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不要帶什麽東西?”吟如從內殿出來,然後詢問瞿歸雲。


    瞿歸雲搖搖頭,看向宮門外。


    “若要離去,便遙遙無期,殿下為何……”江姨心生疑惑。


    “等等看。”瞿歸雲看著門外,一直看著,就如同周隱的等待一般。


    後來,文息於門外拜見。


    “臣,周隱前來拜別。”他於宮階之下席地而跪。


    階前太監問:“公子侍從何在?”


    “侍從重病方愈,難以下榻,此刻在馬車中。”


    太監點點頭,請周隱起身離去。


    “文息先生?”瞿歸雲行禮。


    文息低下眼睛,行禮言:“府君派奴下前來護送殿下。”他伸出手,用袖子遮住手腕,做弓形,意思是叫瞿歸雲將手搭在上麵。


    瞿歸雲迴頭看了一眼江姨與吟如,沒有再猶豫,左手攥緊了腰間的芙蕖繞月玉佩,右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


    就覺文息身體微微一動,接著立刻恢複平穩,站直了身子後,幽幽的說了什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馬車旁。


    文息輕輕抽迴自己的手腕,讓瞿歸雲進馬車。


    “周隱離開了?”蔚帝站在禦政殿門口,然後道。


    高貞彎腰:“迴陛下,是的,剛剛前來拜辭。”


    蔚帝輕輕一笑,然後又言:“我記得先帝遺詔有這麽一句話。”他轉過身,往內殿走:“不可令瞿朝有牝雞司晨之事,輔政不可思公主。”


    “這是先帝賜予陛下之賢言。”高貞言。


    “不,這是父皇對井繩的怕。”


    “先帝還對長公主一事有所遺怖。”


    蔚帝話剛完,門外就有官吏麵見。


    “陛下,青鑒台卿高大人求見。”


    蔚帝迴頭,斜斜眼睛,然後繼續向前走:“傳。”


    半刻。


    “青鑒台卿高正嗣拜見陛下。”


    蔚帝拿起筆,在奏折上寫寫畫畫:“有事請稟。”


    “前朝逆臣恭繆長公主陵墓被盜。”


    蔚帝抬頭。真是說什麽來什麽。


    “怎麽迴事?”他放下筆。


    “迴陛下,今日平旦時分,守陵人醒後發現陵墓門被打開,然後陵墓中散發著一股狐狸腥臭味,靈柩大敞,屍身被盜。”


    周隱掀開帷帳,就見到瞿歸雲在裏麵坐著,他頓了一下,才進去入座。


    他顯得局促許多,比起瞿歸雲。


    馬車開始行駛起來,顛簸了幾下,他看向瞿歸雲:“殿下,有沒有要去的地方?”


    文息看向周隱:“府君不帶殿下去南恆?”


    瞿歸雲也看向周隱,等他的迴答。


    周隱立刻道:“若是殿下願意,周隱當然願意了。”


    瞿歸雲笑笑,然後低低頭:“我還不知道要去哪裏,但,我沒有去南恆的理由。”


    周隱似是暗地裏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以瞿歸雲的身份,去了南恆,一旦被發現,接下來定然險象環生。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應該是到了宮門口。


    就聽見趕車的習深狠狠的一喝斥,外麵的士兵就嚇得聲音哆嗦起來:“快開門!”


    真是你強他弱,你弱他強。其實就是個開關門的,和憩所的小廝比起來,不過是一個拿著刀,一個不拿刀,一個門寬,一個門窄。


    可憩所的門檻卻長年被各種人踏,宮門卻總有許多人進不來。


    這麽想,便是宮門窄,憩所的門寬了。


    出了滄元都城,就要來到城外的十裏風雨亭。這是送別的佳處,但此刻他們難以在此過夜。這裏不僅不遮風,還不遮雨,頂部由魚骨狀的木頭搭築,根本就難以遮雨,四處開敞,狂風肆虐。


    等著小雨漸漸飄起來,幾個人終於尋得了一個山洞,山洞裏寬敞,像是特地為他們準備的一樣,裏麵竟然還有一些幹木柴。


    燒起火,鋪上幹草,便能將就一夜。


    “公子怎麽學會這些的?”瞿歸雲十分奇怪周隱竟然會生火。


    “家仆教的,畢竟生存,總要會些以防萬一。”周隱不由想起老尹。文息常常教他識字舞劍,老尹雖管著他的武學,卻常常教他這些有趣又叫文息覺著不著邊際的東西。


    “江姨從不教我,她說我到哪,都不會用得到。”瞿歸雲搖著頭言。


    “那因為你的身份尊貴。”周隱笑笑,看著對麵坐著的文息與習深,一屁股坐到瞿歸雲身邊的幹草堆上。


    “但我覺得我也應該以防萬一。”瞿歸雲話中帶傷。以防什麽?以防有朝一日,她褪去了這身尊貴的外衣,也為她能夠褪去這身外衣做準備。


    周隱看著瞿歸雲,突然提起:“當初陛下在禦政殿問我要不要當皇帝。”


    瞿歸雲扭頭看向周隱:“公子怎麽答?”


