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請幾位,到偏殿等候吧。”孟國公對夕沉說話。


    夕沉點點頭,然後走下來,朝周隱幾人做手勢:“幾位隨奴才來吧。”


    宮殿上寫著塵淵閣三個字。


    “塵淵閣?”


    “奴才會安排茶水果點。”夕沉彎彎腰,白發一下就垂到了膝蓋。


    看著夕沉離開,周隱開口:“把這些婢子也帶走吧。”


    夕沉迴頭低低頭,然後道:“是。”


    他抖了抖拂塵,就帶走了一眾人等。


    “這夕沉要比那個周膝強。”魯遙生看著夕沉的背影。


    “也不看看他頭發多白。”周隱笑著坐到案後。


    瞿歸雲坐在他對麵,說:“卻比不上高貞。高貞不需要吩咐,也不會多話。茶水果點自然會為客人備上,不留耳目也隻是抖抖拂塵的事。”


    她看著周隱,沉默了一會兒,說:“不過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周隱看著宮娥把茶和果點端過來後退下了,才繼迴答她:“舍然不明白?”


    “你懷疑有貓膩?”


    “難道不覺得太假了嗎?像是臨時安排的一場戲一樣。”周隱給幾個人倒上了茶,然後平靜的說:“他和孟欲闌,這一語那一言,看著不像是串通好的,但也是心照不宣呢。”


    “什麽意思?”魯遙生抿了口茶,發覺這茶苦的很,就沒有繼續喝。


    “你想想,這監察大君死了,不先問怎麽死的,而是詢問青鑒堂去了沒有,青鑒堂一向處理不一般的案件,他怎麽就知道監察大君死的奇怪了?然後就是,孟欲闌說可能是白氏的事。孟國公這樣的人竟然不懷疑。”周隱敲了敲桌麵,然後繼續說:“為王者想來多疑,我也是見識過的,他十分喜歡權衡壓製,孟欲闌連監察大君做什麽都知道,他能放任孟欲闌到去勾結監察大君?還有,白翼忱這樣大的家業,幾十條船啊,竟然隻有大君知道,孟衣這樣耳聰目明之人,竟然不知道?”


    魯遙生“嘶”了一聲,然後道:“世子這麽一說,倒確實。”


    “不過為什麽說不像是串通好的?”江徐徐問。


    “你看孟國公問孟欲闌,白南姓什麽的時候,問了幾遍?”


    江徐徐看了看周隱的目光,也就明白了。


    “還有的破綻就是,處理的時候,不說折奏,不說要好好偵查,直接就給白氏判了死刑。”周隱搖了搖頭道:“白家要多大的怨。”


    “但白南給留下了,所以還算有點寬慰,起碼留了個種,這是孟國公的意思。用他們一個家族,換一個血脈。”瞿歸雲喝了口茶,看到魯遙生一直看著她:“怎麽咽下去的,那麽苦。”


    瞿歸雲笑笑,迴答:“什麽苦都是咽的下去的。”


    “如今就是這個折奏,如若白氏真的蒙屈,那說明折奏就不一定在白氏那裏。”周隱搓了搓下巴,然後猜測:“我覺得,若真是孟欲闌的局,那折奏就會在他那裏。”


    “不會在孟國公那?”


    “孟欲闌不一定會給孟國公。”瞿歸雲搖搖頭,然後解釋:“這是把柄。孟欲闌不輕易給孟國公,才會被孟國公欣賞。”


    “阿闌知道折奏在哪嗎?”孟國公兩隻胳膊搭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袖子蓋著手背,柔滑的錦緞上繡著美麗的龍鱗。


    孟欲闌跪坐正,支起腰板行禮迴答:“迴父王,事情還未調查清楚,兒臣也不知道折奏在何處。”


    “你也不知道?你不知道的話,誰還能知道呢?”孟國公冷冷一笑,然後又道:“那就好好找吧,我看你要如何把塵淵閣變成,周隱的囚牢。”


    孟欲闌沒有再說話。他看了一眼靳渠,就見他垂著眼瞼,聲色毫無波瀾。而白南不同,此刻宛如靈魂出竅,臉色慘白如紙,燭火在他眼前搖搖晃晃,隨時要把他燃燒成一撮灰,然後隨風飛散了。


    孟欲闌歎了口氣,心中的滋味無法言說。他完全不明白,接下來的事,自己又該如何麵對。


    沉著嗎?像靳渠那樣沉著嗎?那不是沉著,那叫冷血,無情。


    他和白氏沒有義可言,談不上無情無義。而對白君不同,對於白君,才是真正的無情無義。


    上一夜,他少問了一個問題,不是該問靳渠是否洞察孟欲丞和周立的結局,而是他和白君,又會有什麽結局。


    什麽結局?令人啼笑皆非的陰差陽錯,陰陽兩隔。


    一直到了下午,青鑒堂少卿啟康譚來到了大殷殿匯報情況。


    “臣在現場,發現了白氏短劍所砍過的痕跡。大君的傷口,也和白氏慣用武器的刃口相同,一刀致命。現場丟失文件和折奏,種種跡象,都指向白氏白翼忱,臣晌午去碼頭看過,白氏名下的確有七十隻船,其中有六十三條還在姬明影等九名姬氏人士手中代為經營,這是當時白絡去世,白氏索要的補償。”


    接著,他又開始說盤問和核實情況:“兇手應該是派來的殺手。據現場小廝講,前些日子,大君就說過要把家族中私自經商事件寫入折奏。青鑒堂也已經受理,吳少卿曾和大君一同暗中調查,調查的內容,知道的人甚少。由於大君說要用證據來整理敘述,就打算昨日直筆書寫,今日送去青鑒堂……”


    “那這不就是自露馬腳,自尋死路?”周隱和瞿歸雲他們聽說青鑒堂少卿來了,就從塵淵閣來到了大殷殿。


    “但現場蹤跡已經顯示出來,並沒有第三方出現的痕跡。”啟康譚看著周隱。


    周隱挑挑眉毛,不相信的轉轉眼珠子,然後道:“可有人證?”


