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明恢卿兼領副將之職可以說個臣有個臣的看法。


    譬如白意忠與瞿鍾山想的是一樣的。


    瞿鍾山聽到溫戒給他匯報時,第一反應就是:“不出意料。”


    “為何?”溫戒有些奇怪,瞿鍾山何時有了預料的本領。


    “明氏恢卿已經入朝八載,一入朝就是寧遠將軍,至今仍舊是寧遠將軍。八年裏,裁員與官吏調管似乎和他完全挨不上邊際。這其中主要原因,就是製衡明氏,以及明家大郎的本領確實一般。


    比起淑卿或者仲卿,他文武就要差些,有點小計策,卻還是要事事聽明老將軍調遣。淑卿雖然進了政事台,隻會紙上談兵,但若是去了前方要地,參謀軍事可為大用。仲卿行陣有謀,且鐵血丹心,駐守烏月關多年毫無怨言,好將才。”


    瞿鍾山放下手裏的杯子,言:“而明恢卿,則是不上不下,說不準哪裏不好,卻又沒能揀出來講得。除了他們明氏想來有的,忠貞二字。”


    溫戒沒有說話,他隻認為自己的主人說的已經足夠有道理了,他也沒再什麽可問得了。


    “對了。”瞿鍾山卻突然問起來:“阿縈……最近情況如何?”


    “迴殿下,身子好像還要比之前好些,但玲園還是不能進的。”溫戒抬頭看了一眼瞿鍾山,立刻低下。


    瞿鍾山笑笑,言:“那應當告訴母後。”


    “殿下要去東南殿嗎?”溫戒問。


    “……請安時再講吧。”貌似他的心情好些,說話語氣也輕柔下來。他慢慢轉身往前踱步而去。


    白岸縈有起色應當是他這一天中的好消息。


    話說周隱,文息和習深正在南下路上。


    “其實,我若是能用遁術,就和文息到了蘊遐宮城了。”周隱拉著韁繩,走在最前麵。


    文息看了一眼習深,然後向周隱言:“府君的法術還難以控製吧?應當都是在緊迫之時才會顯露。”


    周隱扭頭看向文息,見他冷冷的板個臉,氣就上來:“你倒是對我知根知底!”


    習深笑笑,拉著韁繩朝周隱拜:“老臣來給公子個臉麵,還謝公子能體諒我這老朽。”


    周隱朝習深笑笑:“不必不必,我隻是叫某人聽的,被某人教了那麽多年,是有長進的。”他故意挺直了腰板。


    文息看了一眼周隱,然後悄然轉換話題:“但府君麵對人事,還是迷茫。”


    周隱聽了這,迴頭看著文息,沒有講話,迴頭又往前麵的路上看去。


    路兩邊長滿了野草,黃葉枯花,隨著風瑟瑟而動。這不如東孟的景色,連滄元都城都不如。


    “當初丞郡主要自由時,府君說的什麽?”文息問。


    周隱言:“我說她貪心,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


    “那為何六殿下要自由,您卻要給她?”


    “因為,不一樣。”周隱想要搪塞過去,他還沒有想到好的說辭。


    “哪裏不同?”


    “舍然……”


    “這是六殿下的名字?”習深思考了一下,然後問:“乳名嗎?”


    周隱發覺漏嘴了,就沒有解釋。


    “哪裏不同呢?”文息又重複。


    “大概是,一個為自己,一個為了……為了自己的命。”


    “聽起來倒是消極頹唐的。”習深笑著搖搖頭,否定了周隱說的“命”這個理由。


    “那為了什麽?”周隱轉向問習深。


    “為了自己選擇的道路,因為連它的主人都不走,而變得荒蕪。”


    周隱盯了習深好久,然後轉過頭:“就老頭的大道理多。”說完,他又轉念一想,又道:“文息話也很多。”


