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繼遷與手下四人偷偷出城,種從派五百人馬護送,自渭州而出,一路向北疾馳。


    第二天天一亮,厚雅就來種府找人。


    “種相公,末將來找趙保吉。該動身前往銀州平叛了。”


    厚雅雖然是賈琰的人,但麵對西北王,還是不敢太過放肆。一來,此人戰功赫赫。二來,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種從熱情的命下人給厚雅上茶,不疾不徐的說道:“厚將軍,繼遷見你一路勞累,不忍打擾你休息。可又想著報仇雪恨,昨夜便已經出發前往銀州,這會估計已經到銀州境內了。”


    “什麽?!”


    厚雅驚訝的站了起來,隨即怒視著種從:“種從,陛下難道沒有給你密旨麽?你這般放虎歸山,可有半分將陛下放在眼裏?!”


    種從聽了這話,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


    “厚雅,本部署抬舉你,喊你一聲將軍,你不要得寸進尺!官家確實有密旨與我,可你難道要我在渭州城殺了他?不說他是威戎軍副節度使李漣唯一的侄子,就是八賢王的怒火,你我誰能承受的起?”


    厚雅聞言,一時語滯。


    “我放他出城,你可一路隨行,銀州境內,到處都是李繼捧的人,他能跑到哪裏去?你再從後麵追上,在銀州殺了他,嫁禍給李繼捧,如此將你我撇幹淨了,豈不兩全其美?”


    厚雅一聽,麵色陰沉,卻拱手說道:“是末將考慮不周了,不識相公深意。相公所言極是,末將這就帶人馬追上他,將他殺死在銀州境內。”


    “去吧。”


    厚雅臉上浮現狠意,轉身離去。


    種從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氣,泯了一口。種世衡拿著木劍從一旁跑過來,種從放下茶杯,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


    “爹爹,你放走了繼遷哥哥,那壞人定會向陛下說你的壞話。”


    種從笑著刮了刮種世衡的鼻子,說道:“你放心,爹爹把他藏起來,陛下找不到他,他就沒發說爹爹的壞話了。”


    “還有他帶來的兵馬。”


    “哈哈哈哈~”


    種從抱著兒子,哈哈大笑。


    繼遷一路往北,卻並沒有去銀州,而是穿過銀州境內,直奔地斤澤。


    那裏,有李家最後的資本。


    厚雅率領五千禁軍順著蹤跡一路趕來,大軍行進,早就被銀州探馬得知,報告給李繼捧。


    李繼捧聽說有五千人馬進入銀州境內,直直往銀州城而來,心中疑慮,急忙點齊人馬,提著大刀就出城攔截。


    雙方在石嘴山附近相遇,厚雅看到前麵出現大隊騎兵,知曉是李繼捧來了,於是下令禁軍列陣,防備好,他和李繼捧解釋。


    可李繼捧不聽解釋。


    自從奪取銀州,又遭遇眾叛親離,契丹已經不可能容下他,大宋朝廷派李沂的兒子征討他的消息,也傳進耳朵,讓他異常敏感,見這支宋軍列陣,便以為他們是要和自己決一死戰。


    一個照麵,還不待厚雅說話,銀州騎兵便張弓搭箭,天空中一片箭雨落下,宋軍頃刻間便死傷數百人!


    厚雅勒馬擋開箭矢,急忙大叫:“李繼捧!你想造反嗎?!”


    李繼捧舉著大刀衝了過來,冷笑道:“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何必多問?!”


    厚雅連忙抽刀招架,與李繼捧兩馬相交,武器撞擊的鏘聲傳遍戰場,十分刺耳。


    銀州兵馬同禁軍撞擊在一起,相互攻殺,厚雅心中煩悶,一股戾氣上來,猛砍李繼捧,他的刀短,近戰十分靈活,李繼捧招架的有些吃力。


    可禁軍人數遠不如銀州兵馬。眼看著越打越少,厚雅一刀擊退李繼捧,環顧了一眼戰場,無奈的喊道:“撤退!”


    禁軍急忙撤出戰場,李繼捧也不敢追擊,這宋將有幾分本事,卻示弱撤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詐敗,後麵有沒有伏兵,於是也勒馬迴了銀州。


    厚雅垂頭喪氣的往迴走,詢問副將:“我們還有多少人?”


    “迴將軍,現在隻有兩千一百餘,三百多是傷員。”


    “直娘賊!”


    厚雅怒火中燒,李繼遷跑了,李繼捧這個愣慫一見就打,根本不問緣由,帶來五千人,一戰死傷過半,迴去不被撤職查辦就怪了!


