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霧。


    沉重的霜露於草葉末削凝結成純潔的露珠,視野受阻,五米之外一片茫然。


    黑木和塔克,臉色越發難看。隻有蒙麵少女發出一聲驚唿,沉靜在霧霾朦朧奇妙自然奇觀之中,感歎自然的神奇與偉大。


    秦風對蒙麵少女翻了個白眼,暗道無知腦殘,心情同樣漸漸沉重起來。


    濃霧籠罩,隻能看到五米之內,急走兩步都可能一頭紮進魔獸懷裏。魔獸熟悉地形,若被盯上,唯有以戰逼退,隊伍一旦被擊散,很難再見明天的太陽。


    “小姐,”黑木挪步嚐試和雇主溝通:“大霧籠罩,按照往常的經驗,短則一兩天,長則半個月才會散去。極易迷失方向和遭遇強大魔獸,十分危險。我建議暫時放棄任務,退出神殞山脈。”


    “不行,”蒙麵少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著反對:“絕對不能放棄任務,絕對不能後退,隻能前進,現在就出發。”


    正確的選擇往往無法被執行,隊伍在沉默中踏著危險的濃霧緩緩前進,誰的臉上都看不到前一天的輕鬆,一個個抿著嘴,睜大眼睛,全力戒備。


    “愚蠢的女人。”


    秦風惡狠狠的在心裏咒罵一句,卻不得不牽著驢子緊跟隊伍。


    “啊……”


    剛走出兩裏地,前排探路的戰士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眾人飛速支援,卻也隻看到一道黑影串入草木林影之間,消失於濃重的霧氣中。


    塔克看了一眼倒地戰士腿上的兩個深深的牙孔,頓時罵罵咧咧起來:“他被該死的毒蛇咬了,殺千刀的低賤魔獸。”


    秦風認為是戰士不小心一腳踩到毒蛇,被它反咬一口。毒蛇本來就善於偽裝,加上濃霧相助,防不勝防。


    中毒戰士服下解藥,一時半會兒陷入虛弱狀態,分配給秦風照顧。然後隊伍在蒙麵少女的催促再次前進。


    中午時分,隊伍停下來進食。


    秦風正給中毒戰士更換藥粉重新包紮,塔克走了過來。


    “小子,居然被一條小小的火毒甲蛇撂倒,”塔克對中毒戰士揶揄道:“你會承擔酒館一個月的笑點。”


    中毒戰士苦著一張臉,欲哭無淚,堂堂白銀戰士,被一條不能稱之為魔獸的毒蛇放倒,還讓它給跑了,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


    秦風忍不住抱怨道:“塔克大哥,雇主豪無經驗,大霧天非逼著往火坑裏跳,遲早會害死我們,為什麽非要聽她的?”


    風言風語顯然在隊伍中悄然流傳,不論是秦風還是其他戰士都頗有微詞。盡管他們是刀頭舔血過日子的傭兵,但卻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貴重,明擺著送死行為,心裏自然不爽。


    “少說兩句,”塔克看了看身後,確定蒙麵少女聽不到,壓低聲音:“那個女孩來頭不小,我們黑風傭兵團惹不起。照顧好傷員,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


    鐵背蒼熊嗅了嗅鼻子,陌生氣息充斥著入侵者的味道。伴隨肚子咕咕一叫,四五米高的鐵背蒼熊踮起腳尖,循著味道摸索前進。


    鐵背蒼熊已經聽到前方悉悉索索的聲音,確定入侵者的位置離它不過十來米。


    怒吼一聲,鐵背蒼熊如炮彈般撞入人群。


    ——————


    “吼…………”


    渾厚的熊吼在隊伍中爆炸,聲音是如此之近,襲擊是如此突然,乃至於第一個戰士被撞飛發出一聲慘叫,眾人才反應過來。


    “偷襲………”


    “我們被什麽襲擊了?”


    “是熊………”


    秦風渾身一震,刷一聲抽出怪劍,誇前一步把中毒戰士護在身後,劍柄傳入掌的淡淡寒氣迅速讓他冷靜下來。


    鐵背蒼熊連連咆哮,大有屠殺四方的架勢。不過,瞬間便被黃金戰士黑木壓製下去。濃霧之中,鐵背蒼熊碩大的身影被逼的連連後退,朦朧中浮現刀光劍影和戰士遙相唿應的聲音。


    驟然被襲,經驗豐富的傭兵隊伍在塔克的嗬斥下迅速反擊,全力協助隊長黑木,迎戰鐵背蒼熊。


    “吃我大招———虎嘯斬——”


