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司官放下毛筆,正身來到蔚帝麵前:“迴稟陛下,白侍郎與公羊郎君平局。”


    蔚帝看向白岸才與公羊墨玨。


    “那就是,兩個人都贏了。”


    就這時,公羊墨玨突然拱手言:“陛下,此局本是白侍郎所開,韻壓到‘歸’字,然而我所說規,卻是規矩的規。”


    白岸才看向公羊墨玨,又看向其父公羊肆。


    “你的意思是,白侍郎贏了?”


    公羊墨玨往前一拜:“迴陛下,正是。”


    話音剛落,就聽見旁邊一個杯子突然摔在地上,“啪!”的碎成碎粒,就見瞿歸湘站起身,看著公羊墨玨,公羊墨玨也看向她。瞿歸湘氣的腮幫子鼓著,一轉身就離開了。


    蔚帝看了一眼瞿歸湘,然後道:“那好。”他站起身,眾人皆起身。


    “白侍郎,想要什麽?”


    就見白岸才突然掠袍下跪,接著,白氏一席皆到了蔚帝麵前,白意忠跪在最前方:“求陛下,放了百裏三郎。”


    周隱一愣,問:“怪不得公羊墨玨突然改字。”若這詩成了,百裏三郎一事定然要沾著一點公羊家的事,比起輸一場遊戲,安身立命更要緊。


    蔚帝眉宇一緊,看向白意忠:“你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


    周隱險些噴口水。


    “敢攜家帶口威脅朕?”蔚帝伸出手指著他。


    帝後連忙攬著蔚帝的胳膊:“父親也是為了大瞿著想,陛下不要動怒。”


    “你也跟他一塊演戲呢!”瞿鍾蔚看著白岸茵,白岸茵沒有再說話,隻是退後一步,低下頭。


    “陛下!鍾鳴關,是大瞿,是滄元都的屏障,隻有百裏三郎這等良帥,才能真正守住我們大瞿啊!”


    “你是叫朕放了一個監禁未滿的罪人嗎?!大瞿需要這樣的罪人去守護嗎?!”


    “大瞿……”白意忠眼裏的光芒更加閃耀:“需要每個大瞿子民去守護,無論是一個下民,還是陛下,大瞿,一個人的力量也不能少!”


    他的聲音在整個宴樂殿迴旋。


    還未走到門口的瞿歸湘的步子一顫,險些被這聲音給嚇的跌倒。


    瞿鍾山看了一眼瞿歸雲,又看向蔚帝,往前走了兩步,掠袍跪下:“不論過去如何,百裏將軍一直都是大瞿忠將,本應是天賜的龍虎大將軍,一旦鍾鳴關有百裏將軍,定能固若金湯。陛下善用百裏將軍,定如魚得水!”


    蔚帝看著下麵跪著的一群人,猛然泄氣,整個人都塌陷了許多。


    這哪裏是個皇帝?他一個人,能拿這些人怎麽樣?


    他奈何不了他們。


    蔚帝扭頭看向白岸茵:“你的意思呢?”


    “……”白岸茵沒有說話,也是緩緩跪在了他麵前。


    蔚帝冷冷一笑,道:“你可知,當初朕為何,要監禁他?”


    白岸茵沒有動容。她依舊垂著頭,不說話。


    蔚帝抬起頭,微微招手,高貞就來到他麵前。


    “準了。”


    高貞應下,扭頭直起身子:“應帝之言!釋放龍虎將軍百裏三郎!駐守鍾鳴關!——”


    蔚帝轉過身,就要往後殿去。


    “恭送陛下。”身後群臣皆行辭禮。


    周隱看著瞿鍾蔚離開,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同情之感。他不知道為何會有感同身受的滋味,而那種滋味,又好像離自己十分遙遠,乃至不屬於自己。


    他走時留神了一下瞿歸雲,見她愁容已散,便知她剛剛擔心的是什麽事了。


    “整個別宴都與我們無關,也不知道六殿下打的什麽啞謎。”周隱抱怨道。


    文息低低眼睛:“自有六殿下的道理。”


    “可我們這就要離開了啊,還能發生什麽呢?”周隱扭臉看了一眼文息。


    文息卻扭頭看向了身後的宴樂殿:“肯定有要留住我們的理由。”


    周隱像文息一樣低低眼睛,卻什麽也沒想出來。他抬起眼皮,看向習深:“我要去和那位六殿下見一麵。”


    習深奇怪:“你見她幹嘛?”


    “拜別吧,此次還多虧了她。”周隱無奈的歎口氣。


    而此刻的瞿歸雲正走在迴層月台的路上。


    江姨抬頭看了一眼瞿歸雲,然後道:“殿下,事情已經過去了,還在憂心什麽呢?”


    瞿歸雲迴頭看了江姨一眼,道:“憂心帝後,憂心那位公子,憂心我王兄,憂心我大瞿。到處都是值得咱們憂心的事和人。”她的步子很緩,卻也不慢。


    江姨笑笑,然後道:“可老奴歡喜百裏將軍,歡喜左相,歡喜太子妃,歡喜那位公子,歡喜我大瞿有了百裏將軍。到處都是值得咱們歡喜的事和人啊。”


    瞿歸雲停下腳步,前麵引路的也連忙停下。


    她迴頭看著江姨。


    吟如把頭發掖到耳後,然後道:“殿下當是憂慮太多,忘了多和少,看看高興的,便能高興的。”


    瞿歸雲點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


    “伏詩道人的錦囊,殿下還沒看呢。”江姨扶著瞿歸雲邁進門檻,提醒她道。


    瞿歸雲點點頭,站穩後,四下婢子皆散去,就拿出來看。


    “寫的什麽?”吟如將席子鋪正,等著瞿歸雲走過去。


    瞿歸雲沒有說話,往前走了幾步,就又停下了。


    江姨看著瞿歸雲越來越凝重的神情,心下後悔提醒殿下看錦囊了。


    “怎麽了?”


