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難以人力而為,但現在多想,也有些早了。”文息看著周隱陷入沉思,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隱抬頭看了一眼文息,沒有說話,就又看向月亮。玉盤漸垂,向西山而去。夜晚就這樣被離開的月亮帶走,或者說,被再次光臨的太陽剝奪。


    他們一直向東,往滄海口去。周隱覺得有必要迴一趟滄海鎮,這不算是衣錦還鄉,因為他還大事未成。不過這都到家門口了,當然要進去。


    這一趟不容易,一行人風餐露宿的橫跨東孟,走了不知道多少裏路,才到滄海鎮。


    此刻的柳樹已經抽芽,河水偷偷的開始邊唱歌,邊拍著浪花,鳥兒也從南國迴來了,夜裏越來越暖和,人們的冬衣漸漸褪去,換上了輕便些的衣服。開始了年計在春的營生。


    滄海鎮有很多人都認識周隱。畢竟當初,他是想要做這個鎮的王的,盡管處處不受人待見,常常被恭維被隔絕,他還是想稱霸於此,保一方太平。


    很簡單的原因,他認為這裏是他的家鄉,原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在這裏度過的,卻不曾想習深把他帶走了,這一走那麽久的時間過去,他仍是周隱,卻遠遠勝過,剛剛離開時的那個周隱了。


    “啊!是世子啊!”


    “是啊是啊,世子迴來了……”


    “據說世子在陸上幹了很多大事呢!”


    “神就是神,就是比咱們強!”


    這些話在周隱耳邊絡繹不絕的響起。讚美的、挖苦的、諷刺的、恭維的,各種聲音都有,他都照收不誤,這是他的習慣,自從在外麵聽到更多的聲音後,越發覺得這樣做是對的。他堵不上別人的嘴,更應當在這些聲音裏聽到有用的東西,包容便是海納百川。海能納下百川,才會有容乃大。


    他依舊能笑著和熟悉的人打招唿,說話。有的人接受,有的人不接受。若是窩火,一聲喝,便能讓他們都瑟瑟發抖的匍匐在自己麵前。可他沒有這麽做,他難以強求別人如何做如何想,所以他要讓自己想好,做好。


    幾個人往周隱的宅子走去。遠遠的,就能看見老尹站在門前。這一別,就是一年多的日子。他們沒有節日,沒有閑暇,整日整日的忙碌。而這些習慣於在門前等待的人,也沒有節日沒有閑暇,而是整日整日的等待。


    就如周隱還沒有離開家之前一樣,他站在台階上,仰著頭,努力的眺望,仿佛在等待一個什麽樣的巨人似的,那樣的昂首。


    “老尹!”周隱興奮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瞿歸雲看著周隱像個孩子一樣,鑽進那個年近半百的男人懷裏,看著周隱、文息,還有那個老尹,像是一家人一樣站在一起敘舊,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慕意。


    她沒有這樣過。


    每次她迴到滄元宮城,還是層月台,麵對的都是一群朝她行禮的人。瞿歸雲沒有能張開雙臂的人,哪怕是江姨,是吟如,伸出的雙手,也要停在她們拱起的肩膀上,扶住她們,讓她們從自己裙邊站起來。


    瞿歸雲隻朝自己的母親張開過手,還有瞿鍾景。小時候每每見到母親,她都會因為母親張開的手臂而狂奔過去,和瞿鍾景一起撲在母親柔順的衣服裏。和每個孩子一樣,向往著,快樂著。


    但已經忘卻了。直到遇到周隱,她才再次明白,久別重逢的滋味,是什麽樣的。還有他帶著自己,尋找到自己的親人,親赴最遙遠的相聚。


    周隱扭過頭,招唿瞿歸雲他們走過去。


    “這是大瞿六公主。還有侍衛與使臣。不過我們是朋友了。”周隱笑著介紹。


    老尹伸手行禮,然後看著瞿歸雲:“您就是六殿下啊?”


    瞿歸雲點點頭,應下。


    “那……怎麽會是朋友呢?殿下和府君,不是訂婚了嗎?”老尹又把目光移向周隱。


    周隱一愣,看了一眼瞿歸雲,立刻邀幾人走進去:“是訂婚了,這和是朋友有衝突嗎?”


    等到了正堂入座,周隱才告訴老尹此行的目的。


    老尹有些擔心的問:“可府君不識水性,該怎麽辦?”


    “有沒有什麽辦法,能把神歌引上來?”文息搭話。


    老尹想了想,道:“引上來的話……不太可能……”剛說完,老尹就接著說:“有個辦法,倒是可以一試,不過有些風險。”


    “什麽辦法?”周隱聽到有路可走,就立刻打起精神。


    “聽岸上的漁民說過,那個傳說。”老尹用目光示意周隱,好像試圖要勾起他的記憶:“府君不記得了嗎?”


    “啊!”周隱醒悟,一拍大腿:“鮫人族抓人的那個?”


