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歸雲還沒有說話,就覺得自己的袖子被拉了一下,扭過身去一看,就見到一個女孩,在身上掛了個盒子,裏麵是精美的玉墜,個個剔透無暇,十分好看。


    “姐姐買個玉墜送情郎吧,哥哥買也行。”女孩將晶瑩的目光移到周隱身上,笑著說。


    周隱看著瞿歸雲拿起了一個端詳著,她低著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看了看,卻又放下了。


    女孩奇怪,就問:“姐姐為什麽又放下了,不喜歡嗎?”


    “喜歡,很好看……”瞿歸雲抿了抿嘴唇,突然瞧到盒子角落裏放著的一個墜子。不是玉墜,是個核桃。看起來是畫了漆的,變了顏色,要比平常的核桃小很多,拿起來看了看,繩子是黑色的,上麵有幾顆玉珠做裝飾,核桃下麵是兩顆鈴鐺,還有黑色的流蘇,不過看起來像是破損了,長短不一的。


    “啊,姐姐這個流蘇壞了,可能不能用了,姐姐還是看看別的吧。”


    “可,玉墜,卻不似核桃堅韌。”瞿歸雲歎了口氣,剛要放棄,就見周隱伸過來一隻手,把那個核桃墜拿了起來,然後席地而坐,仔細的將流蘇解下來,然後從發冠裏掏出來一綹頭發,用劍刃割下了一段,將發梢不整齊的地方修整了一下,就把頭發穿過了固定的小環,打了個結,新流蘇就這樣完成了。


    周隱把核桃墜在瞿歸雲眼前展開,得意的笑問:“怎麽樣,不錯吧?”


    “哥哥真了不起,這樣的細活也會做啊。這是我娘,從迭崇關那裏的渡河上得來的。咱們島上的人都喜歡玉,極少有人喜歡核桃呢!”小姑娘感歎著。


    “永樂島的人能出去嗎?”周隱站起身,奇怪的看著女孩兒。


    “是啊,我們是魅族,有翅膀呀。”


    “那如果是人族呢?”


    “人族……人族少有來了能走的,畢竟來的就很少。”小姑娘看著核桃墜,漫不經心的解釋著,接著又說:“哥哥要這個墜子嗎?”


    周隱笑了笑,然後在懷裏找錢:“當然要了。”


    小姑娘高興的離開之後,瞿歸雲就看向周隱:“怎麽覺得,你什麽都會啊。”


    “這有什麽,看!”周隱把金柳葉給露出來:“這也是我做的。”


    “從哪學的啊?”瞿歸雲摸了摸葉子,笑著問。


    “書上啊。而且,小時候沒人一起玩,出去玩老是闖禍,就隻能和文息玩。和文息玩的厭煩了,就去鼓弄小東西,這些都很簡單,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來是怎麽做出來的。”周隱手裏提溜著核桃墜,趴在欄杆上,看著夕陽。


    “話說迴來,你為什麽喜歡核桃?”


    瞿歸雲學著周隱的姿勢,站在他身邊:“和我喜歡樹一樣。”


    “那,為什麽喜歡這裏呢?”周隱又問。


    “因為,這裏太美好了,美好到像夢一樣。”瞿歸雲像是自嘲一樣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我沒見過這樣的地方。人們之間沒有矛盾,無論怎樣,看起來都是輕鬆和諧的,男人們女人們都有自己的活計,家裏粗茶淡飯,擠在幾間小屋裏,白天和一群人說說笑笑的辛苦營生,晚上因為疲憊,就睡的很香,不需要去想,什麽戰亂,什麽人際,什麽談吐舉止,簡直比滄元都好上一百倍。”


    “這是你想要的?”


    “是。天下太平和樂,不就是為了可以這樣嗎?雖然陸上不可能取消禮製,但如若真能這樣的話,那到處都是永樂島了。”瞿歸雲在說話的時候,眼裏閃耀著什麽樣的光芒?和夕陽交相輝映,透著一種難以毗鄰的向往,宛若是一千年一萬年都難以到達的彼岸,而她則是還在努力劃槳的人,她想做個鋪路人,卻還要在漩渦裏掙紮著。


    如若想鋪好這個路,想要天下和平河清海晏,那麽,類似周隱、瞿歸雲這樣的人,都要在那個漩渦裏苦苦掙紮很久很久,荒廢了自己,然後去造福未來,在他們看來卻也不是荒廢,完成使命的結果,就是滿足,就是值得。


    “就像是夢一樣。”


    “等以後,真的天下和平和樂了,你最想要的是什麽?”周隱看著瞿歸雲。


    瞿歸雲歪歪頭,想了想說:“想和德然,江姨,吟如,江徐徐她們在一起。不對,吟如是要嫁人的,江姨還要養老,德然也要成家……”她的笑在臉上留著,話卻不再往下說了。


    “沒想過自己嗎?”


