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在她身邊,總是很放心,她給我自信,給我鼓勵,給我快樂……她給我一種感覺,她有時會離我很遠,但我總是能找到她。


    以前有個老人說,她會是我的命。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沒了她,我就是個死人。”


    “她也愛你對嗎?”


    周隱搖搖頭,答:“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她也願意和我待在一起。”


    “你聽過一個東西嗎?”霜音往前走了兩步,腳下的葉子斷骨一樣的響著,紮出來的刺往她心裏刺。


    “如果一個魅,愛上了一個人,她的頭發就會變白,變成一個魅族裏的醜八怪。”


    周隱沒有迴頭,他就像是知道些什麽一樣,卻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我好像愛上你了。


    “既然可以,我就不怕會因此帶來的禍害,愛一個人,從不是好或不好的一件事。”


    周隱迴過頭,就感到有一陣風從霜音身旁吹來。他迷了眼睛,眨了半天才睜開。


    接著,就看到霜音站在那,風把她的衣袖吹起來,飄蕩的衣袖蓋著她纖瘦的手臂,她的手裏還拿著一把劍。


    她深深的望著周隱,華發如月,風把她的頭發吹的像是浪一樣的揮灑著,灑在那片如血如火的絲綢上。此刻,她如同一個鬼魂妖怪那樣嫵媚。


    “我不會再見你。”她的羽翼漂亮的展開,閃亮的羽毛上是隕石墜落擦亮的火星:“因為我不想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去越陷越深。”


    霜音的聲音迴蕩在林子裏,她的身軀如同一陣煙一樣,嫋渺的飛到天際,之後是東南西北,全都看不見。


    這個恩情,你這輩子難以迴報,希望下輩子,我能遇到你早一些。


    周隱低低頭,轉身往前走了。


    他許不了下一生下一世,但無論是被誰愛,都當是他的三生有幸。


    不想說對不起,卻想說聲感謝。


    周隱和文息來到了河邊,棄馬往港頭走。那裏隻剩下一艘船,船裏坐著幾個人,有個中年男子站在船頭,準備撐船離開。


    文息走過去叫住了那個男人,男人看了看這兩個人,就放下船槳,往這邊走來。


    船艙坐著大約有五個人。但船矮,不彎腰誰的臉都看不見。隻看到前麵坐著一男一女,都背對著周隱坐,臉朝著旁邊一個女子的手。


    女子手裏拿著個墜子,嘴裏念念有詞,柔言細語的對著對麵的一對母子。小孩兒抹著眼淚,盯著女子手裏的墜子。應當是自己心愛的東西壞了,才會這樣傷心。


    周隱看著女子剪頭發的手法,她靈活的手指勾著係著,把自己的頭發穿在墜子下麵,拿起剪刀,又把發梢修起。這時候,前麵那一男一女已經看向了周隱,而周隱依舊看著那個女子隱隱約約的正臉。她半背著身子,伸手把墜子掛在自己手指上,朝小孩兒展示。


    周隱覺得自己像是一股冰涼的水,他就是被毛毛細雨敲打著的水麵。那些雨曾是自己記憶的一員,他們飛到天上,最後變成雨,和他再次相遇。


    他極其期望又悲傷的想知道那雙手的主人。


    小孩兒高興的拍著手,接過墜子後,和女子相視而笑。


    接著,兩個人就朝周隱看了過來。


    時間靜止了。細雨停在空中,風吹過殘枯的荷花,搖擺了幾下那摧朽的腰肢,抖動時送走剛剛襲來的風,吹動了天邊墨色的雲。


    雨的來勢更大,水麵之鏡立刻被打碎了。


    周隱繞過從船艙裏走出來的江徐徐和魯遙生,慢慢朝瞿歸雲靠近。


    她平靜的看著他,卻不安的蹙眉。因為她清楚的看到了周隱眼眶中的哀苦,他像是從噩夢裏走出來的,啞著喉嚨伸手就抱住了她。


    瞿歸雲抬起手,悄悄拍了拍他的背,歎了口氣,不安更加濃烈,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但她沒有立刻說話,隻是盡可能的去溫暖懷裏的這個人。


    文息坐在兩個人對麵,看著兩個人不言不語的坐在一起,一個手裏端著茶,一點點的喝幹,然後又倒上一杯。一個一直看著船外,像是看著南恆,像是看著那個懸崖,像是看著那雙翅膀。


    後來到了夜裏,兩個人都睡著了。卻是互相依偎著睡著的。他們隻是在給對方空間,需要好好想一想,好好消化。


    周隱手裏還拿著瞿歸雲遞給他的茶杯,睡的很淺,卻做了夢。


    這個夢裏不像是柴司那樣白花花的一片,而是一片黑暗,黑暗裏有一陣又一陣的雪花飄著。


    他坐在一個亭子裏,等到柴寒樓出現時,外麵的黑暗,變成了一片滄水巫山,像是水墨一般,無色卻剔透。


    “你竟然要來見我。”周隱笑著看著他。


    “世子還會笑?”


    “不然呢?哭嗎?”周隱又笑了一下。就見到柴寒樓不說話,凝視著他。


    他慢慢收起笑容,也看著柴寒樓。


    “跟你見麵,跟和柴司見麵就是不一樣。”周隱扭頭看向亭子外麵。


    “因為我們是朋友。”


    周隱迴頭又看向柴寒樓,就見哪哪都白的柴寒樓,竟然朝著自己笑了。


    “天啊!見大世麵了!”周隱一拍桌子,站起來走到柴寒樓身邊坐下:“你竟然都會笑!我真是不白活,能見到你跟文息笑,算是幸事啊!”周隱誇大其詞的說著,惹得柴寒樓又忍不住笑了。


    “真沒想到,死了反而比活著快活。”


    “那你現在死了,接下來要去哪啊?”周隱看著柴寒樓。


    “在那塊玉裏吧。”


    “玉裏?那,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到你?”周隱看了看腰上的那塊月牙玉。


    “等你需要我的時候。當然或許隻能再見一麵了。”


    “一麵?”


