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事情發生之前,真的是一點預兆都沒有。那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畢業季的夏天。


    當時,穆白穿著一件“我愛地球”的公益宣傳大汗衫,下麵套著條淘寶上買一送一的迷彩大褲衩,正坐在路邊攤上啃著不知道是什麽肉做的羊肉串。


    黑漆漆的汙水順著石板的裂縫從他的人字拖下麵流過,在破破爛爛的路麵上標記著一個又一個髒兮兮的小坑。這是一個太過尋常的晚上,品味著地溝油浸泡處理的美食,穆白一邊砸吧著嘴巴,一邊斜著眼睛看著旁邊那桌正在卿卿我我的情侶,孤寂了二十三年的內心充滿了妒忌。


    嘖嘖,那女的皮那麽黑,臉那麽胖,也虧得哥們下的去口,真是不挑食。在心裏默默地吐槽著女方過於樸素的外表,穆白悲哀地發現,即使這樣他也想要有個妹子可以抱啊。


    想到妹子,穆白突然意識到,前兩天被他揍到醫院裏的那小子,似乎是自己專業課老師的兒子,而今天正好是那門課發成績的時間。為了一場毫無新意的英雄救美賠上一門專業課不知道劃算不劃算。更悲劇的是,穆白發現他不記得救的妹子長啥樣。真是虧大了。


    第三遍確認成績還沒有出來之後,穆白開始考慮自己掛掉專業課之後補考再被當的可能性。萬一那個老頭死活不讓自己過的話,真的會影響畢業證啊。


    穆白摸摸下巴,下意識地從手裏裏翻出通訊錄,上麵有一幫自己的好哥們。雖然不至於會為他出生入死,但是聯合起來將那個臭小子再送進醫院一次還是可以的。就這麽決定了,擁有一顆古惑仔之心的當代大學生穆白愉快地解決了自己無法避免的掛科問題。嗯,貌似。


    忽然間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傳入了穆白的鼻孔中,混雜著劣質的孜然粉和辣椒粉的味道,毫無意外地起到了超強的攻擊效果。穆白一口氣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終於停了下來。然後,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把鼻涕吸迴去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片白花花的物體。對的,白花花、香噴噴、軟綿綿,無數宅男夢想中的珍寶——妹子的胸部。


    穆白緩緩抬起頭,一臉麵癱地用手將鼻涕擦掉。他沒有說一句話。此刻,穆白對麵坐著一個穿著低胸超短裙的軟萌妹子,這個妹子胸大腰細腿還長,更重要的是臉還不整的。她就這麽走過來坐到了穆白的麵前,一臉嬌羞!


    凡是有一丁點物理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她隻要一動,勢必會產生傳說中的美景——波濤洶湧。這個時候作為一個年輕正直,並且處於生理巔峰時期的雄性必然應該做點什麽。嗯,理論上。


    在被穆白默默注視了一分鍾後,妹子終於繃不住了:“那個,你好。我是商學院的苗秀秀。之前謝謝你救了我。”苗秀秀,那可是比學生會長都要出名的人物,雖然是三流大學,但是照樣會有校花校草的存在。


    這位校花妹子自從大一入學開始,各種緋聞就從來沒有斷過。不是和富二代的某某戀愛,就是某某學長為她爭風吃醋。涉案人員絕不僅僅止步於校園這塊方寸之地。別說w市了,貌似連相鄰的m市和n市也留有她的傳說。穆白一瞬間覺得非常感慨,沒想到自己終於有一天可以在這些注定要稱為都市傳奇的故事裏留下一板磚的印記。


    沒錯,他是拿板磚把老師的兒子給揍到醫院去的。


    “不客氣。”穆白依舊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他壓根忘記了是為什麽會攙和進來的。不過救了校花這麽有知名度的妹子,穆白的虛榮心還是得到了很大的滿足,雖然道謝的時間晚了點。說完之後,穆白又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肉串上。