    唉,隻能向賈統領送些禮物,請他搭救自己一把,唉!


    正在這隊人馬緩緩前行到石嘴山下荒涼的山穀中時,前麵出現了一隊人馬。


    厚雅仔細一看,種從披甲執掛,提著槍騎在馬上。


    “都怪這老小子!”


    厚雅心中埋怨,但現在想要挽救,隻能依靠種從。


    他策馬上前,走到種從跟前了,勒馬拱手道:“種相公。”


    種從看著他身後的殘兵問道:“我怕你被李繼捧阻撓,這是怎麽了?已經碰到了?”


    “是啊……”厚雅懊惱的說道:“說來慚愧,末將碰到李繼捧,他二話不說就和末將打了起來,估計是以為末將要攻打銀州,可他也不用腦子想想,區區五千人如何攻城?簡直是……”


    “你還有多少人?”


    種從麵無表情,打斷厚雅的絮絮叨叨,眼神一直盯著他背後的禁軍。


    厚雅一愣,迴頭看了看手下說道:“隻有兩千多人了,種相公,先前是我不是,可如今憑我一人,很難追殺到趙保吉,他是你放出城的,萬一陛下怪罪下來,你也逃不了幹係,還望相公與我同心協力,共擒賊人!”


    種從打馬近了,拍了拍厚雅的肩膀,問道:“你的人都在這裏了?”


    厚雅苦笑道:“是啊,活著的都在這裏了。”


    “那就好……”


    厚雅聽了這句“那就好”,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突然!身上傳來一股巨痛,一旁的兩個西北軍將領,一人一刀,刺進自己的身體裏!


    厚雅嘴角流血,難以置信的看著種從:“種從……你……你竟敢……弑殺禁軍……”


    種從掄起長槍,一槍將厚雅打落馬下,一槍刺進他喉嚨,血流如注!


    “給我殺!一個不留!”


    “殺!”


    西北軍突然發難,打的禁軍措手不及,副將急忙往後撤去,誰知山穀進口也湧來許多手持長刀的騎兵,兩旁山穀火箭如雨,晴天飛火。


    漫山遍野都是血跡和屍體。


    “部署,全殺光了,一個活口都沒留。”


    種從看著滿地屍體,說道:“李繼捧殺我禁軍,我軍不敵,立刻撤迴渭州!”


    “是!”


    銀州城得李繼捧也很懵,他是被趙光義賣了,還幫人家數錢。所以見了宋軍就打,打完迴來,便覺得不對了。


    那支宋軍隻有五千人,攻城最少要兩倍兵力才有可能拿下,那宋將急切,想必是有什麽緣由,這……


    “報~”


    李繼捧扭頭,堂下進來一個軍士,跪下拱手:“報,大人,細作傳來消息,整個環慶路都在傳說朝廷五千禁軍被我們殺害,這支人馬實際上是護送趙保吉的征討大軍,如今全軍覆沒,估計不日朝廷大軍就要來了!”


    李繼捧死死地盯著他:“全軍覆沒?”


    “是,整個環慶路都是這般言語。”


    “是哪個狗娘養的嫁禍老子?!”


    李繼捧憤怒的咆哮著,舉起身邊的瓷器,紙墨筆硯就亂砸一通,發泄完了,氣喘籲籲的癱坐在地上。


    “不對……趙保吉……不就是李繼遷嗎?!”


    那被砸破頭的軍士小心翼翼的說道:“正是。”


    李繼捧撲倒他跟前,按住他問道:“他現在在哪裏?!”


    軍士搖頭道:“不……不知,禁軍裏沒見到他的人影,按理說……他是主帥才對,可那日與大人相鬥的,明顯不是……”


    李繼捧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茫然四顧,實在沒什麽東西,他便舉起椅子,劈頭蓋臉的砸在軍士的頭上,將他砸暈了過去。


    門口的幾個護衛連忙進來,將軍士抬了出去。


    李繼捧一手叉腰,一手摸著額頭,心中十分慌張。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不該殺了李沂的啊!就算殺了李沂,也不該陰了王臣鶴那一把啊!自己怎的就信了趙光義那狗皇帝的邪呢?糊塗啊!他要的是銀州靈州,他要鏟除的是黨項勢力!無論是李沂,還是自己,還是李繼遷,他都要殺啊!


    糊塗啊!糊塗啊!


