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隻有一刹那,風聲陡然變化,空氣穿過冬雀的翅下時,微微傾斜。風吹起他的散落的鬢發,文息抬起眼皮……


    僅僅是雲邊突然變形,在他耳畔,便是驚濤駭浪的變化。下一瞬,文息突然抬手。


    周隱也不知不覺的警惕起來,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到自己身側有一支箭鏃。嚇的猛然迴身,就見文息紋絲不動,靠近自己的那隻手懸在半空,手心握著一支還在“哢哢”的響著的冰色羽箭。


    上麵飄蕩著一張字條。


    周隱扯下來看了之後,箭就消失了。扔出去的紙條還沒有隨風化盡,周隱的步子就已經邁了出去。


    瞿歸雲和江徐徐兩個人抱著周羅,她好像一直都有耗不盡的力量一樣蠕動著:“我說了,我能阻止他們!”


    “你說的那個他,是不是就是現在在前線那個!”瞿歸雲和她對話。


    然後江徐徐突然鬆開胳膊,道:“送到了。”


    瞿歸雲還沒反應過來,周羅就已經衝了出去。她看著周羅的背影,心中兩種滋味油然而生。一,任她跑去,她有那個能力讓戰爭暫停。二,再次撲過去,無論如何不能讓周羅送命。


    她一邊權衡,一邊往前追,然而她已經很累了,最後還是看著那點暗淡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見。


    “還追嗎?”江徐徐問了瞿歸雲之後,就見瞿歸雲再次跑了起來,她選擇,盡力而為。


    周隱奮力往迴跑著,希望能攔住周羅。


    還沒有跑多遠,他就看到了周羅的身影。周羅踉踉蹌蹌的向前跑過來。她的目光停在周隱的身上,但她沒有停住腳步。


    周隱立刻上去就撲住她:“阿羅你瘋了!那是前線!”


    周羅奮力的推開周隱,再次往前跑去:“我能阻止……”


    “你到底能做什麽?!你總要告訴我,我們一起商量!”


    “我沒必要說那些沒用的!”周羅沒走出去幾步,就被周隱攔了下來。


    周羅看著周隱攔在自己麵前,氣的咬了咬嘴唇,突然拔出了自己腰上的短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叫我出關!”


    周隱被遏製住了,他慢慢讓開路,苦苦勸告周羅不要亂來。


    周羅迴頭看著他:“我沒有亂來,我很清楚我該做什麽。”


    她的眼淚從紅澀的眼眶裏流出來,接著,她就轉身向門洞跑去……


    瞿歸雲看著周羅走遠,加快步子跑到愣在原地的周隱身邊,推了他一把,喊:“快啊!她是要用命來賭的!”


    周隱腦子裏“嗡”的一響,宛若一支羽箭貫穿而出,刹那清明!他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立刻明白了瞿歸雲的意思,不留反應的向前衝去。


    周羅拿著劍用自己的身份威脅士兵,成功的跑出了關門。


    周隱追上去的時候,隻差一步,就能抓住她!之後,他就離她越來越遠。


    戰場上,黃沙彌漫,待到陳兵之時,才知被騙。周器並沒有親駕,來的,不過是個周膝宦官!百裏三郎氣的不能行,卻也不能說什麽。探子消息不準,也隻有跟探子較勁,不能暴露細作之事。


    於是百裏三郎隻能與周耽對峙。


    “以你南恆羽軍,對陣我大瞿皇羽軍,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周耽冷冷一笑,然後道:“烏月關沒有兵符,正值空虛,你雖是大將,卻也不過是一人之力,我有何懼憚?!”


    “你怎知烏月關空虛,又怎知,我如何不能勝過十人百人了?擅自陳兵,便是大罪!大瞿乃平荒王朝!就是外國七星南江駿農,也要懼憚我們,你一個小小封國,還膽敢向我們宣戰?!”


    周羅像是一朵火焰花,在烏黑的兵列之中穿梭,而她的兄長,此刻緊跟著她的步伐,在擁擠的人群之中,企圖抓住一根稻草。


    “有什麽不能宣戰的?世子離開攏水郡已經多長時日了?到如今沒有音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也不過是覺得你們齷齪罷了!合盟之後,竟然留世子當質子!”周膝站在王禦之中,代王發言。


    百裏三郎聽了,頓時怒火中燒:“奶奶的,你個周器狗腿兒!竟然在這裏不分黑白,反咬一口!周隱是死是活自要見分曉,人在做,天在看,烏月關軍將問心無愧,不怕天譴!但你們在這裏信口雌黃一派胡言,天譴也饒不了你們。我百裏,今天就代表老天給你遭這一道遣!”


    “眾將聽令!”百裏三郎一聲令下,十萬雄獅振矛擊地,銅鐵的聲音從地下波及而上,震耳欲聾。


    “且慢!”


    周羅突然跑了出來,她跑到了兩軍中央,看著兩方軍隊。


    周膝、周耽、百裏三郎同時目瞪口呆,驚慌失措。


    百裏三郎張了張嘴,又閉上。接著還是說了話:“偏嬪為何在此?”


    周羅看著百裏三郎突然緊繃的麵孔,言:“將軍說,我為何在此?”


    她將目光移向正在慢慢靠近自己的周隱:“兄長不要再往前來了。”


    周膝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坐立不安,苦言:“郡主怎麽來了?”


    周羅看著周膝:“我為何不能來?你們要打這個仗,我為何不能來?!”她惱怒的看著周耽和周膝:“讓我看著,我的母國,和我的夫國打起來嗎?小耽!你知道這場仗意味著什麽嗎?!”