    雖然救了校花讓他很得意,但是對於穆白這樣畢業就意味著助學貸款利息開始啟動的孤兒,他壓根不認為自己會和眼前這位具有傳奇色彩的白富美在未來會有什麽扯不清的交集。既然吃不到,他也就不多想了。穆白是個很現實的人,現實到他甚至不打算請苗秀秀喝一杯。


    苗秀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終什麽都沒說。其實她很想說,你看見老娘這麽一個大美女對著你露胸你就完全沒有一點表示嗎?雖說你長個小白臉的樣子,但是好歹是個男人啊,真的就不多說一句話?你不表示表示,老娘怎麽好開口求你幫忙呢?你到底是不是基佬啊?!媽的隔壁的,你再這麽磨嘰下去老娘到底上哪再去找個冤大頭頂缸啊!!!


    就在苗秀秀還在醞釀情緒的時候,穆白的手機響了。能在10點左右上下不靠的時間點上打電話過來的,除了自己的幾個狐朋狗友之外,隻有自家的老頭子了。掏出手機一看,果然是老頭的電話。


    想都沒想,穆白在苗秀秀剛要開口的時候接通了電話:“師父啊,您要我帶夜宵嗎?”完全不需要老頭開口,多年的相依為命讓穆白早已從骨子裏體會過了世道的蒼涼。老頭絕對會為了幾個鴨脖特地打電話找他。


    果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乖徒弟,記得再帶兩瓶老白幹。師父今天有好事。”老頭一般說有好事的意思就是,我想吃好喝好,乖徒弟快來孝敬我。至於到底是什麽事,其實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嗯,大概吧。


    穆白齜了一下牙,認命地站起來,準備結賬走人。他從小就沒有父母,全靠師父帶大,雖然隻讀了一個三流本科,好歹也算是大學生了。就衝這一點,穆白就把師父當成自己親爺爺。眼看著穆白要走,苗秀秀一下著急了,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衣服下擺。


    結果就聽見呲啦一聲,被洗了不知道多少次,除了地球還能勉強看得出來的汗衫就這麽被撕開了一條大口子。


    穆白:“……”


    苗秀秀:“……”


    兩人麵麵相覷了片刻,穆白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要做,徑直丟下苗秀秀離開。迴過神來的校花連忙在後麵喊:“穆白,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天賠你一件新的……”後麵的話因為風太大,穆白沒有聽清楚。不過他不是一個小氣的男人。這件穿了三年的贈品汗衫他不會讓苗秀秀賠的。況且,這個天氣,衣服就算破了也很涼快。


    拎著鴨脖和白酒,穆白一路拖拖踏踏地穿街過巷。自從上大學以後,穆白就搬到學校住宿舍了。從學校到家裏還有點距離。穆白估摸著大概還有10來分鍾的路程。他看看手機,快11點了,街上的行人也幾乎看不到。手機又亮了一下,是老頭發來的短消息,貌似餓的來不及了,催他快點過去。穆白猶豫了一下,停住腳步,轉了個方向抄近路。


    這裏前不久剛出過連環車禍,算算日子,大概有一周了。穆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從這裏走,明知道這裏出現厲鬼的可能性要比較大……


    出現了!居然真的出現了!剛剛還在心裏嘀咕會不會出現厲鬼。穆白一抬眼就發現在距離自己不遠處有一個渾身通紅的影子在那裏晃悠。有沒有搞錯,做選擇題從來就沒猜對過,為什麽碰到這種事情幾乎每次都中!


