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鍾景盯著周隱,眼睛裏瞬間冒起火光,接著他又看向瞿歸雲:“姐,他,他他……”


    瞿歸雲連忙解釋:“因為一些巧合,周隱才知道舍然這個名字的,舍然倒比小雲好聽不是嗎?”


    瞿鍾景看著周隱尷尬的衝自己笑,白了白眼,沒有再說這事。


    “述職奉折?”瞿鍾景扭頭問瞿歸雲。


    瞿歸雲點點頭,然後說:“列國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折子,也沒有到滄元都了,此次遊說,為的就是這個折子。”剛剛說完,瞿歸雲就轉變話鋒:“先別說我了,你呢德然,西陽關怎麽樣?”


    瞿鍾景撓撓頭,笑道:“起初的確不習慣,天天生病,水土不服。後來就好了,看看這些兵,都是跟我那麽多年的,起初我小,不服我,後來打了幾迴匪賊和起義流民,就信服了。”


    瞿歸雲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抬頭看了一眼瞿鍾景,言:“當初你身體本來就弱,父皇聽了讒言,把你送到了這荒野之地,我心想著,該不會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前些年陛下登基,你來了書信,這是唯一一封能讓我們知道的信,我才知道,你還活著……然而母親已經不在了……我總是能想著,你吃的怎麽樣,住的怎麽樣,冬天冷了,會想你冷不冷,夏天熱了,想著西越這邊多麽幹熱,你該怎麽過……”


    瞿鍾景心中五味雜陳,往瞿歸雲身邊坐坐,低聲說:“要不怎麽說,長姐如母,如今世上也隻有你我是親人,隻能相互依靠著……”說著,瞿鍾景又看向了周隱:“可不能讓外人趁虛而入……”


    周隱忙躲開了目光。


    然後,瞿鍾景就又壓低聲音,言:“南恆人城府最深,小心可別上了他們的套。”


    瞿歸雲聽了覺著好笑,那邊魯遙生就接上話了:“殿下說笑,六公主聰穎過人,不然陛下怎麽會這麽放心讓公主來遊說?公主心中有杆秤呢!”


    瞿鍾景撇撇嘴,道:“不過,姐,你要是去西越,什麽時候動身?”


    “越早越好。”瞿歸雲收了收笑,然後道:“最好明天走。”


    “這麽急嗎?”瞿鍾景有些失落。


    瞿歸雲緊了緊抱著膝的手臂,言:“西越這種地方,還是早去早迴的好。”


    然而瞿鍾景還是想挽留一下:“不如後天,明天先休息休息,養精蓄銳,還好有體力穿過無雨荒漠。”


    “是啊,殿下。”江徐徐也幫腔。


    周隱看了看瞿鍾景,也笑著說:“沒錯,如若拖著這樣的疲憊之軀,走過荒漠,也挺難的。”


    最後瞿歸雲還是聽了就幾人的規勸,決定後天再走。


    不過現實不為人所願。第二日,那些流民就追來了,他們已經很多次襲擊西陽關了,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好像就是為了打破一個關隘。有很多經商的,因為繳稅,還有被匪賊搶奪,成了流民的,最後會起義,起義的下民會攻擊誰?當然是官兵。


    瞿鍾景在城牆上指揮了一上午的戰役,結果自然是官兵大獲全勝。


    官兵的意思是,西陽關的稅收的並不多,真正多的,是那些不是在這種必要關隘收的關稅,那些雜稅加在一起要比西陽關的多的多,不過是看他們殿下心慈手軟,不把他們全殲罷了,在這裏逞能。


    可周隱並不覺得錯要多歸於流民,說到底,還是朝廷出了問題。很可能其他關卡有得是非法關卡,頂著朝廷重稅多稅的幌子,在那裏強收。而朝廷呢?隻知道頒布些東西,不知道體察民情,就知道在那裏居安思危,而不知道,所謂的“安”,早因為自己的高高在上而變得岌岌可危;所謂的“危”,也因為這些種種燃燒起來的導火線,而變得四麵楚歌,進退維穀。


    任何的即將人死燭滅,都要有千丈灰埃塵土的業障來引觸這個死和滅。


    周隱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一片荒漠,風從那裏吹來,帶著一陣又一陣的黃沙,打在身上嘶嘶的響,就看他身後那些值班的士兵,都是滿麵塵土,滿身沙塵,晚上換班一定要洗個熱水澡,要好好的洗,才能洗幹淨。不然睡覺一定像是躺在石頭上一樣硌人。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黃沙遮天蓋日,什麽也看不到,除了一望無際的荒漠,還是荒漠。有幾棵長出來的灌木,都很矮,還光禿禿的,幾乎裸枝,等到再冷一些,就一定是赤裸的了。


    “這無雨荒漠,是因為常年不下雨嗎?”周隱看著瞿鍾景走過來,問他。


    瞿鍾景站在周隱旁邊,像他一樣,把手肘撐在攔牆頭上:“也不是不下雨,隻是下了跟沒下一樣。夏天會多些。其實也奇怪,西陽關開始往東,就沒有那麽旱,而出了無雨荒漠往西,也沒有那麽旱。不過這荒漠西北挨著北寒炎地……”他伸手指向西北方向:“那裏是真的一年到頭沒有一滴雨。”


    “北寒炎地?”周隱突然想起了孟欲年,那個被流放的公子。


    “是啊。往前一步,踏入死界,便沒有翻身之處了。那裏常常是流放終點。”


    “不還是一死,除了不痛快。”周隱笑著搖搖頭。


    “哪啊,多活一時,多一些希望。”瞿鍾景抬抬下巴,周隱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他想起了詹雛。有了時間,就能想出活下來的辦法。


    “有能逃出來的嗎?”