    周耽皺著眉頭,跳下馬,看著周羅:“羅姐!”他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話。


    周羅解釋:“如果真的打起來,這個天下就完了!整個蒼生都完了,你們要曆史重演嗎?!”


    “一邊,是我心心念念的母國子弟,一麵,是我該有的忠貞不二!還有我愛的人。


    我怎麽看著你們相互殘殺!明明都是可以和諧共存的,為什麽,就因為野心嗎?!”周羅看向周膝。


    “但是這不得不打!”周耽攥著拳頭:“父王旨令如山,我不得不做!”周耽痛苦的喊。


    “他不要兄長,不要小耽,連我,也不要了嗎?!”


    周隱搖搖頭,喊:“阿羅,不要拿自己開玩笑!不值得啊!”


    “我若以命威脅,可否退兵?!”周羅舉起短劍,軍中頓時嘩然。


    百裏三郎立刻跳下馬,但身體卻僵硬在那裏,怎麽都動彈不了。


    周膝也走下車來,掠袍跪下:“萬萬不可啊郡主!您如今貴是太子嬪,如若出了閃失,南恆與大瞿,又陷入何等處境呢?”


    “怎麽都比戰爭要強!我就問,退兵嗎?”


    周膝苦不堪言的抖著手:“您為難老奴啊!十萬兵力難以整頓,如何說退就退啊?!”


    “阿羅!凡事都有生機!何苦這樣白白葬送自己啊!”


    “兄長!你不知道阿羅在想什麽嗎?”周羅看向周隱。


    我要太平。我和親便是為了太平。我委曲求全,便是為了這個大義這個太平。


    我要安穩。我和親是為了家中和睦,我在滄元宮城用盡手腕的活下去,這不是我要的。


    我要家。我和親是為了父王不再那麽討厭兄長,不再為難王後。我要有你有我,有父親母親的地方。


    但這個地方,從來不是一個宮城,到另外一個宮城。


    “我要你們,誰也不要死。”


    周隱奮力的向周羅跑去,看著她的血從傷口噴湧而出,隨身姿而動、隨風而動的暗紅色的衣袍,烏黑的長發。她自始至終,都火熱的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樣的噴薄有力,焚滅了周隱的五髒六腑,瞬間便讓他肝腸寸斷。她毫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綻放在這片她愛、卻待她刻薄的地方。


    周隱扶起倒在地上的周羅,悲痛欲絕。


    “我要你們退兵……”


    “你怎麽這麽傻……”


    “用我一個,換……了那麽多人……活下去……”周羅握住寸天劍的劍柄:“你拿著它,是為了什麽呢?”周隱目光移向寸天劍,然後又看向周羅。


    “我是不是贏了?”周羅勉強笑笑。


    周隱咽了咽刺痛的喉嚨,那裏有一根刺劃過血肉,進入心髒,紮的他難以忍受,痛心疾首:“我原以為我們不會再見了……”


    結果見到了,但這注定了沒有下一次。再也沒有憧憬,沒有重逢。


    她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疲憊不堪的眼皮稍稍抬起,看著周隱身後的百裏三郎,斷線的淚珠接踵而至:“我對不住兄長,對不住父王……”


    周隱看著周羅抬起手,不是遞給他,而是遞給他身後的一個人,但隻懸在半空。


    對不住他。


    她不再爭取,他紋絲不動。


    下一刻,她的手無力的落下,溫度在這團火焰上慢慢被抽離,她漸漸僵硬,漸漸冰冷,闔上了雙眼,再無天日之光。


    火焰常常在黑夜裏跳躍,那有限的炙熱,是星辰無法匹敵的永晝。


    是啊!黑暗不敢靠近她,因為她意味著光明。


    周隱不敢相信的叫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叫著他的阿羅,但她依舊不聽勸的離開他們,一點一點,失去溫度。


    周耽撲過來一把推開了周隱,憤怒的指著他:“羅姐怎麽死的你得清楚!沒你的意氣用事,沒有今天的結果!”他命人給周羅蒙上了布,抬到了轎上。


    周隱站起身,甩開文息的拉扯,跟上了周耽的步子,然而周耽再次把他推開了。周隱看著周羅被抬走,一把抓住周耽的領子,惱怒的喊:“那是我妹妹!”


    周耽也反過來抓住他:“她也是我姐!她死了!”


    “沒有!”周隱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死了!你害死的!”周耽甩開周隱,跟上隊伍。


    周隱悲憤的跑過去,狠狠的踹了周耽一腳。


    周耽爬起來,看著周隱,上來就是一拳。周隱被打倒在地,還沒有起來,就再次被周耽抓住:“你想的是什麽點子?怎麽想的和烏月關合盟?!”


    “是你們利用我!”周隱抓住周耽的胳膊,憤恨的吼。


    “……”周耽不知為何,突然啞口無言。他的眼睛裏蒙著一層和周隱不太相同的悲傷。周耽鬆開手,往後退了幾步,言:“我沒想害你,也沒想害羅姐。”他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周隱上去扯著他的胳膊:“是國公!”


    “是他又如何?!他是父親,還是國公!”


    “但是他害了我們!害了他的孩子!”


    “那他也是父親也是國公!”周耽推開周隱,然後道:“你難道就沒有錯嗎?!”


    “那你呢?!”


    “我有我的苦衷!你呢?!有人逼你去陪那個六殿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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