    一連串的彈幕從穆白的心底咆哮而過。就是不該賭運氣,非要從這裏走。老頭多餓幾分鍾有什麽打緊的?我沒帶符咒啊!眼看著那個影子晃晃悠悠地朝著自己過來,穆白心頭一緊,今天隻是出來吃夜宵,不但沒帶符,連紅筆都沒帶,現場畫一個都來不及。怎麽辦?穿著人字拖也跑不快啊……


    眼看這影子越來越近,情況已經到了最危機的關頭。穆白雖然出身一般成績不好,可還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好青年。他可不想年紀輕輕地就這麽被厲鬼給抓走。想到這裏,穆白心下一沉,張口咬破舌尖,處男的舌尖血可是辟邪的利器。額,好痛。


    說時遲那時快,此刻紅影已經閃到了穆白的麵前,一股酒臭撲麵而來。借著昏暗的燈光,穆白認出來者,居然是鄰居的王大媽。看樣子她又是和老公吵架喝高了……


    不得不把嘴巴裏的童男血吞下去,穆白勉強把舌頭騰出來:“阿姨,你這又是怎麽了?”說完這句話,穆白恨不得再把自己舌頭咬個窟窿。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問候簡直堪比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隻是輕輕一點,無數的嘮叨和抱怨帶著災難般的衝擊朝著毫無準備的男孩撲麵而來,眩暈效果堪比聲波攻擊。


    因為抄近道然後遇見突發事件被耽誤時間,這個基本上是很多遊戲裏必備的橋段,一般用來觸發新劇情,但是在現實裏遇見當真是讓人覺得蛋疼。穆白開始考慮老頭沒有吃到夜宵會不會記仇鬧別扭。他曾經因為忘記給老頭買他最喜歡的鴨脖被迫忍受為期三天的冷戰。期間種種冷遇不堪迴首。話說,一個好好的老大爺幹嘛要走傲嬌路線啊!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穆白試圖把自己這件勉強還算是汗衫的布條從醉酒的中年婦女手中拯救出來。雖然男人光著膀子沒什麽關係,但是他確實沒有在大馬路上露咪咪的嗜好啊,而且最近不是不可以露出脖子以下嘛。當然,最重要的是,現在有點冷。


    等一下,穆白停住了手,剛才被王大媽熏天的酒氣遮蓋了,他居然沒有覺察到那股濃重的夾雜著腥臭味的陰氣。穆白不自覺的抖了一下,然後想都沒想,一腳將麵前這個一直糾纏不清的女人踢了出去。


    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響徹夜空,讓穆白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幾乎是在同時,背後一陣腥風襲來,穆白本能地抱頭就地一滾,堪堪躲過。他迴頭一看,一條烏黑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組成的鞭子剛剛擦著他的腦袋插到地上。


    是魔物?由不得穆白多想,剛剛被踢出去的女人緩緩地站起來,原本披散的長發開始從身後延展出來,像是無數觸手一般朝著穆白甩過來,而剛剛偷襲他的黑色鞭子也配合地再度出擊。一前一後,對穆白形成夾擊之勢。


    靠,大半夜的撞鬼就算了,附身也沒關係。特麽來個魔物是幾個意思?自從老頭帶著穆白在這裏定居以後,無論活的死的,是人是獸,管他有靈氣還是有妖氣的,誰不給他穆白幾分麵子?居然在市中心被挑釁,就算他穆白肯忍,讓老頭知道了也忍不了。


    想到這裏,穆白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脫下桃木做的人字拖,看也不看,兩手一分,不管前後就拍了過去。當然,因為光著腳的緣故,他好像踩到玻璃渣了。好痛,哪個作死的把玻璃瓶扔地上了,分分秒秒被暗算的節奏啊!


    上好的陳年桃木鞋底再加上特別繪製的符咒,在穆白手裏使得是虎虎生威,沒過幾分鍾,就把這個不識相的魔物抽得鬼哭狼嚎。看什麽玩笑,放眼整個w市,可以用居家常備用品驅鬼的除了穆白和他師父絕對沒有第三人。


    穆白正抽的興起,忽然就聽見那東西慘叫一聲;就是比之前被抽的時候叫得更大聲更給力的那種,然後就不見了。當然伴隨著出現的是穆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一道微光閃過。不用說,老頭來了。