    “對。等你見到了柴音的時候,等他願意讓你見我的時候。”柴寒樓給自己舀了杯水,淺淺的飲了一口。


    周隱皺皺眉頭:“那就是說,這可能是最後一麵?”


    “對。但是我在玉裏。朋友會陪著朋友。”


    柴寒樓的眼睛無比的清澈,就如同他手裏的那杯茶水一樣。


    “可你們明明每個人都離我而去了。”


    “不會的。沒有人可以一個人孑然一身的生存在世上,你身邊都是陪著你的人。


    哪怕是那個船夫,那條河裏的魚兒,或者是靜止的山丘。”


    “是嗎?”


    “對。總有人陪著你。英雄不一定就是孤獨的。隻要你願意往周圍看一看,那裏絕對有你值得珍惜的人。”


    周隱站起身,看著亭子外的水麵,看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我的周圍……”


    他就見到自己的影子旁,有緩緩飛過的孤雁,隨風而動的樹梢,那遠方佇立的山丘。雪花一點一滴落在水麵上融化,成為那裏的一員。


    凝望著那片波動的水麵,那片洗墨的潭水。是可以吸附住他的目光的地方。從那裏,伸出了兩隻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將他牽引進了柔和的水波中,第一次,這樣在水中遨遊,而不是可怕的窒息感。


    水裏一片深藍的世界,和滄海裏一個顏色。他看到瞿歸雲正從前方努力朝他遊過來,努力向他靠近。


    周隱似乎無法動彈,但有一刻,他開始在水中遊動,像是一根海帶一樣的流動。


    就那樣一迴頭,他看見文息拉著他的手臂,朝瞿歸雲去了。


    在就要抓住瞿歸雲的手時,他的腦袋猛然一痛,過往的那些日子變成一隻快速遊動的魚,在他腦海裏迅速洄遊,帶著他的靈魂,再次去看那些時光。


    好像在某一刻,他的眼裏不再隻有自己,不再隻有和自己一起離家的文息,有了習深,瞿歸雲,有了周器,那些家人,那些像惡人,那些善人,還有那些分不清是惡是善的人。


    總之有好多人,好多事,他長大了。


    文息告訴他,他長大了。就在不知不覺裏,周隱的背越來越偉岸,越來越挺拔。


    因為眼裏有了朋友,親人,有了珍愛的人,有了敵人,有了克星。有了明天,有了未來。


    就在被那條魚拉著筋往迴拽的時候,忽然間,那根筋,像是一根弦一樣斷了。


    他睜開眼睛,看著船艙,看著正睜著眼看著自己的文息,而自己身邊已經空蕩蕩得了。往外看去,就見到瞿歸雲和江徐徐在船頭坐著。


    “夢到了?”


    周隱一愣,一時間不知道文息在說什麽。


    文息看了看周隱戴著的月牙玉。


    看到文息示意自己,他才反應過來,就點了點頭。


    後來江徐徐就迴到了船艙裏,因為周隱坐了過去。


    周隱衝她白了一眼,然後踏踏實實的坐了下來。


    “快要到了。”瞿歸雲指了指前麵。


    周隱看著瞿歸雲,然後道:“你害怕嗎?”


    “為什麽要害怕,孟衣也不會把我怎樣。”瞿歸雲笑笑,然後看著河麵。


    “是嗎?”周隱狐疑的看著瞿歸雲。


    “其實也有些害怕……”瞿歸雲最終還是嘻嘻的笑了,說了實話:“是個人多少都會有點……”瞿歸雲挑挑眉毛。


    周隱依舊看著她:“那為什麽要說自己不怕?”


    “說著不怕,還能漲漲誌氣。”瞿歸雲拿出符節,看著說:“你看這個符,刻的是一片祥雲,仔細看,是個‘泰’字,反麵呢,是條河,河上開著荷花,寓意是個‘和’字,和泰,和氣生泰盛之世。”瞿歸雲笑了笑,然後道:“我很喜歡符節的設計,過去不是這樣的,過去是江山圖案,一直到先帝的時候才改,這是長公主設計的。”


    “長公主?”本來他就仔細聽著瞿歸雲解釋,這聽到了名人,就更有興致了。


    “是啊。長公主被廢後,其實很多政策都保留著,她很有才華。可以磨滅她的名聲,卻磨滅不了她的功績。”


    “你想成為她嗎?”


    瞿歸雲的搖頭,也不算很出乎意料:“不想。我不喜歡張揚,不喜歡功績。我隻希望我的願望實現後,有我的一個好好過日子的機會。”


    周隱看著瞿歸雲說話,微微低了低頭:“總覺得,我很不了解你。”


    “沒關係。”瞿歸雲揣起胳膊:“這樣讓你慢慢了解我,我很高興,因為你很情願。”


    文息在船艙裏,看著他們兩個人坐在那裏談天,心也慢慢安了下來。


    “是不是當奴才當慣了,總是先把別人的自在放在自己自在前麵?”江徐徐坐到文息對麵,把溫好的茶握在手心,把宛若洞察一切的目光投到文息身上。


    “這和我是不是奴才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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