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我們的船上?”瞿歸雲不敢相信的看著周圍,兩個人還在來時的那片海霧中,四周依舊靜謐死寂,偶爾有舟打浪的聲音,卻如同從四周傳來的,毫無方向可言。


    “我們,不是掉水裏了嗎?”她看著周隱。


    周隱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就看著漸漸暗沉的天色:“天快黑了。”


    “我們跳海的時候明明黎明還不到……”瞿歸雲覺著就像是做了一個長夢一樣,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其實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卻宛若過了一生。於是乎,一種若有若無的悵然若失湧上心頭。


    她低下頭,看著腰帶上的核桃墜,這證明自己確實去過永樂島。


    可為什麽,有了真實感後,依舊很鬱悶。


    “我們去過永樂島的對吧?”周隱也看著核桃墜。


    瞿歸雲不知道為什麽,也沒迴答周隱。去過的啊,可為什麽說不出話來?那裏的熱情快活,那裏的虛偽刻薄……


    無論是不是一片樂土,如今,他們再次迴到了這片飄搖的海上了。


    那幾個時辰的長夢,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場夢罷!


    隨著天色暗下來,船頭的燈籠發著昏暗到沒有用處的光,照著近處的水麵。海上的霧氣散去了,海上一片平靜,一片寒冷。


    “這裏,就是滄海了。”周隱看著水麵,那深不見底的海下。


    他的心情不可言說,有幾分的怖懼,有幾分……


    漆黑的夜裏,還是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那麽大的海域,宛若一大碗黑漿,他們一隻芥舟,浮在上麵,搖搖晃晃著,夠不到天,夠不到地。


    瞿歸雲倚著船蓬,看著水麵,微微的眯著眼睛,困意幾乎要把她酸疼的身體肢解,接著,疲憊感席卷她所有的清醒。


    突然,她驚醒了。


    船左右猛的一晃,她扭頭一看,就見到周隱的身影消失在船頭。她跑過去的時候,海麵還泛著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瞿歸雲沒來得及多想,就也是一頭栽了進去。她不是被推下去的,而是被那深淵抓緊去的。宛若有一雙水做的手,一下卡住了她的脖子,硬生生被扯了進去。


    海底更加黑暗,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但是,隱約好像能尋到,有一個東西一閃一閃的,在水波映射下,閃著金色的光芒。


    瞿歸雲掙紮著向那裏遊過去,才漸漸看到,隱沒在黑暗裏的,周隱的身體。


    他閉著眼睛,脖子上掛著一根琉璃鎖,隨著鎖往某處牽引去。


    瞿歸雲立刻抓住周隱的胳膊,努力想要晃醒他,然而她的身體在慢慢失去力氣,周隱的胳膊也從她手中脫離了。抽筋的腿正被寒冷的海水裹挾著,漸漸的不能動彈。接著,她的脖子也被拉住了,且越掙脫就越緊。在一片浮動的衣衫和海草裏,她被往另一個方向拉走了。看著周隱越來越遠,自己也慢慢失去了意識。


    周隱還以為自己死了。他被一種難以預測的力量拽進了海中,掙紮了幾下,脖子就被套住了,接著,就暈了過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已經不像是海上那樣的黑暗了,而是亮晃晃的,是宮殿。隻有宮殿才會有那麽大的屋子。


    鮫神殿就是和大瞿的宮殿都不同,到處都是水晶,琉璃,珊瑚株,富麗堂皇的雕梁畫棟,浮動的琉璃簾,水紋在空中飄蕩著,卻感受不到水嗆的滋味。


    穩住神後,他就看見從屏風後走到王位上一個女人,兩列分站著一些宮人。


    她穿著華麗,神色莊嚴,眉目秀麗,稍帶點藍色的眸子神秘柔美。


    她沒有說話,而是坐了下來,然後一直看著周隱。


    周隱慢慢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問:“舍然呢?”


    女人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揮了揮手,就從外處飛來一根鎖鏈,瞿歸雲也相應隨著鎖鏈,來到了周隱身邊。


    鎖鏈被收迴後,瞿歸雲就倒在了周隱懷裏。


    周隱緊張起來,叫了她幾聲,又晃了晃她,才算有了些反應。


    瞿歸雲慢慢站穩,應了周隱兩聲,然後看向四周:“這裏是……是鮫神殿?”


    接著,兩個人就看向上麵的那個女人。


    周隱又往前走了幾步,仔細看著她,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女人皺著眉頭,神色難以琢磨的道:“你是周隱?”


    “對。”周隱心裏很悶,悶到說不出話。


    “我就是神歌,你的母親。”


    瞿歸雲看到了,看到周隱的背影頓在那裏,他握著劍柄的手垂下了來,眼睛緊緊的凝視著前方,不知道是渴望,還是拒絕,但他就是看著她。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周器那樣,他以同樣的目光看著神歌。


    “我知道你來滄海了。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突然想要來找我?”神歌站起來,側側臉,然後看著周隱。


    “你不知道嗎?”周隱皺起眉頭。


    “我應該知道什麽?”


    “也就是說,我應該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你?”


    神歌沒有說話,也沒有淚水,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隻知道她十分鎮靜,鎮靜到透著無情的氣息。


    “我是你的孩子嗎?”


