,他急於證明自己,趕緊道:“自然!我老家有土方子,先前有個人和公主症狀相似,就治好了!”


    靈瑤“噗嗤”一聲,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些真實的笑容,她看向他,笑道:“那便麻煩你了。”


    “不……不麻煩。”張一口有些磕巴,察覺到這一點,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幹笑了兩聲,卻逗的靈瑤“咯咯”直笑:“一口太醫竟有些可愛。”


    “哪……哪裏……”這大約是在誇他吧?


    “好了好了,呆愣呆愣的是怎麽進的太醫院?去看看藥熬好了沒,若是好了,幫公主端進來。”玉橋掩嘴笑道。


    張一口看了一眼靈瑤,見她點頭,才道:“是,臣這就去給公主端藥!”說完,就趕緊跑了出去。


    外頭烏雲已經散去,陽光重新照射大地,水窪裏踩進一隻鞋子,濺起了些許的水花。


    可是段修然並不在意,他在門口聽了許久,本來心中有些愧疚,想來探望一番,可是剛剛那個太醫……他有些不悅,身為男人,最能看透男人的心思。


    那個什麽張一口,竟妄想公主。


    可是……她為什麽對他笑?若是那個張一口單相思,他斷不會理會,可是……他猛然驚覺,他從未看透過趙靈瑤的內心。


    轉身離開了她的院落,段修然剛走不遠,便被一個氣喘籲籲的小廝攔住了去路:“世子,您讓奴才好找!”


    “出什麽事了如此慌張?”段修然淡淡道。


    小廝趕緊答道:“陛下急召,請世子進宮。”


    段修然一頓,卻叫人看不穿心思,隻道:“走。”


    到了皇宮,段修然一如既往地行禮:“臣段修然,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可是瑞帝卻沒有叫他平身。


    段修然隱隱預感到可能事情有些不對勁,卻也沒有說話,隻保持行禮的姿勢一動未動。


    過了許久,瑞帝才緩緩開口:“段愛卿睿智果斷,可能猜到發生了何事,朕竟要在你新婚燕爾之際找你?”


    段修然垂著眉眼,腦子卻在飛快運轉,他設想了許多種緣由,可最後都被否定了。而瑞帝還在等著他的迴答,段修然幹脆實話實說:“臣不知。”


    “你倒是誠懇。”瑞帝的聲音自斜上方的龍椅傳來,叫人辨別不出喜怒,“倒不是旁的事,是那定安侯餘孽趙熠,在去流放的路上,竟然拋下許氏跑了。”


    段修然不知道瑞帝到底是如何想法,按理說定安侯所作所為已經觸及到了帝王的底線,窺探帝王之權乃是所有君王都不能容忍的吧?可是陛下竟隻處死了定安侯,留了他妻兒一命,這不是斬草不除根,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春風吹又生嗎?


    大約隻是那定安候剛烈不屈,叫陛下一時生了惻隱之心,覺得此等人才不該絕後,方才留了那趙熠一命。但現在看來,那趙熠實在不惜命。


    他思索了片刻,道:“臣即刻出發,去捉拿趙熠歸案。”


    瑞帝卻不再說此事,而是道:“段愛卿剛剛娶妻,竟舍得扔下新婚妻子?”


    如此段修然便明了了,道:“是臣照顧不周,竟使公主感染風寒,實在該死。”


    “哎,”瑞帝打斷了他,“新婚之際,何必說些汙言穢語犯了忌諱,朕隻是想提醒一下愛卿,瑤兒乃是朕的掌中肉,眼中珠,愛卿……應該知道如何行事才對。”


    段修然隻道:“是。”


    “其實瑤兒風寒也怨不得愛卿,她平日裏總是活蹦亂跳,可是腿上卻有舊疾,受不得陰雨天的涼寒天氣,一時不察惹了風寒,倒是她不小心了。”


    她的腿竟有舊疾?!段修然正想著,瑞帝的聲音有些許的滄桑傳入他的耳中,他說:“她自幼頑皮,總是不懂事,卻也沒有壞心思,若是哪裏做的不好,切記要好好與她相談,否則那個丫頭一身倔骨頭,反而會變本加利;她雖有幾分小聰明,也知道人情事故,卻總愛意氣用事,順著自己的心意不計後果,你要多多擔待,幫她指明道路。還有,她對牛乳過敏,可千萬食不得,還請愛卿多多費心,多叫下人注意;她最愛騎馬,還喜歡射箭,愛卿切莫覺得粗魯蠻橫,她也會琴棋書畫,隻是缺少定性……”


    瑞帝起身,從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一步一個台階走下來,站到段修然的麵前,扶起他,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朕在她出嫁的那日在皇宮的城樓上站了很久,眼看著繁華起又落,看到日升和日落,直到那一刻朕才意識到,朕的瑤兒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朕不奢求你們之間能有多真摯的感情,朕隻希望,你厚待她,包容她,相信她,理解她。如此四點若是可以做到,你也算是,對朕盡忠,你可明白?”