    “經常有啊。隻不過逃出來就不要想著迴陸上了。迴陸上,走郡城吧官員多,還要交稅什麽的,哪來的錢?走陸秦,陳陽,到泄華穀,多半死在那裏的山石裏。很多啊,都在無雨荒漠裏謀生了。”瞿鍾景指了指前麵的荒漠。


    “在無雨荒漠謀生?”周隱恍然大悟的言:“那些部落嗎?”


    “有部落的地方多有綠洲,可以給那裏的人當個奴,或者幫他們的忙,說不定還被看重。”瞿鍾景笑著肯定周隱的想法,然後繼續說:“像你們南恆人,腦瓜子靈,就能被看重。”


    “你們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周隱笑道。


    “都是這樣覺得,一方人有一方特色。東孟人有勇氣雄魄,大瞿中原人有錢,愛仕途,滿腹經綸和道道道,就是愛念經吧,南恆人有美貌和謀士,七星有法術,南江有美人兒,西越有蠻力,駿農,就是野蠻,還有就是,你們南恆有巫族。”說到巫族,瞿鍾景滿眼向往:“據說那是世上最美的種族。”


    周隱想起了柴寒樓,那個被囚禁在樹下的人,笑了笑:“的確。”


    周隱沒想到瞿鍾景會提起巫族,他開始擔憂起柴寒樓了。那個傻楞的巫人,在對周器死心的時候,同時喪失了下半生好好生活的權利。


    而周如呢?依舊是天天探望。蘊遐宮裏的日子依舊,邢王後修道,周耽相陪。孟欲丞日日夜夜盼著周立迴家,而周立卻不願進入她的股掌。


    然而有一日,他不得不迴青牙閣。孟欲丞懷孕了。他反複追問這個孩子懷了多久了,禦醫隻說不顯形,實在是不知道多久,還要等等看。無論何時問,都是等等看。


    孟欲丞哭訴他不高興,周立也隻歎氣,說等等看。他一邊覺得這要圓了父王的願望,又怕這個孩子把他牽絆在了青牙閣,或者是蘊遐宮城,更怕這個孩子比正常情況來到母親肚子裏要早。到時候,他更無法麵對孟欲丞。


    而孟欲丞呢?身邊唯有一個白君,有什麽火,都隻能朝白君撒,整日辱罵是好的,最怕她揮手就是耳光,她下手狠,不怕整死個奴婢。但有一日她是高興的,孟衣給她傳信,說靳辭已經死了。


    她愈發的希望周立迴家了。並且愈發的討厭起周隱,還有他世子的地位,她認為周立完全有能力做世子,瞧瞧周隱那個模樣,她討厭極了最後一次見到周隱時,他那副表情。


    也不知道是討厭過去的自己,還是現在的周隱。


    她時常在能見到周立時,規勸他和父王親近,讓他對朝事上心,也替周立拉攏親人關係。實在來想,不知道她究竟為了誰,是他?還是她?還是他和她的孩子。


    再說迴來柴寒樓,他在樹下一動不動,柴音把他的腰帶拿來了,給他係在了腰上。那時柴音才發現,柴寒樓真的和樹長在了一起,手指連著樹藤,腳跟連著樹根,皮膚開始泛青色,眉毛上長出了葉子。他有些害怕,還曾勸柴寒樓沒事也動一動,他不聽,就一直在那裏幹巴巴的坐著。


    哪怕周如來了也是。不知道她從哪裏尋來了一種黑色的藥,塗在他身上,能讓長進樹裏的皮肉鬆動一些。聽柴寒樓講,好像叫枯死藥,在懸崖峭壁上長得,看著周如手上的傷,他心裏愈發不是滋味,就訓斥她費心巴結一個犯人。他隻用了一次,之後周如再來,他就用力掙開。


    其實掙開是很疼的,拉著他身體裏的筋疼。一這樣,周如就會偷偷抹眼淚,最後他也隻好妥協。


    然而這些都是周隱不知道的事,要想知道,也要很久之後了。


    瞿鍾景叫了好幾聲周隱,才把他的神拉迴來:“世子,打算明天怎麽走?”


    周隱眯眯眼睛,輕歎息:“我和舍然,兩個人。”


    “兩個?”瞿鍾景有些驚訝。


    “對。最好一個多的人都不帶。舍然必須要去,但還要一個人來保護她。江徐徐雖然厲害,但終究是個女子,還有些一根筋,還不如我智勇雙全。”


    “行了吧,見縫插針的誇自己。”瞿鍾景嗤鼻。


    “認真的,多一人不如少一人,一個人去,一個人沿途保護,你那些士兵,多了淨是徒增擔憂,萬一有了危險,死傷還要照顧些。江徐徐和魯少卿,江徐徐還得保護魯少卿,終究還是需要一個人保護一個人。”


    瞿鍾景聽了周隱的話,也點了點頭:“說的也……並非沒有道理。姐她知道嗎?”


    “她肯定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可能不是我,是江徐徐。”


    “那你……”瞿鍾景剛要說“熱臉貼冷屁股”,又因為這“世子”一叫,就有了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隻好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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