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羅聳拉著眼皮,卻皺起眉頭,幾乎匪夷所思的模樣:“我和我的國是同生共死的,我怎麽能不愛,殿下不也一樣?哪有王子皇孫不心懷家國的?”


    瞿歸雲低低頭,然後迴答:“當然有。”


    周羅突然笑了:“六殿下明明很明白不是嗎?為什麽要不作為呢?”


    “因為無用。”瞿歸雲學著周羅的樣子,看著遠處的宮樓林立。


    “殿下明明很聰明。”


    “我有個姑姑,也很聰明。後來她的才能被發現了,她告別了愛人,走進了朝堂,簾子裏她苦心孤詣為了黎民百姓,簾子外無數老臣詬病她牝雞司晨。”


    “然後呢?”


    “她死在了牢裏,墳上隻有瞿氏皇女四字,沒有名分與功績。”


    瞿歸雲沒有見過瞿善,那時還沒有她,或者很小很小。她知道瞿善不是長公主,隻不過是其他姑姑要麽和親了之後千奇百怪的死了,要麽自然去世了,瞿善成了宮中最大的。


    瞿歸雲看著遠處霧氣縹緲,心中蕩漾著瞿歸霜的話。


    “聽說四殿下的身子向來弱,去了南方之後,恐怕來不及養病,因為水土以及顛簸,也要有閃失,如若五殿下也有了差池……”周羅毫不諱言:“殿下倒是天道輪迴的保佑住這長公主位。”


    “大姐姐和二姐姐還在世。”瞿歸雲看著遠方的眼睛猛然空洞起來。


    “長公主是個頭銜,不是非要最大。隻要有需要,規矩都可以變。就像你說的,愛朝是王子皇孫的天命,可依然有不愛的。”周羅看向長歌殿門,然後道:“譬如那個弘顯王……他什麽時候去的?”周羅突然升起疑惑滋味。


    瞿歸雲看向周羅看著的地方,就看到瞿鍾顯正在往台階下走去。


    她辭別了周羅,心裏總是慌慌的。瞿歸雲決定走進長歌殿,看到的,隻有雀姑一人,帶著一屋子宮娥。


    “雀姑。”瞿歸雲喚了她一聲。雀姑起初背對著瞿歸雲,聽到瞿歸雲喊她,就轉身瞧來。


    雀姑走近,然後行禮。


    雀姑很像邢王後身邊的杜微,不苟言笑,還有些冷淡。


    “雀姑守著長歌殿嗎?”瞿歸雲往殿內看去。


    雀姑點點頭。


    瞿歸雲邊往裏走,邊說:“我去看了七妹妹,聽說送到長歌殿一批露息閣先主人心愛的道書……”瞿歸雲轉身麵向雀姑。


    雀姑走過來,然後道:“確實。不過,書已經被良妃要走了。”


    “要走了?”瞿歸雲一愣。


    “是的。就前天。她癡迷道,況且,比起在長歌殿受潮,不如送到陽光明媚的驚月宮去。”


    這話很熟悉,瞿歸素也說過這話。


    瞿歸雲看著雀姑,她依舊麵無表情,雙手揣在袖子裏,看著地麵,或者是瞿歸雲的裙邊。


    “雀姑知道有一批露息閣的道書在長歌殿吧?”


    雀姑低著頭,跪在瞿鍾顯身側。


    “良妃愛這個,她會忍不住來要的。”


    “殿下何意?”雀姑沒有抬頭。


    “把這個塗在書上。”他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小瓷瓶。


    瞿鍾顯跪在地上,看著靜謐無聲的長歌殿大殿。


    “為何這樣?”雀姑沒有伸手接。


    “那就不要讓良妃把書拿走。”瞿鍾顯言。


    過了半刻,他的手還在空中懸著,然後又道:“皇後位子一直都是白家的,鄭家主君身居門下令,其兄為給事中,掌握決策生殺大權。這些你不懂。你能懂的,就是保住承賢皇後的地位,保住白氏的榮譽。”


    雀姑依舊沒有伸手接:“於殿下何利?”


    “朝野後廷,黨爭宮闈,利益向來在其中。”


    “不知道雀姑,肯不肯把書借給我啊?”


    良妃站在雀姑身後幾步外,看著雀姑跪坐在案前,調試著茶葉量,期待著雀姑的迴答。


    這個良妃真的是個道迷,外在的,也格外細致。宮裏的人都知道驚月宮是對稱美最足的,而這主人,也極其對稱。


    衣服,發髻,發飾,都必須兩邊一樣。


    與之前提到的一樣,對稱意味著方圓規矩,意味著道,意味著道的正,道的硬,道的教條。


    她還在努力,從外而內,用那些條條框框規範行為,成為一個天道之人。


    “那是明太妃的東西,良妃曾跟著明太妃學道,比起長歌殿,那些書更應該去驚月宮。”雀姑不動聲色。


    “那可真是謝謝雀姑。”良妃笑彎了眼睛,那雙眼睛裏有蓮花,就如邢王後的眼睛。


    隻不過良妃的,沒有邢王後的濃厚。


    良妃究竟是誰?