    一白銀戰士眼尖,從鐵背蒼熊背後發起沉重打擊,閃爍耀眼白光的巨劍伴隨陣陣虎嘯。


    秦風不由得屏住唿吸,心頭閃過一絲期待。虎嘯斬斬殺之力在五六百斤之間,憑借巨劍的鋒芒,破壞力巨大,鐵背蒼熊顯然被牽製,避無可避。


    “吼……”


    爆熊怒嘯,一道土黃色光芒迅速籠罩碩大的鐵背蒼熊,形成土色護盾,強大的爆發力甚至凝聚成一道強勁的力量衝擊波,把牽製的人群轟開。


    鐺……


    白銀戰士勢在必得的虎嘯斬在土色護盾上,伴隨刺耳的噪音,僅僅在土盾上嘩啦出一道刺眼的火花。


    吼……


    爆熊反手一掌,擊飛尚未落地的白銀戰士,局勢轉瞬逆轉。


    “該死,黃金級鐵背蒼熊……”


    秦風能聽出來是塔克略帶顫抖的音調,周圍戰士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不住的往後退。


    暮靄朦朧之中,黑木亦然誇前一步,態度是一目了然。命令道:“我來纏住它,塔克你帶領大家迅速離開。”


    秦風內心震動,唯利是圖和貪生怕死是傭兵的孿生標簽,傭兵遇到死亡威脅第一反應肯定是跑路,實力越高生存的幾率越大,實力低的全部成為阻攔危險的炮灰。極少有隊伍最強者主動迎擊危險,為別人爭取逃離的時間和機會。黑木的行動讓秦風對黑風傭兵團刮目相看,產生濃厚的興趣。


    不過,眼下容不得他多想。


    熊襲擊並拍飛的戰士應該就落在附近。


    濃霧中耳朵反而比眼睛管用,隱約中聽到微弱的痛唿哀鳴,循著聲音過去,果然看到一個人影躺在樹木與草叢之間。


    看到戰士身上的傷口,秦風倒吸一口涼氣。


    戰士的胸甲碎的稀爛,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橫跨半個胸膛,如此重傷,大有一命嗚唿的架勢。


    “兄弟,”秦風掏出繃帶,按住湧出鮮血的傷口:“堅持住,我幫你撤退。”


    經驗豐富的戰士心裏比誰都明白,自己半隻腳踏入地獄的人,隻是沒想到,最讓他看不上,沒有靈力的秦風冒著危險摸過來尋找他。或許,在他眼裏,秦風就該嚇破膽,夾著尾巴逃跑才是,由此分外感動和感激。


    “秦……咳咳……”戰士猛地咳出一口血,越發艱難的呢喃:“沒想到你有如此勇氣……可惜……你沒有靈力,不然……咳咳,我用我的生命為你擔保,引薦你加入黑風傭兵……團……”


    “深唿吸,不要說話,我會救你……”


    秦風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卻滿口謊言。


    “該死的秦風,居然逃跑了,老子非滅了他……”塔克的怒嘯穿過半個林子,顯得格外憤怒。


    隊長黑木拚死顫抖鐵背蒼熊,爭取時間。塔克帶著人迴頭看到驢子和傷員旁消失無影的秦風,自然而然認為他是被嚇破膽,早就一個人開溜。塔克早就警告過秦風,一旦逃跑,絕不會放過他。盡管警告在先,卻沒能阻止,自然是格外憤怒。


    秦風顧不得會不會引來鐵背蒼熊的攻擊,破嗓大喊:“塔克大哥,快過來。”


    塔克一聽,怒火燃燒,猛然抽出兵器,吩咐道:“這該死的膽小鬼,老子本來還對他蠻有好感,居然敢逃跑,兄弟們跟著我先弄死這個王八蛋,再撤退。”


    戰士們紛紛點頭同意,在塔克的帶領下火急火燎衝殺過去。


    秦風確實被殺氣騰騰的戰士嚇了一大跳,還來不及解釋,一柄冰冷騎士劍橫陳在脖子上,隨時剝奪他的生命。


    “幹……幹什麽,塔克大哥是我……?”