    瞿歸雲抬起頭,搖搖頭:“我還是沒有參透十分。”她又往前一步:“道人高深莫測,有些事恐怕經曆了才明白。”


    就此時,殿外傳報:“六殿下,隱公子求見。”


    瞿歸雲轉過身,臉迎著光:“請殿外候。”


    下人彎腰一拜,就出去了。


    瞿歸雲將紙條放迴錦囊,往前走了幾步,與門外的周隱對禮。


    “公子來道別嗎?”


    “正是。”


    “可過兩日,就是我的生辰。”


    周隱一愣,既然她說了,就說明是想叫他留下來。


    “這……”說著,他就想要掠袍走進來,瞿歸雲立刻製止他:“公子不可。”


    周隱又是一愣,接著就收迴腳,站在門外。


    “進入公主之殿,要和我並肩的。起碼你父親才行。”


    “我可是會成為王的。”周隱笑笑,揣著胳膊。


    “可你現在不是。”瞿歸雲笑笑。


    周隱收了笑,站在那裏。


    “所以,你也隻能在門外和我說話了。”瞿歸雲神色微妙變化著,卻不變語氣裏的平淡。


    “誰說的?”周隱放下兩隻胳膊,有些不服氣。


    “可公子就在門外,不能進來。”瞿歸雲微微揚著嘴角,搖搖頭。她笑著,可誰都看得出來,她不高興。


    “誰說的?”周隱更是不服氣,看著瞿歸雲,然後掠袍伸腿,跨入門檻:“說說看,殿下可是想要留我?”


    瞿歸雲看著周隱往前走來一步,然後穩穩站定。


    她半天沒有說話,眼睛裏在晝光下閃著白色的光,如同浪花,如同月盤。


    “我隻是告知,留不留,是公子的決定。”瞿歸雲笑笑,道。這次誰都看得出來,她是高興的。


    拭袍上月門。


    周隱笑笑,然後道:“既然我都進來了,殿下要不要帶我看看?”他環顧四周,引開話題。


    瞿歸雲斜斜眼睛,還是答應下來。


    她轉身往後殿走:“其實大部分宮殿都長得差不多,隻是景致不同。”


    周隱跟在她後麵,看著江姨領著兩位婢子走到前麵,快速跨過門檻,往門外那片潭水前麵的亭子裏送去茶水甜點。


    等到二人在門外廊子上站定,周隱才仔細觀看後園的模樣。


    廊外有一棵大榆樹,榆樹旁是一片潭水,潭水被廊橋分割成兩半,上麵稀疏或者簇密的漂著幾支殘荷。


    潭水裏魚兒很少,卻十分清,延展到廊子對麵,是個拱門,周隱有些好奇,就問瞿歸雲:“拱門外是什麽?”


    “雜物廂房與後宮門。”瞿歸雲站到廊子外麵,看著潭上的殘荷。


    “我聽說,殿下母妃喜歡菡萏,而且,剛剛看,層月台裏到處都依稀可見菡萏圖案,而整個潭水裏,還有那麽多菡萏。殿下也喜歡嗎?”周隱看了一眼瞿歸雲那褐返色的披帛上用金線繡出的幾朵菡萏,然後問。


    瞿歸雲低低頭,笑言:“我記得我說過的,我不喜歡。”


    “說過嗎?”周隱撓撓頭,尷尬的苦笑。


    “我母親喜歡,但我不喜歡。也不是討厭,而是有沒有都無所謂。”


    “為什麽?”


    “花無百日紅,比起花……”她抬頭看向枝葉伸展的,長得很強壯的榆樹。


    “我更喜歡樹。”


    周隱也看向那棵榆樹。剛剛沒有仔細看,現在仔細看去,才發現這棵樹長得很好,高大,粗壯,卻不顯年邁,反而看起來正生機勃勃,抖擻精神。哪怕在秋日裏,也是如此昂揚神采。


    “上麵掛著的是什麽?”


    “是我小時候認識的字。母妃說,認識一個,就在上麵寫上心願,然後掛上。”說罷,瞿歸雲就走下台階,來到榆樹旁,伸手撫摸著樹幹,不由笑道:“這可不是許願樹,我一個願望也沒實現。”她笑得好像很開心,像是嘲笑當年稚嫩的自己,可現在的她又像個孩子一樣,手掌覆在樹幹上,如同當年的她一樣,抬頭張望著,興許她還期盼著,哪個願望能實現。


    “一個也沒有實現嗎?”周隱心裏暗暗數著,發現樹上一共有十四個布條:“每年生辰,殿下都會往上掛嗎?”


    “對。從四歲那年,一直到現在,過兩天,就要掛第十八個。”


    周隱看著瞿歸雲又走過來,然後問:“殿下第十四個願望是什麽?”


    “……”瞿歸雲思考半天,然後答:“希望十八歲的我,能有人陪著過生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隱滄之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愁山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愁山人並收藏隱滄之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