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隱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任澄把他二人留在家裏吃了飯,晚上就帶著他們到了一個小村舍,看起來是沒有人住的,和任澄居住的宅子也隻有一牆之隔。聽任澄說,這以前是他叔叔嬸嬸的屋子。


    “那我們住著,叔叔嬸嬸怎麽辦?”瞿歸雲問任澄。


    任澄笑著擺擺手,言:“他二人已經不在了。”


    瞿歸雲聽到任澄的迴答,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眼周隱,然後朝任澄賠禮道歉。


    任澄飯反而看著不高興的樣子,道:“都說了不必行禮不必行禮嘛,點個頭就行了。”


    後來,三個人沒怎麽說幾句話,任澄交代了幾句,讓他二人平日裏去他家中吃飯,就離開了。


    “說不讓行禮,可他如此拒絕,也有些讓人不舒服……”周隱走到案後坐下,嘴裏喃喃的言。


    瞿歸雲把燈給點上,然後道:“或許是因為我們和他們太不一樣了。”


    “但是,這個出口怎麽找?”周隱問。


    “徐徐的意思是,桃源的出口,就類似於它的入口,沒有機緣巧合,可能還真尋不到。”瞿歸雲抱著膝蓋,坐在周隱對麵。


    “那萬一遇不到這個機緣巧合,豈不是要困在這裏一輩子?”周隱惶恐的問。


    瞿歸雲連忙讓周隱噤聲:“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周隱點點頭,道:“隻要能離開這個永樂島,還能出不去這虛無界?”


    瞿歸雲點點頭,眯起眼睛,又說:“你來的路上,可是很自信的。”


    周隱撓撓頭,苦笑道:“這也不是我能控製的局麵……現在,就看什麽時候能遇到那個機緣了。


    不過,剛剛看舍然的樣子,可不像是討厭這裏的模樣啊。”


    瞿歸雲聽到周隱說這話,抿了抿嘴唇,道:“感覺看起來確實很不錯,但,真正是什麽樣子,還不知道。”


    周隱看著瞿歸雲低下的眼睛,想起了習深所說的陳菡,這個陳菡,竟然就是沁妃,瞿歸雲的母親。


    “我聽老師說……”周隱看到瞿歸雲抬起了眼睛,看著他。


    要不要對她說呢?他怕的不是眼前這個人值不值得信,而是這些事,值不值得讓她憂心。告訴她的話,她一定會放在心上的。


    “怎麽了,怎麽不說了?”瞿歸雲歪歪頭,看著周隱若有所思的模樣。


    周隱正不知道該怎麽講時,瞿歸雲又說話了:“有什麽不能講的嗎?為什麽還要說了半句,又把剩下的給咽下去了?”


    周隱連忙擺擺手,笑道:“我是想說,老師告訴我,找到母親不是易事,到了滄海,也不一定到的了鮫神殿。”


    “是嗎?”瞿歸雲半信半疑的看著周隱。


    周隱肯定的點點頭。


    瞿歸雲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說:“好吧。的確不是簡簡單單的事。”


    周隱見瞿歸雲相信了,就偷偷鬆了口氣。接著就趕緊讓瞿歸雲去睡覺了。


    屋子裏隻有一個臥房,瞿歸雲睡在床榻上,周隱睡在屋外的地上。


    然而瞿歸雲睡下了之後,心裏依舊不舒服。她知道周隱在瞞著自己。習深說過什麽話,想必是和自己有關。她相信周隱不會是因為不信她不會守口如瓶,或者是懷疑他而不說的,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可別的原因,也不過是怕這怕那,說到底,她還是不如文息。這樣冒險的事,他願意選擇文息同生共死,而不是選擇她。這樣不一般的話,他在說之前還要那樣猶豫。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還是對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那樣的不自信。


    第二日一大早,周隱和瞿歸雲就被任澄叫去吃飯了,這是頭迴見到任澄的妻子。看起來和其他平民女子一樣,樸實裏帶著堅韌。


    “不知道任兄,是做什麽營生的?”周隱看著任澄。


    任澄笑笑,迴答:“我在船上打漁,她在市上賣繡品。”


    周隱點點頭,道:“我們也不能白吃白住,不如等兄長要去打漁的時候,帶上我?”


    “行啊!兄弟要是想去就和我一起!”任澄笑著答應下來。


    瞿歸雲看了周隱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任澄身上:“那我和嫂子去市上。”


    “行行行,這幾天繡品賣的正好呢,我還要把一些壓箱底的花樣拿出來,要入春了,姑娘們喜歡這些。”任氏剛剛說完,又道:“不過今天我們要先去繡坊,昨個兒落下些活計。姑娘會不會女紅啊?”


    瞿歸雲點點頭,道:“會些,小時候和……和家裏的大人學過。”


    任氏點點頭,道:“等到你倆成親,你還能給衣裳畫個花樣。”


    瞿歸雲一愣,剛要推托,周隱立刻接話:“那真是謝謝嫂子了。”


    瞿歸雲看了一眼周隱,臉立刻泛起一層緋紅,伸手捂了捂,才把燙勁兒冰下去。


    吃了飯後,幾個人就出發了。


    岸上能看見一望無際的大海,蔚藍的浪,在岸邊澎湃著炫耀舞姿,乘風破浪的水手推著自己的芥舟,衝向那高大的浪潮,和大海和風的力量對抗。


    他們要去大海中央,去打撈最值錢、最鮮美的魚。那裏的風最大,浪最洶湧。


    絢爛的危險裏,有最誘人的財富。


    周隱看著那些屹立在船頭的男人,他們的身軀或矮或高,或胖或瘦,皮膚被太陽曬的黝黑,汗珠在冬末初春的風裏慢慢匯聚,那不是因為怕,而是對即將到來的成功而難以抑製的興奮。