    沒揍過癮的穆白素性蹲了下來,光溜溜的脊背在燈光下顯得有點單薄。剛才的拉扯之下,頑強熬過了三個寒暑的汗衫終於戰死沙場,僅僅留下一小塊布片昭顯自己曾經的存在。穆白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看著老頭晃晃悠悠地從不遠的地方走了過來。他手裏還拿著一個醬油瓶。


    是的,就是醬油瓶。老頭就是用這麽一個不專業的玩意收了那個魔物。每次都是這麽湊合!穆白記得上次他用的是礦泉水瓶,上上次用的是飯盒。稍微講究點能死啊!就是因為老頭老是這麽隨隨便便,他們的驅鬼業務才無法提供高大上的服務模式,收入也始終在溫飽邊緣徘徊。


    親,有點專業精神好不好,咱們不求用什麽金瓶玉缽,好歹收妖的時候拿個葫蘆成不成?又不貴,從鄉下收上來10塊錢20個呢。當然,這僅僅是穆白的一廂情願。


    老頭終於湊到自己徒弟麵前,也有模有樣地蹲了下來:“小白,鴨脖呢?”


    穆白一努嘴,左邊是散落一地的,沾滿灰塵的夜宵。


    老頭沉默了一下:“老白幹呢?”


    穆白又一努嘴,右邊有一灘碎片以及看似可疑的液體。穆白嘴角抽了一下,貌似剛才紮了自己腳的就是這些東西。果然是自作孽啊。酒沒了,鴨脖也沒了,看起來今天晚上是沒法愉快地和老頭一起玩耍了。


    穆白懊惱地抓抓頭發:“師父,要不你等一下,我再給你去買一次。”以他的經驗,老頭有50%的幾率答應,30%的幾率罵他一頓,剩下20%的幾率是直接迴家睡大覺。


    誰知道今天老頭的畫風有點不對。他居然隻是簡單地拍拍徒弟的肩膀,然後把手裏的醬油瓶遞給穆白:“算了。這個你先拿著。”等一下,你把一醬油瓶的魔物給我幾個意思?難道老頭你改口味準備吃魔物了?問題是我不會做啊。有菜譜沒?給我先預習一下。


    仿佛聽見了穆白內心的咆哮,老頭很淡定地告訴他:“這個不能吃。”


    “……”穆白緊緊抿著嘴巴,決定看看今天突然走親民路線的師父到底要開啟什麽劇情副本。


    果然,在雙方沉默了三分鍾後,老頭忽然說:“本來為師是想找你吃最後一頓飯,我們師徒二人在一起二十年也算是有緣分的。為師臨走之前隻想和你再說兩句話。”


    “……”聽意思是要出遠門了。話說房租有沒有付清啊,需要幫他要迴押金嗎?


    “沒想到你拖了這麽久沒來。飯是吃不成了。”


    “……”其實明早走也可以吧。這麽晚了除了出租車以外別的交通工具找不到啊。話說師父雖然說是修道的,但是沒見過他禦劍飛行,而且他貌似也沒有飛行執照。


    接著老頭又拋出一句振聾發聵的話:“為師大道已成,今夜子時,就要渡劫飛升了。”


    “什麽?!”這兩個字還沒有從穆白口中完整吐出,就見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陰雲密布。大塊大塊的烏雲逐漸靠攏,然後以兩人為中心開始出現逆時針的旋轉。


    接著一個烏黑的空洞從厚得好像一大堆吸水過多的麵粉堆積的雲朵裏浮現出來。各色奇葩的閃電在雲中上竄下跳,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嗡嗡的雷聲由遠及近,一聲比一聲沉悶,震得人心裏發慌。


    飛升的話,貌似是要渡劫啊。當穆白想起自己師父需要靠雷劈才能羽化成仙這個設定的時候,夾雜著巨大能量的閃電已經直直從空中落下,然後不小心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紕漏。在精度上可以容忍的誤差範圍裏,穆白孝心滿滿地替他師父擋了第一道閃電,並且毫無新意地穿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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