    “命要看老天怎麽安排,我怎麽選,也是今後的路決定我的想法。這個命,我怎麽走我也全然不知,但有一點我知道,如果一切確實是如此,我恐怕不會去逆天改命,我恐怕會去直麵命運內任何挫折。”周隱緩緩說罷,然後接著說:“這隻是我心裏想的,我給陛下的答案,是恭維話。”


    “路都是到了腳前,才知道怎麽走的。”文息冷不丁接了一句。


    瞿歸雲點點頭,笑道:“文先生說的有道理。”


    就見文息不自在的側側身子,倚著洞壁睡去了。


    瞿歸雲看著火苗乎乎的冒著,映黃了整個洞穴。


    “不過,六殿下今後要去哪呢?”周隱問。


    瞿歸雲搖搖頭:“我沒有地方可去的。公主,向來一生隻有兩個地方可以去,母國的宮城,諸侯國的宮城。誰都逃不了孤老一生或者客死他鄉的命運。”


    “一定會和親嗎?”周隱皺起眉頭。


    “不一定,但和親,一定是一件對於自己沒有好處,對國家,可能也沒什麽好處的事。隻要是個無依無靠的地方,都沒有什麽好處。”此刻,某種血流裏的關係,就變得溫存而又重要。


    周隱聽了瞿歸雲的話,輕輕低下頭,然後突然堅毅的看向瞿歸雲:“那我娶你好了。”


    瞿歸雲聽了一愣,然後又聽見周隱接著說:“我娶你的話,說不定你會過得安心些。而且,起碼你有地方可去而不用折返,再迴到滄元宮城。”


    瞿歸雲感覺到了自己心裏的浪花洶猛的的拍打在礁石上,雪白的泡沫一直飛到天上變成了雲彩。


    “你為什麽這麽想?”瞿歸雲問周隱。


    “我們是朋友,我應該幫你。既然避免不了和親,這麽做倒能好些。真的,這無疑是個好辦法,我說到做到。”周隱自我肯定的點點頭。


    瞿歸雲沒有說話。她不會告訴他如若這麽做,她就成了質子的事實。因為很有可能他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才會再邀她入南恆,就像當初她留他待在滄元都城一樣。


    可她又揮之不去他的善意,而出於朋友的善意,又叫她未免失望。若是他的初衷不是這,她興許願意心甘情願進入南恆。


    “我想聽聽,公子東孟的那個朋友。”瞿歸雲突然來的興趣,叫周隱也愣了一下。


    “我很喜歡那裏的草甸,很奇怪,那裏瀕海,卻有北方和西越才有的地方。”


    周隱笑笑:“東孟人好幻術,說不定是假的。”


    “我看著像真的。”瞿歸雲立刻迴答。


    周隱看了一眼瞿歸雲,見她堅定要聽,就慢慢道:“那是我的一位朋友。她是東孟的郡主,叫孟欲丞。小名兒,叫阿丞。”周隱宛若從火苗裏看到了那夜的燈火,那夜的燈火飄入她眼中的樣子。隨之想起的,就是那條牽扯著風箏的火繩,落在地上,像是一條蛇樣子往前蜿蜒。


    “我和習先生以及文息從滄海鎮出來後,不小心入了幻林,是她救了我們。


    她說話很直白,卻很機靈,長得很漂亮,笑起來也好看,非常活潑,我和她比起來差遠了,還很叛逆,不然不會在世子祭奠上放風箏。”周隱說著說著,就笑出了聲。


    “但她卻很貪心,不願放棄權力,又想獲得自由,太過直白而變得蠻橫,幾次挽留我,卻總舍不得什麽,這是正常的,就如同我為了不舍什麽而不同意她的挽留。”周隱說到這裏,又無奈的搖搖頭。


    瞿歸雲歪頭看著周隱,她看起來好像明白了什麽,但看著卻有些失望:“公子喜歡她?”


    “我不知道。”周隱再次搖搖頭。


    瞿歸雲笑笑,然後道:“想不到是這樣的淵源。”


    “文息說,阿丞的眉眼,像我母親。”


    瞿歸雲聽了這,笑容一下凝結在了嘴角,心一下沉入了峽穀之中。


    她笑笑,然後言:“那一定很漂亮。”


    周隱扭頭看向瞿歸雲,剛要說話,接著就打消了說話的念頭。


    瞿歸雲很久都沒有睡著,她一直看著火,溫熱的光度叫她渾身暖烘烘的,但還是叫她異常清醒。


    她堅定了自己來時的目的。


    瞿歸雲看向周隱。他倚著洞壁沉沉的睡著,就像對麵那兩個人一樣睡得沉穩。


    她緩緩起身,慢慢靠近周隱,看著他那漂亮的睫羽,像是神鳥背上那片最亮的羽毛,在火光裏閃著光芒。


    瞿歸雲看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攥著腰上的芙蕖玉佩,感受和母親一樣的溫度。


    她忽然感覺自己和周隱隔的好遠,不僅僅是滄元都城到南恆另陽的距離,而像是生與死,以及前世與今生,她好像剛剛認識他,卻也似從不認識他。


    “風箏……”


    這兩個字從周隱的夢裏鑽出來,如遊蛇一樣又鑽進瞿歸雲的心裏。


    她突然感覺哪裏一疼,叫她捂著心口站起來,往外走去,想來,是要透口氣。但是,明明洞外要比他身邊還要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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