    瞿歸雲看著周隱,擔憂的皺著眉頭,覺著事情在往一個不好的方向前行。


    “當然是。你,你那夭折的哥哥,還有你的妹妹。”神歌抬了抬下巴,看起來是那樣的高傲,神聖。


    “阿羅死了。”


    神歌的下巴低下來了,甚至眼球也出乎意料的晃動了幾下,她抿了抿幹涸的嘴唇:“怎麽迴事?”


    “你在傷心嗎?”周隱歪歪頭,度量著。


    “為什麽會死?”


    周隱將目光移開,忍住從淚腺裏氤氳出的淚水:“為了阻止南恆和大瞿的戰爭。”


    就見神歌冷冷一笑,然後道:“肯定是周器的主意。”


    周隱又抬眼看向她:“你想她嗎?”


    神歌露出疑惑的表情,宛若是覺得周隱的問題十分奇怪:“這是什麽問題?”


    “不想嗎?”


    神歌抬抬眉毛,然後道:“會想。但我知道,我永遠也見不到她。包括會見不到你。”


    “現在你見到了。”周隱向前一步。


    “當初為何把我們丟下迴到了這裏?”他繼續問。瞿歸雲覺得情況不妙,就上去抓住周隱的胳膊,提醒他抑製住自己的情緒。


    “你來,就是為了問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的嗎?”神歌向周隱投來一個輕蔑的眼神。


    “那我問你一個有意義的問題。我的父親,是誰?”


    當周隱說出這句話後,就見四下的宮人全部跪了下來,再看神歌,怒火從瞳孔中一直燃燒到眉端,剛剛鎮靜的表情瞬間化作毫無掩飾的震怒,她伸出手來,指著周隱吼道:“你信了周器!你信了那個人!他跟你說了什麽鬼話,竟然能讓一個不識水性的人,冒死來這鮫神殿?!”


    “既然是鬼話,我當然要來聽你說說真的!”


    “真的?”神歌看著周隱:“真的東西,你承受得住嗎?!”


    “刀劍斧叉都不懼,還怕什麽真相嗎?!”周隱側身,毫不畏懼神歌的暴怒。


    神歌聽到周隱這樣說,反而自己遲疑了。怒火漸漸被抑製下去,戾氣從她眉眼間消失,她再次恢複了平靜:“你們兄弟三人,都是我和周器的親生孩子,我與習虞那廝,並沒有什麽關係。”


    周隱聽到這句話時,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接踵而至的,是兩樣讓他不自在的東西。第一,是自己因為一個謠言,而千裏迢迢費盡周折;第二,是如若真是這樣,那麽周器究竟是如何懷疑的?


    “那當年究竟是怎麽迴事?”周隱追問。


    神歌惋惜的歎了口氣,感歎起來:“青春年少。


    大概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因為貪玩,跑到了人間,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陳府女郎陳菡,我和她相交甚歡,結為朋友。我沒有住所,她就把我帶進了陳府。”


    “陳菡?”瞿歸雲一愣,然後猶豫的道:“我母親叫,陳菡。”


    神歌點點頭,繼續說:“後來府中宴席,習虞也來做客。我和陳菡站在一起,看的最清楚。他眼裏,全是陳菡,絕非是我。


    陳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二人相遇也是乞巧節那一天。她心裏對習虞念念不忘,卻又不能見到她……就委托我,私下偷偷給他二人交換信物。”


    “也就是說,情投意合的是習將軍與陳家女郎,因為你去送信而被人誤會?”周隱總結。


    神歌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一臉難以置信的瞿歸雲,接著說:“後來,周器納妃子,陳菡苦苦央求與我,讓我替她嫁入蘊遐宮。先前我在王狩時偷跑進去嬉戲,就已經與周器相識,那時就對他有了傾慕之心,也就答應了這件事。然而今日,悔不當初。”說到這裏,神歌又是牙根癢癢。


    “接著我的身份就被發現了,恰巧皇帝召集天下良姝,最後陳菡,被嫁到了比蘊遐宮更遠的,滄元都。


    習虞也已經成家,我以為他已經放下了。但後來,他竟然跑到後廷請求我,幫助他和陳菡聯係,我沒有答應,就在這中間,鬧了些誤會。然後,就是滿城風雨,擋也擋不住的謠言,最終到了周器耳朵裏。他嫉妒習虞功勳赫赫,分占民心,又以為他和我有什麽關係。竟然派出十人將去殺習虞。


    我心中有愧,如若當初不為一己私欲,可能陳菡與習虞也不必有這等結局,而周器蠻橫無理越來越放肆,我與他日日爭吵不休,幾欲離去。然後,我就接到了父皇離世的消息。我是三殿下,大哥早逝,二姐狡詐,如果要守護滄海,鮫皇之位舍我其誰。”


    “於是,你就為了皇位,舍棄了我們?”周隱問。


    “對。”她的迴答肯定有力。“不僅是我,你們每個人都各有命運各有使命責任。你大哥一出生,就帶著預言,他離世後,預言就落到了你的頭上,而阿羅,注定就要為了兩國和平交易而聯姻,承擔起維護和平的責任。而我,便是要來當這滄海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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