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隱相信,還需要五步,他們就可以通過遁術,到達要去的地方。


    他心裏似乎是沒譜的。


    “閉上眼睛!”周隱朝瞿歸雲喊了一聲,接著,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他什麽都看不到了,隻知道腳下的路還是硬的,手裏還牽著一個人。


    身邊的風還是宮裏的風的味道,無味無色,毫無趣味的風。


    五。


    他決定可以堅定的邁出下一步。


    四,三。


    他的心夠堅定,他就能完成這個從未試過的事情。


    二。


    他隻有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次。他要完成這個一次成功的事。


    當他邁出最後一步,然後繼續向前奔跑時,他感到眼外的晝光突然大亮,腳下的路突然鬆軟,風裏開始夾雜著草地、土壤,以及雲彩和霧氣的味道。


    他和瞿歸雲一起睜開眼,繼續往前跑去。


    他們在東孟的草甸原地上,霞光微微的撒在草芽上,發出晶晶閃閃的光芒。他們的臉上掛滿了溫煦的陽光與晨風,這是一片極其開闊而且美麗的山原,瞿歸雲開心的大叫起來,她從未見到過這種地方,這是她書裏看不到的,夢裏夢不到的。她沒有想到會有那麽開闊自在的地方。


    等到周隱停下來時,她還沒有停下來,她往前跑出去了幾步,停在那裏,扶著腰大口大口的喘氣,看著如同魚鱗一樣一層層的閃著光漣的朝霞,她高興的笑著,迴頭看向周隱。


    周隱也笑著走過去:“這裏是我見過,除了海邊,最好看的地方。”


    “這是哪?”瞿歸雲問。


    “這裏是東孟,但這裏不危險。”


    瞿歸雲笑著點點頭,然後說:“這是書裏看不到的。”


    周隱看著前方慢慢升起的太陽,笑著揣起胳膊:“對,這是書裏看不到的。”


    “過去根本想象不出來。現在見到過一次,今後,就能記得了。”


    周隱扭頭看向瞿歸雲:“你沒有出過宮嗎?”


    瞿歸雲慢慢收起笑容,然後轉過身,慢慢往前走。腳下鬆軟的地麵與滄元宮城的地麵完全不同。在滄元宮,她的腳常常會痛,而在這裏,就像是走在毯子上一樣,細致精密的毯子,再有一萬個聞衣司的司官來織,也織不出來。她還能撫摸到不一樣的空氣,如同華緞一樣的空氣,在她手心一點點流走,掠過她的衣服,飄過她的睫羽,鑽進她的發間,再從發梢離開。


    天如同透亮一樣藍,就如她看到的最漂亮的絲綢,或者最柔順的紗緞,也像書裏,魅族展翅的翅膀那樣美麗,浪漫。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滄元宮城。”


    “但殿下卻不像是蝸居的人。”周隱跟上她的步子。


    “……”瞿歸雲看著周隱麵對著太陽,看著朝陽慢慢往上爬:“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公子來過這裏?”


    周隱看了一眼瞿歸雲,然後道:“我來過。也是這樣一個日子。隻是那時的陽光很弱。”他宛若再次見到孟欲丞衣服上的鶴羽,在微光下,和她的身影,她的發絲,她的笑容一起閃耀。


    “你想起什麽人了嗎?”


    周隱一愣,扭頭看向瞿歸雲,沒有說別的,隻迴答:“沒有想起誰。”


    “是嗎?”瞿歸雲不再看他,低低頭,往前走去。


    “……”周隱被問的不由心虛,隻好跟上去後,又蒼白的解釋:“想起也不重要,我們,可能很難再見麵了。”我們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那人在東孟的話,現在就能見啊。”


    “……不能叫她知道在這。”周隱看了看瞿歸雲,不免有些擔憂。


    “……”瞿歸雲看著周圍一望無際的美景,突然感歎:“這就是大瞿,原來過去的我,從來沒見過大瞿。”


    周隱沒有說話。


    接著她又似乎在自言自語道:“恐怕到最後,也不會是瞿。”


    “怎麽這麽講?”


    “橫空出世,意味著更替。災難與戰爭,隻差一個契機。西越與東孟已經五年未朝貢,兩國監察大君都成了質子一樣,監察奏折能呈到禦政殿的少之又少。而你的父國,陳兵李令關,不進軍,卻也不退軍。七星魅族,以及駿農,虎視眈眈準備螳螂捕蟬……”瞿歸雲停頓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局勢,卻沒人有應對之策。”


    周隱皺皺眉頭:“不會。有的人,根本看不到大勢,殿下已經很聰明了。”


    瞿歸雲抬頭看了一眼周隱,搖搖頭,這次搖頭的幅度更大:“我不聰明。”


    “總之,今天我很高興。”瞿歸雲扭頭麵對著周隱,笑著說。


    “這是,我過得最如意的生辰。”


    “殿下能這麽說,便值了。”


    瞿歸雲笑笑,然後道:“迴去吧。”


    江姨和吟如在層月台前苦苦等著,害怕在時間內殿下迴不來,怕錯過了時辰,沿禮堂來找麻煩,太後再來怪罪,進了玉塔,七日之後出來的皇後還要在長歌殿養著三日,更別提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層月台眾人受罰,迴來一定一片荒蕪。