    李繼捧後悔莫及的時候,李繼遷已經到地斤澤了。


    水草肥美,帳篷和木屋犬牙交錯,嫋嫋炊煙綿延數裏,三叔帶著兵馬,恭敬的在道路旁等候著他。


    “三叔,我來了。”


    “少主,這裏是地斤澤,一萬威戎軍,八千平夏部,盡在此處。任少主差遣。”


    李繼遷看著眼前的人馬和隱藏在丘陵樹林裏綿延的營寨,迴頭看了一下。


    淩雲臉上有些泥印,笑容滿麵的看著他,五叔的胡子上都帶著泥巴,張浦的衣服上全是露水和草屑,李繼衝臉色堅毅。


    有這些人在,天下何處不能去得?


    “三叔,我們休息一晚,明日擂鼓聚將,我要奪迴我爹的一切!我們李家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被任何人左右,不做任何人的棋子!”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遼國,承天殿。


    “什麽?!!”


    燕燕一臉震驚的看著韓德讓,韓德讓無奈的說道:“李繼遷已經到達地斤澤,王臣鶴加急塘報來說,那裏憑空冒出兩萬人馬……”


    燕燕急切的站起身,在殿中來迴踱步,臉色焦急。


    韓德讓有些疑惑,問道:“太後,不過區區兩萬人馬,況且還是無根之萍,何勞您如此驚訝?”


    燕燕揮手說道:“你先下去吧。”


    韓德讓不明所以,卻也隻好拱手行禮,退了出去。


    燕燕扭頭看向殿門,喃喃道:“天意啊……西夏……”


    趙光義很惱火。


    “混賬!李繼捧狗膽包天!竟敢伏殺朕的禁軍!來人呀!”


    劉國兵匆忙彎腰上前聽旨。


    “傳旨!命田祚欽為五州巡檢使,令袁繼忠為西上門副使,率兵巡視河西諸地!種從,田政則,文宣皆聽從調遣,給朕踏平銀州!”


    “遵旨。”


    “不可呀陛下!”


    趙光義冷眼看向反對的人,是陳從信。


    陳從信拱手說道:“陛下,李繼捧雖說有自立之心,卻無這個膽魄,其中必有蹊蹺,貿然派大軍征討,不反也得反了。不如令他將五服之內的宗室派進東京為質,若他肯聽令,則令他守銀州一城,可為陛下控製,若他不肯,再討伐也不遲啊!”


    趙光義猶豫良久,最終點頭道:“那就按你說的辦。對了,李繼遷去哪裏了?是死在亂軍之中,還是被李繼捧俘虜?”


    賈琰,陳從信,崔翰,新任中書門下平章事盧多遜,皆低頭沉默。


    趙光義察覺不對勁,看著賈琰問道:“你說!”


    賈琰心中苦澀,連忙跪在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據邊鎮來報,李繼遷北至地斤澤,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兩萬人馬……”


    “什麽?!”


    趙光義大驚失色,目瞪口呆的看著賈琰。


    其他幾人連忙跪了下來。


    “混賬!真是混賬啊!李沂怎麽死的,就算他不知道,唐月輕難道猜不出來嗎!你們是怎麽做事的?!猛虎歸山,蛟龍入淵,遺禍無窮啊!!”


    賈琰唯唯諾諾的說道:“陛……陛下,他隻有兩萬人馬,應當……應當翻不起大浪來……”


    趙光義氣極,一腳踹在賈琰的肩膀上,將他踹倒在地上。


    “李繼遷在城紀學院學了兩年,你看看從那裏出來的,從孟玄喆到李沆,呂蒙正,哪個是平庸之輩?!”


    “臣……臣死罪!”


    趙光義氣喘籲籲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四人,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時,盧多遜也猛地抬頭,看向趙光義,二人四目相對。


    這場景,好像在哪裏出現過……


    是了!


    那時盧多遜還是個史館編撰,趙光義還是低調的晉王,那時趙老大意氣風發,朝廷裏能臣猛將雲集,大宋橫掃四方。


    那時南唐名將林仁肇率兵北上,無人能擋,一度威脅到京師開封府。


    就是在那時,唐月輕臨危受命,憑空變出兩萬人馬。


    兩萬挽大宋於水火,扶社稷於危難,南征北戰的勁旅!


    後來這支勁旅莫名其妙的戰力變弱,遠不如江淮之戰時無所畏懼,所向披靡。誰都猜不出原因……


    “天呐……”


    趙光義扶著額頭,踉踉蹌蹌的差點摔倒,劉國兵和盧多遜連忙上前扶住他,陳從信,賈琰,崔翰急忙圍上前去。


    “陛下!”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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