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了門,瞿歸雲如提線崩裂一般,跪倒在了江姨的懷裏。


    一別幾月,自秋始走到隆冬,自是體感世間暖寒,才知家中溫煦。


    “殿下……”江姨抱住瞿歸雲,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她的背,一邊安撫她,一邊心疼她消瘦的脊骨凸起如同木偶。


    “我沒把徐徐帶迴來…她在,在鍾鳴關留下了……”瞿歸雲抬頭淚眼婆娑的看著江姨:“我沒有把,徐徐……”她講到這裏,開始哽咽起來,看著江姨混沌的眸子中氤氳起霧氣,她心中更加悲愴和自責。


    這些顛簸的日子裏,她沒有一刻不是思念著江徐徐去度過的。哪怕與江徐徐度過的日子沒有和吟如的日子多,但那份陪伴和攙扶之情,怎會消少一絲半毫?


    無論過去有過什麽牽絆,此刻她都無法忘記,她有多麽榮幸,融化過江徐徐眼中的那層薄冰。


    這天下,她走過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有江徐徐與她攙扶並肩,走到哪一處山河,她都難以抑製的去懷念。


    “迴來就好……”江姨看著瞿歸雲,就如同過去母親看著自己一樣,眼神婆娑動人,柔情萬種……


    瞿歸雲看著江姨,哭著言:“以後我就是你的女兒……”


    江姨笑了笑,淚水從眼角流下:“殿下都知道了?……好,好,老奴願意做殿下的母親……”


    後來,瞿歸雲說起了自己在禦政殿的事。江姨聽了連連惋惜。之後又問瞿歸雲:“殿下後悔嗎?”


    “後悔什麽?”


    “後悔迴來?”


    瞿歸雲搖了搖頭,言:“我不後悔。我也不能後悔。這條路上太多人犧牲,怎容得我不去好好走呢?”


    “那陛下呢?您不寒心嗎?”


    “……陛下確實變了很多……”瞿歸雲猶豫了一下,繼續說:“但誰又沒變呢?至少他還記得自己是皇帝,既然他還願意守著大瞿,那我,就還願意守著這個皇帝。未曾變過的,就是我們都姓瞿。”


    從門外吹來的風刺骨凜冽,絕不如人一樣動情。


    重逢的寒暄不能太久,不過幾日,滄元宮城就鬧翻了天。


    日日在宮門前守著的江姨,突然跑到了瞿歸雲麵前:“殿下……”


    瞿歸雲一看到江姨這幅“終究到來”的表情,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立刻跑出了層月台,向藏書樓去了。


    “滄元宮裏所有的皇羽軍都撤走了,層月台的也是。看方向,都往宮門口去了。”


    江姨看著瞿歸雲腳步一刻也不歇著,立刻抓住她:“殿下幹嘛去?”


    “藏書樓最高。我要去看看都有什麽人。”


    登上藏書樓,瞿歸雲就看到滄元宮門前一片混亂。眼看著一群穿白衣服的道人,一步一步往裏麵闖,甚至在那片天空上,竟還有魅族!


    “天哪……”江姨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


    “老奴離家那麽多年,什麽場麵沒見過……頭一次……看到有膽大包天的敢來攻打滄元宮城的!”江姨口氣裏帶著怖懼,同時卻又那麽咬牙切齒。


    瞿歸雲看了江姨一眼,拉著她又跑迴了層月台。


    一路上,她都在囑咐江姨,接下來所有的事都要聽自己的安排,絕不能再用自己的方法。


    “殿下要做什麽?”


    瞿歸雲停了停腳步,但最後還是往前走:“不做什麽。但我希望江姨……還有層月台的每個人都能活下去。”


    “殿下還是保護自己為準,我們不過是一群奴婢。”


    “你是江徐徐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瞿歸雲迴頭,堅定不移的望著江姨:“我隻是個公主,言沒有重,行不足齒,不過是個和王朝共存亡的臉麵……”


    她低了低眼睛,又道:“但因為物是人非多變化,除了瞿歸雲,舍然還想做些別的。無論怎麽樣,舍然不能死的窩窩囊囊,更不能讓別人因為我白白送死。”


    “殿下!”江姨焦迫,但又無可奈何,她很清楚瞿歸雲一旦已經下定了決心,則磐石無轉移。


    迴到層月台前,就看到那些慌不擇路,四下逃脫的宮人,瞿歸雲心中寒涼,這就是國破家亡的景象嗎?


    結果,再等迴到層月台沒多久,就迎來了不速之客。


    “長公主殿下。”


    瞿歸雲兀然迴頭看去,就見到靳渠慢慢走進了層月台。他一手握著劍柄,劍身放在臂彎。本該普渡人間善念,主持正惡道義的拂塵的位子,在他身上,此刻卻是放著一把屠刀。


    可瞿歸雲知道,這廝張口必然會說,以為這把屠刀,能去普渡人間。


    “我該叫你什麽?先生,還是宿相?”瞿歸雲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冷言嘲諷:“使者,還是逆賊?!”


    話音剛落,瞿歸雲就覺得肩膀一沉,自己竟被靳渠一掌推倒在地。


    她迴頭看向靳渠,見他背光而站,光芒流身。靳渠麵無表情的言:“殿下跟我走吧。禦政殿的大戲,需要殿下。”


    “我要是不呢?”


    “那……”靳渠轉頭看向了江姨:“滄元宮城都要被聞人泱屠殺個一幹二淨,我也不介意多殺幾個嫁禍給他。”


    “畜生……”瞿歸雲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在下在將軍魅趕來前來到,殿下應該謝謝我的。否則,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會二話不說,層月台就她被夷為平地。”


    瞿歸雲沒有接靳渠的話。


    “殿下想好了嗎?”