    原來瑞帝對府中之事一無所知,段修然有些茫然,怎的平素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如今這般,竟與普通百姓無異?


    原來身為人君,不得不狠;但身為人父,卻又難狠。


    “陛下放心。”


    “迴去若瑤兒問起,且說我與你商談國家政史,她便不會再問。你且告訴她,好生休息,修養好了記得迴宮……看看朕。”


    段修然看向瑞帝,他身上的光芒暗淡下來,可是他卻對麵前的九五之尊更加敬佩,那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人,並非權利的機械。他鄭重道:“陛下且安心,臣心悅公主,定會護公主一生無憂。”


    瑞帝好似笑了,油好像沒有,隻聽見他道:“退下吧。”


    “是。”段修然應道,退出了大殿。


    迴到府中之時已經傍晚,段修然剛到書房,便覺得有些異常,走進去一看,吳冰寧正在他的案前翻看著什麽。


    段修然有些不悅,卻還是忍住了:“冰寧。”


    吳冰寧猛然抬頭,一見是他,便笑道:“修然,你去了何處?”


    “陛下與我商量了些政事。”


    “是何事?可能說與我聽?也許我還能幫你出謀劃策呢!”


    聽到這話,段修然猛然想起瑞帝的話“迴去若瑤兒問起,且說我與你商談國家政事,她便不會再問”。靈瑤身為公主,深知不能幹政的道理,他又猛然想起,靈瑤一氣之下曾經說過,即便是讓冰寧成為平陽侯府主母,可是那主母的玉冠那樣沉重,她……不見得能戴起來。


    “修然,修然?”吳冰寧的聲音喚迴了他的思緒,段修然迴神,道:“書房乃是重地,更不能隨意翻閱。”


    吳冰寧眼眶微紅,卻乖巧道:“是。”


    見她如此,段修然便知道自己的話於她而言又重了些,於是便解釋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可是關於修然的,冰寧都想知道。”吳冰寧轉動輪椅,離的他近了些,“雖然修然對我食言,不能實現娶我的諾言,但是我心悅君,隻要君心似我思念,便是沒有那些虛的名分又如何?”


    段修然眸光微動,他第一次意識到,他吳冰寧的距離竟這樣遠,她z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不知怎的段修然竟問了一句:“真的願意這樣無名無分地跟我一輩子嗎?”


    吳冰寧一愣,卻很快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然後把額頭靠在他的腰身,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段修然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可眸子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晚上的時候靈瑤的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擔心她身子虛弱,孫氏便派人將晚膳送到了她的院子。因著靈瑤病著,所以晚膳廚房特意準備了清淡的白粥和精致小菜,她沒什麽胃口,卻知道還是要吃些才好。


    拿著湯匙慢慢地喝著粥,張一口走進來行禮道:“公主的風寒已好的差不多了,以後可千萬莫要在雨中散步,意境雖美,卻也容易生病。”


    他拿出一副護膝,道:“這副護膝中臣加了些利於公主腿疾的草藥,若是陰雨天再疼,公主可拿這個抵擋一二。”


    靈瑤放下湯勺,有些好奇道:“又是你家鄉的法子?”


    “是,也不是。那日已經致事的許太醫之女,哦,也就是那定安侯夫人去了太醫院,請我們在那護膝之中加入草藥,隻是那草藥並沒什麽好的功效,我們也隻覺得乃是家宅內鬥,隻辦事沒多問。臣倒是覺得,可以用來緩解公主的腿疾,甚好!”


    靈瑤一愣,道:“夜深了,早些迴去吧!”


    玉橋接過護膝:“張太醫真是有心了!”


    張一口臉一紅,低著頭不敢看她們,道:“公主還是要護好自己,臣這些天可能要告假迴鄉一趟……臣告退。”


    許是察覺自己說太多了,張一口趕緊退了出去,隻是剛到門口,竟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個人。趕緊下意識地道歉,張一口看清來者,竟是段修然。


    段修然仍舊麵上沒有旁的表情,隻是冷言道:“張太醫費心了。”


    張一口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好像冷風四起,忙道:“世子客氣,下官還有事,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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