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則馳遠。”王後停頓了一下,看著瞿歸雲:“不知道小雲等到曆盡坎坷後還會否相信這句話呢?”


    瞿歸雲思慮了一下,然後反問王後:“那麽久了,如今王後對玉塔的認知南轅北轍,今後還會否堅信冥閣的道呢?”


    “我會,按照我的心,我沒什麽願變化的。”


    “那我也會。”瞿歸雲笑著迴答王後。


    雖然都有所崩潰,但仍然堅持初心。善永遠為善,一旦善人有一絲歹念便會得報,一旦惡人有一絲善念便一定會有所獲。


    瞿歸雲低低眼睛,輕聲言:“可惜,同樣是修道宮苑之地,玉塔是地獄,冥閣卻是人間。”


    邢王後看向瞿歸雲,見她深凝著瞿歸雲垂下的眉目,過了一會兒,言:“若玉塔也能把規矩變作清修之道任人選擇出入,它也能是人間。”


    “可那的人的確和王後不同。”


    “那是因為他們被嚇著了。”


    “而那些揮舞鞭子的道人,因為人的弱小而蠻橫便不是道人之心。”


    “那是他們變了,隻記得職分,而忘記了道。天道,一直都沒變。”邢王後抬起頭,望向門外。


    她眼裏綻放著兩朵蓮花,她平淡的語言裏,竟有強大的力量。瞿歸雲放眼望向冥閣之頂,她被邢王後的話所感動,這是她所不會去效仿的,卻會敬重的一個信仰堅定的人。


    “王後很像我一位親人。”


    “誰?”


    “她是我的嫂嫂,不過我和她不熟。”


    “你說皇後嗎?”邢王後依然沒什麽動容。


    瞿歸雲笑著講:“對。雖然她沒有王後這樣恬淡無為,但她也有一顆善心,嘴角也常常有笑容。”


    王後聽了,就抬眼看向瞿歸雲:“你也一直微笑啊。”她頓了一下,又道:“但你年輕,且有所渴求,哭和怒都是年輕人應得的。”


    “你想在南恆,還是滄元呢?”


    瞿歸雲聽著王後發問,笑道:“我已經在南恆了。”


    王後低了低頭,道:“我去過的地方很少,但在冥閣,我又能去很多地方。”


    瞿歸雲看著邢王後,覺著她正在發著亮光,仿佛下一瞬就乘鶴成仙,如煙而去了。


    “一開始接觸道,是因為有心疾不易動氣來修身養性的,卻發現,這能叫我到各處去。冥想時,好像南恆四處我都去過。”


    “王後有心疾嗎?”瞿歸雲淡去笑容。


    邢王後點點頭,接著就聽見周耽的聲音悄然響起:“母後的心疾已經很多年了。”


    “禦醫言無藥根治,疼起來鑽骨一樣。如今,也隻是每日煎一貼藥來。”王後解釋。


    瞿歸雲看了一眼周耽,又看了一眼王後,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然後問:“無法根治?”


    周耽點點頭,道:“是的。沒有藥能治。”


    瞿歸雲剛剛心底有些不自在時,周耽又開始說話:“尋醫問藥很久,但是欽天監說,斷魂林的因果可以治百病,不過我派去了很多次人,都死在了裏麵。”


    “我勸小耽不必如此,可他還是不聽。”


    “於是我就被母後拉來修道了。”


    瞿歸雲覺著脖子後麵涼涼的,但她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怯意,抬頭看了一眼周耽,他正陽光的揚著嘴角,和王後說笑。


    周隱帶著文息,在蘊遐宮內閑逛,卻也不是閑逛,他心裏是有事的。


    早朝上機要堂報,西越又往前駐紮了很大一段距離,隔著黃沙散漫,幾乎能從攏水郡看到西越兵隊。中書令康忠義亦然覺得奇怪,他所奇怪的,是武季為何要讓自己的軍隊去充實烏月關,烏月關是有兵符的啊。在這,充實烏月關,是要開戰的意思嗎?


    周隱本要問周立什麽態度,周立搖搖頭,他覺得這一戰怕是一定要開,西越來勢洶洶,恐怕不可不戰。


    周立還是挺失落的,他不願意開戰,況且他聽說攏水郡百姓因為知道自己的家園,將會變成戰爭開啟的駐點,再看著年輕男人隨著城主隊伍進了營帳,就覺得生活沒了指望,東逃西竄的離開了攏水郡,導致攏水郡幾乎成了空城。


    想要從商的去南恆,想要繼續從農的,就去了大瞿。已經年邁的或弱小的,就在街上乞討,他們走不了遠路,隻好守在家鄉。而家鄉土地無人耕種,荒廢;街道無人經營,荒廢;就連河流,因為淤積不通,也荒廢。


    周立歎了口氣,他聽到這些事後,內心便是一陣憂傷。下了早朝,周隱路過他宮殿門口,便能聽到一陣陣淒涼的簫聲。


    周隱也無可奈何,戰爭迫在眉睫,這是唯一生存之道。這是難以緩和的局麵,畢竟是他國發動,他難從中幹預。


    他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桂枝宮,卻沒有進去,他難以麵對瞿歸雲,是他沒對得住她,害她傷心。這幾日聽周器講要趕緊讓周立與孟欲丞成親,便叫禮製一概從簡了。