    塔克怒氣騰騰,咆哮:“我警告過你,臨陣逃跑,老子親手滅了你。受死……”


    秦風刷的一下,眼睛滾燙起來,心裏極度委屈:“我沒有……逃……”


    塔克的劍卻容不得他解釋,微微揚起,便急速砍向毫無反抗的脖子。


    “副隊長不要……”


    秦風身體擋住了塔克的視線,看不到樹下垂死的戰士。但旁邊人一眼就看清楚,從垂死戰士被包紮的傷口知道秦風並沒有逃跑,反而是冒著巨大危險拯救垂死戰士,一個個感動的湧出眼淚,誰在臨死前都希望得到拯救,秦風做的比他們正麵迎戰鐵背蒼熊同樣值得尊敬。


    頓時,一眾戰士蜂擁而上攔住塔克,有抱腰的,有擋手的。甚至有兩個閃身來到秦風身邊,架起刀斧阻攔塔克手中揚起的騎士劍。


    “你們攔我幹什麽?”塔克怒火未消,急眼道:“老子有言在先,你們讓開。”


    旁邊幾個戰士那敢鬆手,反而抓的更緊,同時嗬斥秦風:“你個傻小子,還愣著幹什麽?閃一邊去。”


    秦風心裏感動,這群戰士,都是明事理的人。而隨著他側身讓過塔克被阻攔的視野,誤會自然消散。


    “你……”塔克手中的騎士劍陡然掉落在地上,眼神木納:“你不是在逃跑?而是在救人?”


    怒火從塔克眼中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感動和愧疚的眼神,上前重重的給秦風一個擁抱,承諾道:“以後你就是我兄弟,我們黑風傭兵團的兄弟,是老子錯怪你了,秦小兄弟。”


    秦風心中的委屈和不解自然而然煙消雲散,來不及迴應,急忙把塔克拉到垂死戰士身邊,請求道:“塔克大哥,你快救救他吧。”


    垂死戰士失血過多,昏睡過去。胸口的血侵濕繃帶,緩緩的蔓延出來,在繃帶末端凝聚成血珠,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上。


    “用保命的治療卷軸,”塔克抬頭對著旁邊一個戰士說:“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保住他的命。”


    傭兵隊伍不可或缺的職業就是牧師,隻是秦風的印象裏,牧師基本都是女的,所以,當看到一個男人拿出治療書,格外驚訝。


    “這小子是個怪胎,”塔克為他解釋道:“他是半殘牧戰士,一半是戰士,另一半是半吊子牧師,一個治療術都不會,唯一的本事就是禍害價格昂貴的治療卷軸。”


    牧戰士臉色凝重的從懷裏摸出一張純白轉軸。高級卷軸太珍貴了,臉色閃過一絲猶豫,立刻被塔克從背後踹了一腳,催促救人。


    秦風看到那張卷軸,眼睛都快冒綠光,價值一兩百金幣一張,不由得驚歎黑風傭兵團強大的財力。


    牧戰士一咬牙,撕裂卷軸,一道柔和如同牛奶一般純白的光幕緩緩流向垂死戰士致命的傷口。


    “治療術成功,”牧戰士宣布道:“能不能活過來,就看這他有沒有這個命。”


    眾人不在耽誤,連忙把重傷戰士抬上擔架,塔克護著雇主,秦風牽著驢,快速離開。


    濃霧沒有隨時間消散,反而越發濃鬱。衣服被露珠打濕,緊貼肌膚,黏濕難受。


    領路的塔克停止前進,舉手示意:“停止前進,等待黑木隊長。”


    一個戰士匆忙掠過秦風,對著塔克低聲稟告:“副隊長,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兄弟已經死透了,”戰士沉吟了一下,悲痛凝重的補充:“直接被鐵背蒼熊拍成兩截,內髒散落四方……”


    “好了,”塔克眼中閃過一絲悲痛,打斷道:“我知道了。此時不宜張揚,一切等黑木隊長定奪。”


    虎嘯斬的傭兵被鐵背蒼熊反手一爪,塔克當時就知道他活不成,期待的奇跡並沒有發生。


    濃霧本就不該進入神殤山脈,半天時間一死二傷,重創戰士們的士氣,既有可能遷怒於雇主蒙麵少女,為了控製場麵,塔克唯有隱瞞。不過,卻被一直緊跟的秦風聽了真切。


    秦風看到塔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忙擺手否決:“我什麽都沒聽到,驢受驚不小,我去安撫安撫。”


    在秦風心裏已經波濤洶湧,早就聽說神殤山脈吃人不吐骨頭,號稱新手墳墓。連黑風這種老牌傭兵團隨時都可能翻船,真他娘兇險。


    剛才戰士口中死亡的戰士,是使用白銀技能虎嘯斬的白銀戰士,陡然聽聞他的死訊,除了震驚之外便是不敢相信。


    “那麽厲害的人,”秦風呢喃著清點驢身上的貨物:“說死就死了,脆弱的生命,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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