    她叫鄭之清,是鄭之省的妹妹,鄭韜的女兒。門下省由鄭家緊握第一把椅子。


    近期,朝內也覺著要立新後,一群老頭青年人圍在一起,八卦著能推誰好。


    這皇後之位,母儀天下是一,這最重要的,當是勢力。


    她家世如何,是哪個王子者流,可有一方勢力,樹立起來之後,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最終,還是許多人推舉了良妃。


    她本身性情敦厚淑雅,又通曉道術,是個知禮知規的賢姝,況且其家中顯赫並未亞於白家多少,也可借此機會,壓住白家勢氣。


    這自然是齊懷珍的走狗們心中所想。


    而齊懷珍的意思呢?


    他並不是很願意樹立鄭家之旗幟。朝內已經有了白家和齊家,白家跟定了太子,齊懷珍自蔚帝上位前就跟著印川王,蔚帝登基後,就兩邊諂媚。


    如今再來個鄭家,還要爭個什麽嗎?


    拉攏?


    朝內多方官吏推選鄭家,若是按捺不住,便去拉攏。


    齊懷珍的學生路雲恪,星夜從政事台趕到了印川王府。


    路雲恪身在太學博士之位,到哪裏倒是不受人太多注意。


    路雲恪告知印川王:


    右相之意是拉攏。


    弘顯王與印川王從小交好,與瞿歸霜三人一同長大。印川王雖小肚雞腸,但果斷有謀,有些君王之相。在眾多皇子裏,能夠沒被分封出去而留在滄元宮城,也算是有些本領。


    弘顯王也不例外。


    弘顯王更有些什麽品質呢?其實印川王大多的點子,都有瞿鍾顯的成分。他不如這個瞿鍾顯沉悶的人腸子花手腕辣,有時還容易嬌縱,若不是齊懷珍旁邊提點,他也可能會步別的被貶到荒芒野道的皇子的後塵。


    瞿鍾顯貢獻最多的,可能就是點子。瞿鍾川很是信任他。


    於是,在告知給瞿鍾顯齊懷珍的意思後,就聽從了瞿鍾顯的法子,印川王進宮拜會良妃。


    不過印川王的意思,是自己去之前,叫弘顯王先去一趟,目的就是避嫌。


    這倒不是他和瞿歸霜見麵的時候了,從未想過什麽嫌,可避。


    印川王走進驚月宮的時候,就看到良妃盤坐在道像前,如同飄在半空中一樣,看著是如此自然,如此輕鬆。


    “殿下。”總管侍女孟瑜與其行禮。


    禮罷,孟瑜走到良妃跟前,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這才算是蘇醒過來。


    “我以為良妃能聽見臣弟腳步聲。”印川王朝著良妃行禮。


    良妃低低頭,然後往案後走:“冥思時心靜。”


    “心靜不聽足音嗎?”印川王笑著與她相繼入席。


    “修道者,心靜為聞天語,而非人足。”


    印川王無法接下去這句話,就話鋒一轉,提起弘顯王:“阿顯最近可是來驚月宮了?想著那日皇後靈前,您哭的很傷心,就估摸著來探望一下。”


    就見孟瑜看了一眼良妃,見她默不作聲,自己就再次低下了頭。


    “對了。鄭給事中在朝內駁言如弦,從不鬆懈,今日朝堂上左相又故事重提,講輕徭薄賦,說著,殿外烏月關前急報就來,說西越陳兵……”


    印川王還沒說完,就被良妃打斷:“妾隻是後廷婦人,難以消化如此前朝之事。”


    印川王笑笑,然後接話:“前朝還是前線,都是天下,良妃殊不知朝內推選皇後,您是最佳人選呢。”


    “……妾惶恐。”良妃低低頭,不看印川王。


    “哎,令兄奇才,人到中年,不可屈臥五品,我會與陛下上言,在下次官吏調度時,舉薦令兄於諫事台展才華,諫議大夫之責,諫官之職。”


    “此乃前朝之事,殿下還應與家兄商量。”良妃再次行禮。


    印川王見良妃婉拒兩次,心中已經有些晦澀,看不明白這人在想什麽,放著皇後之位不要,整日與道書為伍,可有前路?


    可有浩浩前路?


    待印川王離開後,孟瑜斜著身子問良妃:“弘顯王沒有來過,良妃怎麽不說?”


    “那是他們二人的事,與我們無幹係。他沒有問我們,弘顯王來過沒有。


    他很相信弘顯王。”


    “信錯了人。”孟瑜撇撇嘴。


    這就是蟄伏十幾年後的瞿鍾顯。


    在王兄的蔭蔽下,成長起來,以推到權勢嬌縱的大樹。


    印川王出了驚月宮,就見到遠遠的,瞿歸素站在那。看到自己出來後,就轉身要離開。


    “小素。”


    印川王叫住了她。


    瞿歸素竟然真的轉身了。


    她看著印川王慢慢走過來。


    “殿下不走嗎?”路雲小聲提醒。


    印川王還在慢慢靠近。


    瞿歸素沒有動彈。


    “小素怎麽在這?”印川王看著瞿歸素那雙迷蒙寡淡的眼睛。


    “母親的道書,聽說被挪到了驚月宮。”瞿歸素抬頭看了一眼那塊牌匾。


    印川王斜斜眼睛,然後道:“道書?”


    “是啊。之前我送到了長歌殿,現在,應該是良妃從雀姑那裏得到的。”


    “道書……”印川王斟酌一下,並未再說下去,而是轉變話題,言:“那為何不進去?”


    “因為不想去了。”瞿歸素嘴裏如同吐出來了冰的冷氣,極其淡然乏味。


    “這是理由嗎?”印川王看著瞿歸素那似挑起的琴弦的眼角,刹那間以為自己看到了一隻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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