    不過說起孟欲丞為何答應,還真不是僅僅因為孟衣答應殺了靳辭。


    這日孟欲丞夜內休息,做了噩夢,忽然覺得有人要扒她衣服,那人果然還是一張對她垂涎已久的醜惡模樣。她拚命掙紮著,就在自己將要被玷汙之時,白君拍醒了孟欲丞。


    孟欲丞驚坐起來,看著白君,轉驚為怒,一巴掌拍了過去,白君捂著臉,沒有說話,拱拱手走出去了。


    白君就站在門外,看著遠處站著的周立。他幾乎天天夜裏都會在這。


    然而再後來,同樣的事情,卻不是夢。因為孟欲丞睜開眼看到的不是一張清晰的臉,而是一個蒙麵人。他伸出他的魔爪意剝掉她的衣服,她尖叫著喊白君,白君卻並不在。孟欲丞心裏便開始後悔平日裏那樣對她。


    就在這時,周立衝了進來,對著那個男子拔出劍,沒有幾招,男子就當場死亡了。不過男子眼神倒是奇怪,對於周立出現,並不驚訝,可這一劍入腹,卻十分驚訝。


    周立上前摟住瑟瑟發抖的孟欲丞,她眼睛裏看到的絕不隻是這個色鬼的臉。孟欲丞在周立懷裏崩潰了,她將這些日子裏她得忍耐全部爆發出來,所有的痛苦化成淚水,流滿臉頰。


    事後孟欲丞問周立為何會出現,周立言,近日蘊遐宮內有宮女遭到輕薄,便怕出事,夜夜會來查看一番。


    那夜之後,孟欲丞便知道周立對自己有恩,並且那個男人已經死了,他仍然會夜夜前來。他站在燭光之外,望著整個燈火通明的宮殿,望著那裏麵的她。


    這與周如不同,周如更純粹。


    周隱會想起這些從別人嘴裏聽來的話,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和瞿歸雲恐怕也婚期將至,這麽一直不說話,也不是辦法。


    他在外麵徘徊很久,沒有吟如,也沒有江徐徐,隻有幾個宮娥垂頭站著。


    文息問周隱:“府君不進去嗎?”


    “連個通傳都沒有。”周隱將手心在衣服上搓了搓。


    “府君直接進去不好了,彼時府君以公子身份,也能進層月台。”


    周隱聽了這,心下反而覺得沒了底氣。當時情況如何,現下情況又如何,不是好琢磨的。


    他又躊躇了一會兒,決定走進宮門。


    周隱停在書房門前,聽到瞿歸雲正和吟如、江徐徐講話。


    “總覺得陛下啊國公啊喜歡玩弄你們的命運。”吟如坐在瞿歸雲身側,給瞿歸雲添茶。


    瞿歸雲看著茶慢慢滿溢,道:“不僅僅是我們的命運,還是國與國……”


    她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旁邊江徐徐說話:“吟如說的對。再怎麽是國家之間的事,也是你們的人生路,終究是這樣。”


    瞿歸雲抬抬眼睛,飄忽思量,最終點下頭,江徐徐說的有道理。


    “那,殿下要是嫁給世子了,是不是就是南恆的人了?”


    “南恆也是大瞿的。”瞿歸雲迴答。接著她停頓了一下,道:“我是大瞿臣子,為臣為子,我不能做讓自己王朝不好的事。”


    “可殿下很不好啊。”


    “自古忠賢之士,都是先大我後小我。”瞿歸雲看著吟如。


    江徐徐冷不丁言:“殿下是不是不想嫁?”


    “……”瞿歸雲慢慢站起身,往窗邊走去:“明二叔去了烏月關,若是開戰,我就是由頭。南恆國公挾大瞿公主為質子。”


    “可,這已經快要成親了啊。”吟如站起身,扭頭看向瞿歸雲的背影。


    瞿歸雲低低眼睛,看不出是落寞還是冷淡:“羅郡主到了滄元都立刻就是太子偏嬪,而我在這近一月無名無分,陛下算的一手好的時間棋,他盡仁盡義,而恆國公卻不吭不響。陛下做出了一種,他遵守連橫約定,而恆國公拖延不絕的模樣,然後再講恆國公是想借我要挾。如若如此,那麽烏月關先下手為強的由頭也就有了。”


    “陛下不是不想開戰嗎?這是殿下之前說的啊。”吟如還是不解。


    “他不是不想開戰,而是沒有契機。先帝不讓開戰是怕大瞿土崩瓦解,而陛下開戰,也是為了大瞿能完整如初。”


    “如若今後,是南恆占上風呢?”江徐徐問。


    “那這是戰況,我無可奈何。”


    “如若今後,世子隱是先鋒呢?”


    “我……”她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無可奈何。”她心中的筋肉突然被紮痛。


    周隱在門外站著,聽到她一遍遍的無可奈何無能為力,心中也一陣陣酸楚翻湧而至。


    的確,他早該體諒她,她隻是一個公主,手無縛雞之力。


    “如若今後,世子隱殺進了滄元宮城呢?”


    瞿歸雲愣了一下,轉身看著江徐徐,就見她滿眼寒霜如琉璃冰徹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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