    瞿歸雲搖了搖頭。


    這都是夢。天下和平和樂,她還是那個公主,而或身首異處;天下和平和樂,他可能要走向王位而或帝位,而或死於戰戈之中;天下和平和樂,一個王國之子,一個王朝女眷,前者成王,後者殉葬;前者敗寇,後者也不一定能從權謀黨爭中活下來。


    “那我說說我的。如若我成了王,先是搞好朝廷搞好政務,把周如嫁出去,把周耽給好好收拾一頓,照顧好邢王後的病,幫文息解解心結,給老尹找個嬌妻……總之特別特別多。還有舍然。”


    “我?”瞿歸雲一怔。


    “是啊,你的以後沒想過你自己,我卻想舍然了。得給舍然成個家,從滄元宮裏出來。”


    “什麽?”瞿歸雲有些不舒服。


    “其實也不用想那麽多,你和我訂婚在先,如若不願和我成親,就把婚約解掉之後,再找個好人家……”


    “為什麽這麽想?”瞿歸雲麵向周隱,對他這樣說解她很是窩火。


    “那,你若不願和我成親,不就要嫁給別人。”周隱歪歪頭,故意這樣氣她。


    “誰說我要嫁別人,解了婚約誰還會要我?”瞿歸雲氣惱的皺著眉頭,絲絲淚花就要委屈的泛光。


    周隱看著瞿歸雲,笑了笑,然後道:“那就不解。”


    瞿歸雲看著周隱,他又看了看手裏的核桃墜,然後伸手要給瞿歸雲掛在要帶上:“說好了,不能解。”


    繩子從腰帶下麵往上竄,然後把墜子從口裏掏出來,就掛上麵了。鈴鐺隨著晃動,還清脆的響了幾聲。


    他看了看瞿歸雲,暮色沉沉打到她的眸子裏,一片沉靜幽深的眸海,倒影著他的影子:“說好了,不能嫁給別人。


    天下今日不知明日,有的話,就要在今日說。無論以後有什麽變數,哪怕萬事都不易,凡事有我在。”


    她的唿喚把他的魂魄,從無間地獄帶到了人間,自此之後,便天地間萬物如塵,長天永光,照耀山河,惟她是影。


    因為在她麵前,萬物虛無,無從照影。


    今後要如何的磐心相守,又該多少無盡的生離,多少無盡的死別。


    一切就是夢境。在桃源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美好的一切一切,讓人忘記了苦痛,許下多麽堂皇的諾言,留下怎樣揪心的記憶。


    掀開那層薄膜,能看到的,便是帶血的刺,虎視眈眈。


    亂世裏難相守,苦難和磨煉如濤石滾來,上一瞬是青天白日,下一瞬便是大雨傾盆。


    周隱和瞿歸雲迴去之後,一天沒影的任澄,到晚上了也沒見到。據任氏所說,今日上午,任澄就出海了,中午任氏去給他送飯,聽那裏的人說,任澄一條魚都沒撈到,心裏不高興,就去街上散心去了。


    這幾日其實任家的收獲都很糟糕,包括任老與任啟蘭。任啟蘭家蓋著新房,監工是正事,也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


    於是岸上就流言四起。說的內容周隱猜也猜的到,就是這龍魚到船上後的死活。


    三個人在家裏焦急的等待著,一直到了半夜,任澄才灰頭土臉的迴來。


    詢問了原因,周隱竟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他走到街上,因為路過了一個貧苦老人的攤位,看了貨物,認為質量不好而沒有買,就被群舌議論,他是個守財奴鐵公雞,說他家財萬貫卻吝嗇難出,說他公然嫌棄老人物品,還對老人使眼色輕蔑人。


    最後為什麽弄了一身土迴來呢?原來是在眾人推搡裏摔倒在地了。據說不僅沒人道歉沒人扶,還有人故意踹了兩腳。


    這可真是邪門了。


    周隱想起了呂陰的話,看著此刻苦著個臉的任澄,一時也不知道作何評論。


    任澄第二日沒有去出海,一直在門前的台階上坐著,抬頭看著竹竿上剩下的兩塊龍魚肉,一個勁兒歎氣。任氏去了繡坊,但到中午竟然就迴來了。


    周隱和瞿歸雲問是怎麽一迴事,就見任氏眼裏噙著淚,說外麵都說任澄踩了老人的貨物不給錢,還把老人推倒在地,說她是任家的媳婦,說不定現在尾巴也翹的老高。


    “怎麽會這樣?真是越傳越怪了!”周隱看了一眼任澄,然後不平的道。


    “是否要買這個東西,如若隻是取決於善心,那開市還有什麽意義呢?善心隻是一部分,要不要買不還是要看貨物好壞嗎?如若僅僅是善心,對老人辛苦的工作也是一類踐踏。”瞿歸雲也十分不平。


    “真是三人成虎,唇舌如劍。”周隱歎口氣,然後走過去,問:“難道解釋不清嗎?”


    任澄沒有迴答,而是把頭埋得更深了。


    “今日還是島主女兒的大喜之日,咱可怎麽見人啊?”


    任氏抱怨罷,任澄抬起頭,看著前麵某處的雙眼,那樣空洞和無神:“該怎麽解釋?虛無界這樣殺死的人還少嗎?平時謹慎做人,謹慎營生,逢人便笑,人人都看著那樣開心快樂,那樣什麽都不在乎,背地裏又有多少人戳脊梁骨呢?自從我把龍魚賣了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常常就背著我說話,不讓我多想,可又如何不多想呢?


    我能不知道那魚是怎麽變成錢的嗎?不過是道貌岸然罷了。少了自私自利,少了虛榮薄情,那就是上仙上神,是在雲端過日子,而不是在地上過日子的人了。”


    這大喜之日,四個人缺席了。


    任澄不知道如何麵對外麵的風言風語。不發善心隻是個泄口,真正的原因,無非是別人對他們家的眼紅,對那一麻袋錢的羨慕,以及嫉妒。於是他們開始揣測,這龍魚說不定是任澄見錢眼開,能賣給島主,也說不定是他卑躬屈膝,彎下了自己的腰板。


    若是這樣想,那自己雖然依舊過著寡淡日子,卻要比他高尚。沒錯,我們比他高尚多了!


    任澄一直不吃不喝坐到了晚上,一直坐到林光勤派人來尋他們。


    禍不單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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