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瞿歸雲的睫毛突然顫了一顫!周隱宛若心跳都停止了一秒,立刻抓住她的手!


    “是熱的……”周隱聲音雖然低沉,但人已經站起來了。他膽戰心驚的伸手試息:“有唿吸!”


    陽光還在他肩上披著暖暖的光。


    老尹激動的看著瞿歸雲:“這麽突然?!”


    “是啊……這麽突然……”周隱不知是不是過於欣喜了,竟如同被抽空來魂魄一樣,跌坐在了地上。


    宛若緊繃著的一根弦突然鬆懈了一般。


    或許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望著瞿歸雲的麵龐,心裏的浪濤一陣又一陣的,因為瞿歸雲要醒了,也就是說瞿鍾山也即將覺醒。


    平荒上新一輪的角逐又要開始了。


    “府君在想什麽?”老尹看著站在廊子上的周隱,問他。


    周隱扭頭看了一眼老尹,憂心忡忡的言:“文息的靈魂,是不是會隨著風而吹散?”


    “按理說應該是。”


    老尹迴答了周隱後,又問:“府君擔心,會有滄海鎮外的人找過來?”


    “之前我也在想,周耽會到東孟,是不是就是來找我的。”


    老尹聽到這話,猶豫了一下,還是再次開口:“府君還惦記著?”


    周隱側了側眸,並沒有說什麽。


    “那現在府君有什麽想法?”


    “平荒不會安生。等到陛下和舍然都醒過來之後。”周隱沉沉的歎了口氣,這口氣比以往每次歎氣都沉重。


    這就是,公羊墨玨所說的等待嗎?


    等待漫長而且遙遙無期,如今終究要到來的時候,又讓人手足無措。


    而他究竟在等什麽呢?


    等著瞿歸雲醒過來,還是等著再次啟程?


    “府君想離開滄海鎮嗎?”


    周隱果斷的搖了搖頭。可如今魅族作亂,天下分裂,一日不太平,那滄海鎮也不安生。


    “離開不離開,沒什麽差別。”


    周隱笑了笑,然後言:“不說這些了。今天有好事,我去買些好酒迴來。”


    老尹本想自己去,卻被周隱拒絕了。他說想去走動走動。


    他常常往海邊跑,卻不常去市集街道上。這次去到街道上,卻又碰見不好的事。


    周隱迴來的晚,老尹就在門外等他。接到他就問怎麽耽誤了。周隱就說遇到了潑皮,買肉的時候挑三揀四,還想動手,就被自己給製服了。


    “以前街道上少有什麽潑皮的。”


    滄海鎮歸東孟管,卻沒有官員管轄,最近的官府還在十幾裏外的郡城內,這也隻是個小漁村,富足了之後就成了小鎮。單單有個族長。


    但滄海鎮自給自足,惡劣肮髒之事鮮有發生,人們常常相互幫助,一條心。


    像這樣的潑皮,也隻有周隱小時候見過,也都是找他麻煩的,覺得他有錢人,瞞著自己那懼怕厭煩周隱的父母,偶爾挑事,但絕不是欺負窮苦人的孩子。


    “天下混亂,哪裏有什麽永遠安寧。”


    周隱看著老尹,心中響起剛剛那賣肉老漢的話。


    他念著周隱的好,可他管得了一日管不了一輩子。如今世道就是這樣,人心那什麽顏色都會變的。


    若是人們相信向善能有好報,也就不會輕易易誌了。


    周隱從老漢嘴裏聽到這些話時,不知怎的,心都寒透了。如若失去了信任,又該怎麽重拾呢?


    “如今世道,究竟什麽是如今的世道?”


    老尹被周隱問的晃不過神,然後停下腳步,笑著迴答:“府君不比老奴清楚?”


    走了那麽多路,見了那麽多殺伐和勾心鬥角,他當然知道什麽是如今的世道。


    “隻有一條路可以走嗎?”


    “什麽?”


    “若要讓人們敢去麵對……”


    “除非擺在他們麵前。”


    周隱聽著老尹的話,心中一頓,瞬間明鏡如月。


    按照老尹的話,也就是說,要讓天下的人看到一切不安和危機都可以去麵對,才能有所改變嗎?


    “人們需要的,並不一定就是一個結果,而是希望。”


    結果都是未知的,如若能看到曙光,也就會去相信黎明,而不讓自己在黑暗裏,越陷越深。


    “府君所說這條路,就是以你為表率,去創造希望嗎?”老尹笑著,褶子在嘴角慢慢折疊,上揚。


    周隱沒有迴答,夜晚他喝的迷迷糊糊的,跌跌撞撞的闖進了瞿歸雲的房間。沈七娘被驚醒,就去扶住他,慢慢往床邊走。


    他坐在鞋台上,用手肘拖著腦袋,呆呆的望著瞿歸雲。


    那雙溫柔到能滴水兒的眼睛,一個片刻都不忍心離開瞿歸雲。


    “舍然……”燒灼的喉嚨沙啞到幾乎無聲。


    “老尹說,現在天下的人對太平,大失所望,如果我還要去平荒的話,我就要去給他們希望。可……”


    周隱笑了笑,緋紅的臉頰在燈火下溫暖似光:“我已經毀掉一次希望了。從禦政殿逃走的時候,天下的人就已經對我大失所望了吧……


    我要是再毀掉他們的希望該怎麽辦?”


    周隱看不到瞿歸雲的麵孔,不知道她睫羽微顫,眉毛微蹙,幾欲蘇醒而不得……


    如果瞿歸雲醒了,她會說什麽?


    她會覺得,周隱應該怎麽做?