    靳渠握緊劍柄,慢慢將劍從臂彎上取下,劍端,對準了江姨。


    “我跟你走。”


    “殿下!”江姨擔憂的伸出手來。可她明白,這是徒勞,她什麽都不會抓到。


    瞿歸雲深深的看了江姨一眼,慢慢站起身,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這是一條極其未知又兇猛的路。


    “知道你的利用價值嗎?”


    瞿歸雲看著走在前麵的靳渠:“因果。”


    “你怎麽不說吸引周隱過來?”靳渠饒有興趣的迴頭看了瞿歸雲一眼。


    “沒有我,他也會來殺了你。”


    “你覺得他殺得了我?”靳渠笑了一笑,然後道:“你的確,和阿善很像。”


    瞿歸雲不想和他多扯這些東西,就又言:“你之所以先一步帶我走,不就是想獨吞因果嗎?”


    “對。聞人泱隻是個利欲熏心的小人,成不了大氣候。”靳渠摸了摸劍刃,然後隨意的說。


    “你還想過河拆橋?”


    靳渠笑著轉過身,眼睛直直的盯著瞿歸雲:“不需要我動手。”


    過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但是我突然覺得你的話太多了。”說完,就抬起手,朝著瞿歸雲的脖子狠狠的來了一下。


    他接著歪倒的瞿歸雲,然後看了一眼天色……夜幕將至,星光黯淡,真正的角逐,就要開始了。


    周隱和明淑卿到滄元帝都,就直接去了明府。明滁去世後,明淑卿本就上奏請求丁憂守孝,卻被山帝奪情,不得已沒有歸家。迴到家聽了明恢卿說辭,才知道朝廷已經數日沒有上朝,魅族也攻入了滄元帝都,和孟欲闌兩方勢力,緊緊的逼迫在禦政殿。


    他也言說,齊懷珍覺著大事不妙,已經收拾了家眷和財物先跑了,和齊懷珍一樣逃跑的人甚多,大多都是和齊懷珍為伍的人。


    但類似高正嗣,白岸才這樣的人物,自然還守在滄元都。


    “若不是咱明氏根基深重,不能離開……”


    “兄長怎麽會這麽想?”


    就在明淑卿和明恢卿爭執的時候,明炎從門外走進來,通報:“公羊府來人通報,公羊侍郎請世子一敘。”


    “一……敘?”周隱難免有些奇怪。心想自己可不認識這麽一號人……


    但細細一想,才想起來,這是公羊墨玨啊!當初在仲秋宴上,和白岸才對詩的那個。


    聽後來瞿歸雲偶爾提到,大概知道這孩子城府很深,心誌宏偉,現在可能二十不到,竟都做到了中書侍郎一職。


    現在齊懷珍走了,右相空缺,如若滄元帝都能挺過這場災難,朝堂換來新鮮血液,這小子十拿九穩的擢升。


    周隱答應了下來,就囑咐明淑卿照顧好自己,絕不可貿然行事。


    明淑卿問周隱自己能幹什麽,周隱隻迴答:“等待。”


    來到公羊府,周隱就在下人的帶領下,直接進入了後院,下人說侍郎已經在庭裏過了好幾日。


    走進偌大的後院,一座雕梁畫棟的庭屋就展現在了自己麵前。


    “見過世子。”走進庭子,公羊墨玨就殷勤的站起身給周隱行禮。


    周隱點點頭,很久沒有人朝他行禮了,這猛然間的分庭抗禮,倒讓他有些恍然。


    “許久沒人給我行禮了。”周隱笑著坐在桌案前麵。


    公羊墨玨也沒有笑,隻是言:“天下大亂,禮道崩壞,人心都已經惶惶不安,表麵上的功夫,也不好顧得上。”


    “侍郎也是表麵功夫?”周隱笑了一笑,似是打趣,卻又不像打趣。他問了一句話,卻不稀得得到迴答。任何迴答對於他來講都很無所謂,他隻在乎這句話算不算迴駁了公羊墨玨。


    公羊墨玨抬抬眉毛,並沒有迴答。貌似他看出了周隱的心思,周隱好像告訴他,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他的意思並不在於表麵功夫。


    “人心惶惶,越是難測。”


    周隱抬起頭,品了品公羊墨玨的話,然後問:“不知道侍郎找我何事?”


    “滄元帝都形勢嚴峻,世子知道自己有什麽選擇嗎?”


    聽公羊墨玨直向主題,周隱也不打算兜圈子:“你我心裏明白。要麽,滄元宮城一朝覆滅,皇帝的位子不再姓瞿,天下崩壞混亂。


    要麽,我去手刃了那群人,自己做皇帝。”


    “半神世子,有這個能力。”


    “可我不會做皇帝。”


    “為什麽?”


    周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後道:“我已經告訴過別人了,我若是做了,豈不是說話不算話?”


    公羊墨玨聽到這話,突然笑了一笑,然後點著頭言:“這倒是個好理由。”


    “是不是還有第三個選項?”


    “對。”公羊墨玨收迴了笑意,再次冰冷嚴肅的看向周隱:“第三個選項,世子殺了他們,至於皇位,還是瞿氏來坐,但這很難,除非世子活的到那個時候。”


    “你就這麽覺得我能殺了他們?”


    “應該吧。”公羊墨玨拿鏟子撥弄了一下火爐裏的碳:“隻不過,這第三個選項,可能是個很漫長的過程。”


    “等待嘛,等待就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周隱抬了抬眼睛,眸中細雨無人知曉。


    “將軍魅,會很難解決。她不屬於人,不屬於魅。她的力量屬於她自己。”公羊墨玨給周隱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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