    接著,他沒有再看那二人,直徑往前去了。


    時隔數日,三人才隱隱約約見到山城圍繞的鍾鳴關。


    鍾鳴關在鍾鳴郡外,扼守之處三麵圍建,霧氣叢生,在雲與瓦之間蕩漾著。


    周隱來到關下時,才第一次見到了那位百裏將軍。


    “既然是恆國公子,總要有些憑證,否則將軍問起,我如何交代?”守衛一手放在刀柄上,一手叉腰。


    “那你就把百裏將軍叫來,看看百裏將軍叫不叫過關。”習深與其對質。


    周隱看著那守衛下屬鑽進了關城,就下了馬,等待相見。


    就這時,他們後麵又來了幾位過關的人。


    周隱拉拉韁繩,扯住馬匹,不經意聽見幾人談論北寒炎地,以及流放、窮誌之類的話。


    他有些好奇,就扭頭看去。當他扭過頭時,就看到文息已經把頭扭過去了。


    他看過去,就見一個人身穿文人袍子,腰上掛著一個節符樣式的東西,攙扶著身邊的人。而他身邊的人,正被枷鎖鎖著脖頸、手腕、腳腕,五個鐵圈連在一起,看起來要有十幾斤沉。而當抬眼看去時,發現被鎖住的那個人,竟是詹雛。


    周隱一下就鬆開了韁繩,吃驚的走向詹雛:“詹先生!”


    詹雛和那男子一同扭頭看向周隱,接著,詹雛就如同久逢故友一樣,快步走來。


    “公子。”詹雛朝周隱深深一禮。


    周隱連忙扶他起來:“詹先生快起。”


    二人還未寒暄完,就聽見又有人“好久不見”了。


    “公羊兄!”就見百裏三郎瞪著驚喜的雙眼,看著那位文人衣袍的男子。


    “百裏賢弟!”那人也喜笑顏開。


    詹雛立刻向幾人介紹:“這位是公羊氏笙,要比百裏將軍年長十歲。”


    “聽說兄長偷了符節周遊列國問禮,竟能在此遇見!”百裏三郎喜笑顏開,冰凍住的雙頰煥然出潤色。


    百裏三郎聞說詹雛是公羊笙的好友,就不計枷鎖,和周隱一行人一同邀進堂內了。


    “公子年被流放,詹某絕不能獨活,況且當初是詹某獻計,如何也是我的罪過。”詹雛搖搖頭,歎氣言。


    公羊笙也歎氣:“哎,本來到東孟問禮,與詹先生甚友,如今此事也是令我萬分悲痛,就想要送詹先生離開大瞿,到了胡州關再做罷……”他抬頭看了看百裏三郎,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我未曾想,能在此遇到公子。”詹雛看向周隱。


    周隱苦苦一笑:“遺憾當初未能救下公子年,我也有我的過錯。”


    詹雛搖搖頭:“不不不,當初此事本就和公子無關,是詹某硬拉公子蹚渾水,還是我們的不是。”


    周隱沒有迴駁,卻也沒有應下,隻是岔開了話題:“先生終點是北寒炎地?”


    “是。那不是個人能活著的地方。”


    “北寒炎地,我記得離胡州關不遠啊。”周隱看向文息,文息沒有抬眼看他。


    “的確。隻在胡州關西南側有十裏處。”同行的押解官言。


    “公子去過嗎?”公羊笙好奇。


    “沒有,隻是在書中見過。”周隱笑著擺擺手。


    百裏三郎放下酒盅,然後道:“北寒炎地的特質明顯,到了死界,往前一步,所感就與正常的地區不同。”這裏的死界,是北寒炎地與正常地域的界限之處,因為跨過去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就稱為死界。


    “那詹先生要受苦了。”周隱言。


    習深看著詹雛,默默的端詳這個人。


    “還不知道您身邊這位老臣是……”公羊笙看向習深。


    “這是父王派來接我的使臣。”周隱看向習深,他正在拂袖行禮。


    幾人相對應下,然後又聽百裏三郎說話:“公子隱是頭一次來到大瞿,也是第一次到鍾鳴關,應該到鍾鳴郡看看。”