    朝著大海前去,不是征服,而是對峙。用多一點再多一點的勇氣,和膽魄,跟大海換來些生機和腹欲的滿足。


    他們也一樣,和滄海鎮那裏的漁民一樣,世世代代遵守著大海的規矩,稀有的魚兒從不下肚,可憐的魚仔,會從他們的手心,迴到大海的懷抱。


    也正因為如此,懂得節製的人日子快活長久,貪得無厭的,則在一時的奢靡裏陷入地獄。


    但這樣的場景,讓周隱想起一個人——瞿廣。


    那個第一個下海的人類。


    “這就是昨日來的客人嗎?”有正在整理漁網的漁民,笑著跟周隱以及任澄打招唿。


    任澄滿麵笑意的應和,接著就聽見又有漁民說話:“這是陸上的人吧?!”


    周隱點點頭,把持住自己的胳膊,才沒有行禮:“啊……我是陸上大瞿南恆國人。”


    “看長得多俊俏,沒幹過什麽活吧?”那人笑著打趣。


    任澄拍拍那人的肩膀,道:“這不就來幹了嘛。”


    說罷,他就一步跨上了一隻看著還挺大的漁船,伸手拉著周隱上去了。船上還有一老一少兩個人,聽任澄說,這是他舅舅和表弟,他們是在同一條船上一起出海的。任澄和他堂弟任啟蘭負責撒網收網,任老則負責船隻航行。


    周隱張望著眼前的大海,隨著揚帆離岸,廣大的滄海就映入眼簾了。


    他們的船走了很久,周隱發現,明明已經到了那座山的地方,卻依然是一片空曠。


    任澄扶著船舷,看著遠處。風把他們的衣服吹的胡亂飛揚,強烈的海風裏,人哪怕說幾句話,也會被噎著。風很冷,人的衣服顯得是那樣的單薄。


    任澄問周隱冷不冷,周隱搖搖頭,說了句“不要緊”,都還吞了一大口風。


    快到昨天撒網的地方了,船的航行速度就漸漸慢了下來。


    任澄和任啟蘭拉住浮漂,一掙,漁網就“嘩”的收了起來。周隱立刻上前一起拉住。偌大的漁網兜著海水,少說要有百斤重。


    三個年輕人一個勁兒的往船上扯網。網眼上的海水和海魚,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和人們額頭上沁出來的汗水一樣的剔透。


    “今天的魚要多啊!怎麽這樣沉!”任啟蘭累的喘不過氣,但臉上高興的笑容,是遮不住的。


    “是啊是啊!”任澄答應後,三個人又一次用力扯,漁網逐漸被完全拉到了船上。


    漁網裏兜著有無數的小海魚,以及蝦蟹海味。然而就在那一堆成山一樣的魚裏,突然撲騰出一條體型特別大的……魚嗎?


    這魚身子是紅色的,如同鯉魚,背上長著鰭,是金色的,嘴邊的須很長,看著嘴裏好像還有牙齒,模樣兇神惡煞的,瞪著眼睛。肚子下還有爪子,正痙攣的顫抖著。


    “這是什麽?”周隱擼起袖子,慢慢靠近這條魚,卻被任澄一把給拉了迴來:“別碰它,會咬你的。”


    任啟蘭高興的拍了拍手,雀躍的言:“這下發財了,真是好運啊好運!”


    周隱疑惑的看向任澄。任澄笑著解釋:“這是條龍魚,無論是鱗,還是肉,都是極其金貴呢,哪怕是放在大海裏,也不一般。看樣子是抓魚吃的,不小心鑽進了網子。”


    “很稀少嗎?”周隱問。


    任澄點點頭,然後陷入為難:“看來得放走了。”


    “別啊大哥,馬上都要幹死了,放迴去也沒用啊!”任啟蘭企圖攔住任澄。


    周隱接話:“可現在還活著的啊。說不定放迴去……”


    “哎,就算是逮著迴上了岸,也一樣是死,誰知道是撈上來的時候就是死的,還是在船上死的。”任啟蘭聳聳肩,想要勸任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任老看著幾個人在那裏談話,也插嘴:“怎麽迴事,撈到什麽了?”


    就在這時,天色突然暗了下來,海上瞬間開始掀起大浪,且一浪比一浪高,風也要比剛才囂張,人不扶著船,幾乎就要被刮倒。


    船帆被吹的唿唿響,在如刀如刃的風力下,正勉勉強強的支撐著。


    “快把龍魚扔下去!”任澄心裏不安,隻好朝任啟蘭喝斥。


    任啟蘭拗不過任澄,不得不彎腰去逮,可再看那條龍魚時,卻發現它已經死了。


    眼白使勁的翻著,剛剛大喘息的肚子也不再起伏,兇惡的尖牙此刻如同滑稽的戲妝一樣,在無水的人類陸地上幹涸。


    “已經死了!”任啟蘭話音一落,就見到從船頭突然升起一個大浪,足足高出船來幾個人那麽高,像是一麵殘牆一樣,瞬間就砸在船上!


    幾個人都慌張起來,唯獨任老不敢慌亂。他迅速掉頭,加速順風而駛。然而浪潮越來越高,風越來越大。船帆在風裏搖搖晃晃著,周隱看到後,率先跑過去,一把抓住繩子,左右歪了兩步,才算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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