    “對對對。”老尹點點頭,然後解釋:“是這樣的。傳說裏講,鮫人族為了保佑滄海的生機,就定下規矩,夜裏如果有遊船駛入滄海深處,船就會翻,人也會被拉進鮫神殿。”


    “真的假的啊?”魯遙生有些不相信。


    老尹笑笑,說:“真假就不知道了。因為滄海深處,到了晚上就風雲變幻,不知道會有什麽大濤大浪,還會有什麽妖魔鬼怪,就是白天,也隻有大戶漁商去,晚上很少會有人在那裏漂著的。”


    “那這樣的話,如果不成功,不僅見不到世子的母親,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魯遙生擔憂的言。


    文息也有些擔心。那可是滄海,一望無際,渺無人煙,如若真的遇上了什麽無法預知的事,真的是逃都沒地方逃。


    “還有別的方法嗎?”文息又問。


    老尹搖搖頭,道:“沒有了。那可是鮫族上神,什麽誘餌能把他們引上岸?況且,他們都在滄海深處,近海還有魅族那樣的大關。”


    就在這時,剛剛一直沒有說話的周隱抬起頭,看著圍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我去。不管是真是假,都得試一試。”


    “那我們和世子一起。”魯遙生義無反顧的,剛舉起手,就被江徐徐拍了下去:“人家家事,你一個外人湊什麽熱鬧?”


    “外人怎麽了?世子把魯某當朋友。”


    “朋友是怎麽都支持,而不是左右人家,你去隻會耽誤事。”江徐徐反駁。


    瞿歸雲聽見江徐徐說這話,笑著問:“徐徐也會說這樣的話嗎?”


    江徐徐低了低眼,自豪的道:“行走江湖,怎麽做朋友還是知道的。”


    “喲,女俠拿我當朋友了?”周隱還打趣江徐徐。


    江徐徐沒搭理他,挪到了瞿歸雲身後。


    幾個人笑了笑,然後聽見周隱又言:“的確。既然要冒這個險,最好還是我一個人,其他人都不該跟我去受這罪。”


    “你一個人行嗎?”文息看向周隱。


    “不如,我和你一起?”瞿歸雲自告奮勇。


    “殿下,你要是去,我也去。”江徐徐拉住瞿歸雲的胳膊。


    老尹看這會兒情景,不由打斷:“不是,府君真打算去啊?這傳說十有八九是假的啊。”


    周隱看向老尹,眼裏刮過一陣風,吹散了雲煙,露出堅毅的鋒芒:“別人信那十有八九的假,可我得信那十有一二的真。


    不管怎樣,我都要見到她。”


    四下都安靜下來,都沉默著,沒有發言。


    瞿歸雲首先打破寧靜,向周隱說話:“我跟你一起去。文息呢?”瞿歸雲看向文息。


    文息愣了一下。他看著瞿歸雲正看著自己,心裏翻騰著,躲開眼神:“我,可能去不成。”


    “為什麽?”周隱問了之後,文息沒有解釋的意思,老尹卻先搭話了:“文息雖然懂水,但是怕魚嘛不是?”說罷,他看了一眼文息,然後低了低頭。


    瞿歸雲看到老尹這樣,便知道他是在給文息圓場。文息平時都是要和周隱寸步不離的,越是危險的時候,他越是想要跟著周隱。可如今如此險境,他竟然退卻了。


    文息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想必是有什麽苦衷,但他又是在怕什麽呢?


    “少去一個人就少去,多了反而要多顧及。”瞿歸雲也幫著說話。


    文息低著頭,暗自看了瞿歸雲一眼,依舊沉默不言。


    周隱歪歪頭,看了文息一眼,又看向瞿歸雲:“既然知道危險為什麽還要去?”


    瞿歸雲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周圍坐著的人,抖抖膽子言:“你能和我進西越,我也能和你下滄海。”


    魯遙生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發現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也不是多冷啊,怎麽……”江徐徐反手給了他一巴掌,才把話咽迴肚子裏。


    “那是我心甘情願幫忙的,舍然沒必要放在心上的。”周隱朝瞿歸雲言。


    “我也是心甘情願。”瞿歸雲堅定的說。


    周隱看著瞿歸雲,如若是一年前的他,怎麽也不會覺得,有朝一日,他能和她肩並肩的闖蕩。


    “但這一路……”


    “西越能去,滄海也就能去。”瞿歸雲打斷周隱的話。


    “可是殿下……”江徐徐抓住瞿歸雲的手肘:“滄海上有魅族的屏障,桃源可不是真能闖的。”


    “桃源?”周隱看向江徐徐。


    江徐徐鬆開手,解釋:“桃源是魅族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但是從桃源走出來就難了。從桃源出來,有兩條路。一條去滄海,一條去南江,兩條路詭異難測,不知道自己是往哪走的,也有可能,兩條路去的時候走一條,迴的時候再是一條。”


    “是啊,魅族除了在南恆以南一小塊陸地外,還統治著滄海上的虛無界。”老尹接過江徐徐的話,繼續說:“虛無界就是魅族生存之地,他們的國都都在海上。平常人感受不到也看不到,如若他們要出來,就會在海上出現,就類似蜃樓一般。隻不過蜃樓是不存在的,虛無界存在。”


    “這麽邪乎?不過不是說魅有實體嗎?這麽聽著,就像是鬼魂似的。”周隱宛若事不關己,聽的津津有味。


    “不不不,就宛若一座隱形的空中島嶼,延綿在很遠很遠的海岸線。”老尹伸開手,侃侃而談:“而鬼魂不同。鬼魂飄搖不好,是會被看到的。魅啊,有腳有影子,還有翅膀,雖然人們不喜歡他們,但他們天生有靈力根髓,修道還是修法都很容易成功,比人要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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