    周隱笑笑,擺手:“不了,我們還要即刻出發。”


    “停留一日,公子會發覺這鍾鳴郡,是配得上‘鍾鳴’這個詞的。”公羊笙似乎也想挽留他。


    周隱看向習深,就見他微微點點頭,周隱也就欣然接受了。


    等到下午,周隱來應百裏三郎的約時,發覺隻有百裏三郎一人,公羊笙與詹雛都不在。而且百裏三郎還有兩縷慍色未去。


    “百裏將軍。怎麽……”周隱奇怪。


    “哎,他二人有事,暫時怕難以來到,我們先走吧。”


    二人未初時辰就往郡中去了,太陽慢慢從頭頂上往西偏斜,直到被城牆掩蓋住了日影,二人才往迴趕。百裏三郎熱情,帶著周隱逛了許久許久,仿佛此地才是他的家一樣。百裏三郎實際上下車沒有多久,卻已經輕車熟路,對鍾鳴郡裏的好東西如數家珍,一一告知周隱。


    而周隱所看到的鍾鳴郡,的確不輸‘鍾鳴’二字。


    幾乎很少有貧窮農家,各個都有膏腴水田,家家都能有些糧財積蓄。市裏的貨物也是品種繁多,錯綜複雜,許多都是他未曾見過的。當然,他沒見過才正常,這畢竟不是滄海鎮或者滄元都,地方的色彩較濃。


    數時辰二人沒有歇息,周隱仿佛覺得百裏三郎從未停下來過,宛若要帶著他圍著鍾鳴郡轉一圈。


    “百裏將軍日常可是悠閑?”這是二人迴到關隘,來到正堂坐下來後,周隱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可不是。”百裏三郎笑著倒上茶水,一飲而盡。


    “感覺將軍和鍾鳴郡很親一樣。”周隱笑笑,也喝自己的茶。


    “親?對,親。”他反問了一句,又自己迴答了。


    “我來到此處駐守,就需要去親。”百裏三郎也重複著中午詹雛常有的動作:搖頭。


    “就像是……”百裏三郎說了一半,然後剩下一半,放在了肚子裏:在白家,也要和他們親。


    “比起卑卑微微、唯唯諾諾,還不如真心對待。”他想起來了自己兄弟姐妹。


    “將軍算是左相的義子,親人應該很多吧?”周隱言。接著,他沒有聽百裏三郎迴答,就繼續說:“左相在仲秋別宴上用整個白家的舉足輕重來換將軍的自由,想必將軍在他們心裏也有很大重量。”


    百裏三郎聽了冷冷一笑:“他是為了大瞿,不是為了我。”


    “為何這麽說?”周隱看了一眼漸漸黑沉的天色慢慢湧來。


    “鍾鳴關是什麽地方?”百裏三郎拿起筷子,指著喉嚨:“這裏,大瞿的這裏。


    如若從這突破,就直逼滄元都,大瞿就任人操縱了。”他放下筷子,然後又冷哼了一聲:“鍾鳴關可不簡單,這裏沒有天險,全靠這堵牆,擋住四周,擋住,擋住那些個起義兵民。”


    “將軍還是在乎的。”周隱笑著仔細看著百裏三郎。


    “在乎。我不怕打仗,開戰,我就必勝。我沒什麽可牽絆的。”百裏三郎言。


    “可你的士兵怕啊。”周隱對百裏三郎的話戳中了奇怪的地方,他不由自主的皺起眉毛:“他們可還有他們的家,而且,還都那麽年輕。”


    就見百裏三郎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幽幽的言:“我是沒牽掛的。”


    “怎麽會?”周隱言。


    他再次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暗了。


    “沒人在乎我的死活,我隻需要賣力氣就好,沒人牽掛我。”


    “怎麽會,將軍有自己的家。”周隱勸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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