    心已經夠荒蕪了,若是層月台再荒蕪,就沒個寄托的地方了。


    “其實,我想再看一眼那棵榆樹。”周隱和瞿歸雲走在廊子上。


    “公子倒是喜歡上了。那棵樹沒什麽不同的……”瞿歸雲笑笑。


    “……”周隱沒有說話,他沒打算告訴她夢裏的事。


    “其實,每個宮殿都不同。之前是我騙了公子。”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層月台的確是獨一無二的。它的柱子上,刻的都有菡萏花,隻是風化掉了一些痕跡。”


    周隱看著她的背影,然後道:“我想知道當初殿下要我們離開,之後又留我們,是為什麽。”


    他朝瞿歸雲吐露心聲。


    “……我也不知道。”


    周隱猜對了。她也在掙紮。


    瞿歸雲遠遠的看見江姨和吟如,以及江徐徐,都在層月台門口等她,就立刻停下腳步,險些叫身後的周隱撞上自己,然後行罷禮,急匆匆趕去。


    她還不忘留頭:“榆樹何時都可以看,但現在恐怕不行了。抱歉!”


    周隱欲言又止,隻好做罷。他轉過身,往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層月台是獨一無二的。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如同不願去觸碰那些迴憶裏的尖刺一樣。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層月台,平淡無奇的瞿歸雲,卻又太不一般。


    瞿歸雲比他想象的還要不一般,她就如同一個沒有刀劍的先知,她一眼望盡大瞿的氣數,卻對它無能為力。


    瞿歸雲試圖以周隱牽引南恆,最後還是放棄了,她宛若放棄了這個大瞿。


    “恐怕以後,也不會是瞿了。”


    那一刻她眼底的無助和悲傷,是真正的無助與悲傷。很多像她一樣的人都在無能為力的歎息:盡了。


    原來這就是她說的,今年要寫的字——易。


    這恐怕就是早些知道未來的怖懼,因為她的力量,太過於弱小。她甚至操控不了自己的命運,她的命途,還要靠那個高高在上的蔚帝來選擇。甚至是那些奴才。她們的死活,也能牽絆著她,而不是像孟欲丞那樣,一巴掌掄過去。殺伐果斷這個詞,用於誰都不能用於她。


    周隱左右想著,不由主就到了禁街,那個鶴生已經不見了,宛若他從來沒有在過一樣。


    他慢悠悠的晃到憩所,準備收拾行李離開,就見習深一臉著急的走過來:“公子迴來太慢!”


    “這和我想的時間是一樣的,出什麽事了?”周隱跟著習深愈加緊快的步伐,心下開始感到不妙。


    “公子走後,宮裏來了客人,送上了送行宴,文息要求試吃,那個宦官就要文息試吃。”


    “然後呢?”周隱心底起伏不安,拐彎推開了文息房門。


    “中毒了。”


    周隱的身體突然一陡,差點摔在地上,習深立刻扶住他。


    “宦官怎講?”


    “這是禦賜之物,有了毛病,也是恩賜,吃的舒坦,也是恩賜。”


    這便是蔚帝的強留之法。


    “他叫我去要解藥嗎?”周隱看向床榻上的文息,沉悶的聲音如似風起。


    文息床榻旁的大夫起身來到周隱與習深前跪下:“公子,爺爺,這位先生中的毒,咱們滄元都平常人怕是解不了。”


    周隱抬頭看向文息,他緊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毫無生機。


    他暗暗握住拳頭:“哪裏能解?”


    “這恐怕要問施毒的人了。”大夫磕頭。


    周隱神色漸漸的變著,漸漸的黑下來,他突然一把抓住習深的衣領:“如若文息出了事,我就迴我的滄海邊。這就是瞿歸雲留我,留我。”他的眼眶漸漸紅潤,紅潤又漸漸退去。


    他放開習深,轉身往外走去。


    習深低低眼睛,然後立刻跟上去,伸手拉住他:“你去哪?”


    “滄元宮。”


    “瘋了!”習深抓住他的劍,往迴拽。


    “沒瘋!”他狠狠的撂一句,然後奪開劍柄,往前走去。


    瞿歸雲前往禦政殿請安時,右丞齊懷珍也在。


    本來他與蔚帝正在聊著什麽,等到瞿歸雲到時,話題也就戛然而止了。


    蔚帝看著瞿歸雲,然後問道:“小雲,都十八了?”


    “迴皇兄,正是。”她微微行禮。


    “想不想,要個封號?”


    聽罷,齊懷珍看向瞿歸雲,見瞿歸雲抬抬眼皮,卻不曾抬頭。


    高貞也看向瞿歸雲。他們都知道這個封號意味著什麽。


    “陛下,隻有將要出嫁的公主,才要封號。”高貞彎彎腰,道。


    “朕就問問小雲,要不要。”


    瞿歸雲並不記得最近有什麽外邦人來,突然說起這個,難倒有和親打算?那會是哪個公子?不對,是哪個國。


    “小雲唯聽皇兄安排。隻是小雲姿陋才淺,心窄體賤,如若擔當起稱號,恐怕會讓別的遠勝於小雲的姐妹所傷心。但如若能為皇兄分憂,亦是小雲榮幸。”


    “朕隻是問問,看你緊張的。”


    聽見蔚帝的笑聲,齊懷珍也不由得揚揚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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