    這個夜晚之後,許久都沒等到瞿歸雲再有更多的動靜。隻知道她偶爾會因為太熱,或者陽光刺眼而皺眉,或者側頰,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南恆也傳來消息。鄧子月率大軍駐守胡州關南側,和北方的西越軍隊僵持不下,始終不曾開戰。


    周隱不知道的是,南恆得到了駿農的支持,烏木駿泉明願意出軍幫助南恆。這才是讓西越軍隊遲遲不敢挑釁的原因。他們不想找麻煩,惹到兩個敵人。


    大概又過了近一月,夏初已至,蟲鳴鳥啼,百花掉落,瓜果落地,日頭越來越毒辣,瞿歸雲也不再享受日光洗禮。房間裏越來越熱,老尹就想著給瞿歸雲換個陰涼的房間。當初剛來時,也不曾想,她能一直昏睡這麽久。


    而周隱,平時沒事了,就和漁民一起出海。他也想試試撒網收網要多大力氣,也想在那片大海上,感受一下,為什麽瞿廣最失意的時候要來當水手,去征服大海,盡管是以失敗告終的。


    “郎君為何要來出海啊?”這日收網的時候,船上的漁夫好奇,就問正在幫他拉網繩的周隱。


    周隱一邊奮力給漁夫幫忙,一邊解釋:“我想知道,這片大海究竟有多難征服。”


    “征服?!”漁夫把網一整個扔在船上,笑著等待其他後生來揀拾魚蟹。


    “大海沒人可以征服。大海可沒人,隻有人,可以被人征服。”


    “那你們呢?”周隱累的喘著氣。


    “我們也不過是滄海裏的一粒米。大海波濤詭譎,又怎是人類可以征服的?!”


    “那為什麽還要日日出海?”


    “出海才能有生計,我們也隻是,在傳承父輩而已。生計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周隱聽著漁夫的話,擦了臉上成股留下的汗水,迴憶起了少時看過的《大帝紀》,裏麵有瞿廣迴憶出海經曆所說的話。


    吾雖歸矣,然滄海之地亦有前仆後繼者。緣滄海之上,鬼魂棲之;滄海之下,生計存之,生計則為希冀也。


    人們為的,就是希望。


    “就沒有失望過嗎?”


    “有啊。但,這是生計,絕不可放棄。希望都是人來創造的嘛。”


    周隱渾渾噩噩的迴家了,心中念念不忘漁夫的話。


    希望是人創造的。


    那該誰創造呢?是這個落魄的救世主嗎?是這個曆經磨難百轉千迴、還對平荒大地憂心忡忡擔心不已的世子嗎?


    他看著朝自己跑過來的老尹,心想著自己又要被他數落了。


    “府君!”


    周隱望著老尹那張不知怎的,就神情格外複雜的臉,奇怪的問:“怎麽了?”


    “殿下醒了!”


    周隱怔了一下,然後笑了笑,就跟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慢悠悠的走。


    “府君?”


    這聲“府君”,才把他的神拽迴來,才叫他激靈了一下,迴想起老尹剛剛說了什麽。


    殿下醒了?


    周隱瞪大了雙眼,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夢!


    他轉過身,一把抓住老尹問他是不是真的。


    老尹趕緊一邊點頭,一邊拉著周隱往瞿歸雲房間去:“醒是醒了……隻是……隻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連怎麽吃飯怎麽說話走路都不記得了!”


    “什麽?”周隱不由得有些蒙圈。


    等到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他看到沈七娘站的遠遠的,手裏拿著一個銅鏡,而瞿歸雲則蜷在床榻一角,一臉狐疑害怕的盯著鏡子。


    “舍然?”


    瞿歸雲警覺的扭過頭,朝周隱歪了歪頭……


    而周隱,則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過去,喜悅和悲傷一同湧至心頭,此刻激動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兩隻伸出去的手,就懸在他和她之間的半空,宛若一座斷了的橋……


    過去她從對麵走過來朝他伸過來雙手,如今他卻成了她。


    周隱一直凝望著,這個一臉疑惑茫然的瞿歸雲,所有的思念化柔絲纏繞在喉嚨,困住他所有神經和血肉,讓他叫了一聲“舍然”後,一句話都再也說不出。


    眼淚一點點在眼眶中積聚……


    他在夢裏夜裏風裏雨裏雪裏唿喚了千遍萬遍的人,現在還在唿喚,可,無論是昏睡的她,還是蘇醒的她,都不再迴應。


    心裏紮了一刀又一刀,可一切都那麽沉靜。一刻鍾,一個時辰,一生。


    淚滑落的時候,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


    “認得我嗎?”


    他等不到答案,等不到她熟悉的目光。


    舍然啊,舍然。


    這個讓他日夜懷念的人。


    “七娘,你拿著鏡子幹嘛?”


    沈七娘看向說話的老尹:“我想著讓殿下看看自己,興許就想起來了。”


    周隱慢慢靠近瞿歸雲,坐在她身邊,從袖子裏掏出金柳葉,然後輕聲問她:“認得嗎?”


    瞿歸雲歪了歪頭,看著閃亮亮的金柳葉,心裏恍惚了一陣……那金色的光,現在出奇的閃亮,就如那時那山洞裏火堆上的火焰,那樣燦爛。


    “……”瞿歸雲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卻伸出了手,輕輕的觸碰冰涼的葉子。


    “殿下餓不餓?”


    沈七娘的聲音讓她激靈的收迴了手,不敢再亂動。


    這邊沈七娘知道自己不該開口,立刻捂住嘴,退後了幾步,又收起了鏡子。


    周隱看著瞿歸雲,伸手抓住了瞿歸雲的手指。本來她很抗拒,跟咬了她一般。周隱就一直安撫她,告訴她沒有事。


    一直到她溫熱的手指放在柳葉上,涼意穿入她的骨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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