    “當晚值夜士兵言,接近黎明的時候,見到大君屋頂上有黑衣男子潛入,可剛跑入大君屋內,就發現大君已經死了,而黑衣人已經跳窗離開。”


    “這麽短的時間,殺了人,還拿走證據與折奏?”周隱看看孟國公,企圖示意他也去好奇這個問題。


    孟國公皺著眉頭,看著啟康譚:“是啊啟少卿,解釋一下。”


    “應該是兇手在屋內的人報信兒的時候,又潛迴去偷的。據說一開始的時候現場沒有被動的痕跡,但我們的人到的時候,已經一片狼藉了。”啟康譚解釋的有條不紊,聽著很是那麽一迴事。


    周隱聽了之後,心中還是疑惑不已。若真是這樣,那白氏的殺人動機與手段就很齊全,而且是可以一刀斃命的殺手,也就無法考究殺人的時間問題。所有懷疑其他人的地方都被切斷了,宛若有一把懸在頭頂的刀,唯有對準白氏的脖子哢嚓一下之外,沒有任何出路。


    這太奇怪了。幾乎完美到無法讓人懷疑。能讓周隱懷疑孟欲闌與孟國公的地方,就隻有他們那假惺惺的對白。


    “按照法令,給寡人好好處理!既然兇手已經找出來了,就派人去白翼忱家,搜查案件脈絡和折奏!查不出來,就抄了他的家!用船商之銅臭蓋的屋子,推翻也無什麽要緊!”孟國公惱怒的朝啟康譚吼叫。


    啟康譚拱著手,道:“臣已經派人去了,但證據脈絡已經銷毀了,在爐邊發現了痕跡……”


    爐邊?周隱心中再次升起疑雲,這都是暖春之時了,還用爐子嗎?難道為了銷毀幾張紙,還要把冬天的爐子抬出來,裝上碳去費力做事?


    “大冬天誰用爐子?裏麵有碳石嗎?”周隱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啟康譚。


    孟欲闌不知怎麽的,聽到碳石二字微微抖了抖袖子。


    “那臣就不知道了。”


    啟康譚退下去後,周隱悄悄跟著啟康譚走了。


    瞿歸雲看著周隱離開,心中也慢慢有些懷疑了。一切都是那麽湊巧,吻合,一個扣子對著一個環,環環相扣對準了白氏狠狠的來了一箭。


    這一箭,比長劍,還是擲箭,都要誅心。


    周隱跟著啟康譚來到了白翼忱家中,看著並不是那種金碧輝煌,富的流油的那類富商之宅,反而到處都有些文人墨客的滋味。到處提的都有詩句,哪怕是紗簾上,也都是墨筆寫下的詩。


    白翼忱跪在門口,目光空洞的看著前方。他身後,則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家眷。據說這是白族長最疼愛的弟弟。因為他什麽都不會,隻會寫詩,和……經商。


    周隱走過去,半蹲下來,問:“七十條船?”


    “隻有七條。”


    “那剩下的六十三條,怎麽迴事?”


    “是姬氏的,不知怎麽,一夜之間,全都變成在我的名下了。”白翼忱冷冷一笑,接著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了。


    周隱點點頭,剛要往裏走,就聽到後麵有宮人來傳話,說孟國公要發落白翼忱。然後白翼忱就被拷上了枷鎖,帶走了。


    看他離開,那哭啼的家眷更是絕望的長嚎起來,就跟母雀拔翅膀上的毛一樣的聲音。


    翅膀沒毛,也不知道還能再飛上天不能了。


    進了屋子,周隱就看到了那個爐子。他看著爐子裏的碳石,心裏總覺得很不舒服,那黑漆漆的顏色,跟黑夜一個顏色。


    像是魔鬼的鬥篷。幾乎能把人的靈魂都蓋住,然後一兜,就偷個幹淨。


    他突然激靈了一下,拿起爐子裏的紙張殘骸,上麵隻剩下一個字——姬。


    他握住紙,扭過頭就飛奔了出去,目標,就是監察大君的家。


    “如若結果沒有定的話,這樣抓人,合適嗎?”瞿歸雲看著孟國公。


    孟國公笑笑,然後道:“雖然折奏是大瞿之事,但這白氏,還是我們東孟自己的事,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就在這時,一個宮人進來通傳:“稟告國公,罪人白翼忱請求麵見國公。”


    孟國公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悠悠的吐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孟欲闌,然後道:“帶來吧。”


    白翼忱此刻已經被褪衣脫冠,正兒八經的像個罪人一樣跪在大殿之上了。


    “你說你冤枉?”


    “是啊!為什麽說臣有七十條船,臣隻有七條啊!剩下的六十三條,都是姬氏明影的!就哪怕這七條,也是當初姬明影打死白絡賠的,大哥無心,就讓我經營,怎麽到了今日,竟成了這樣的結果?!”


    “你是說,姬氏陷害你?”


    孟欲闌皺皺眉頭,隱隱的嗅到了一絲不安。因為他發覺——周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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