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唐府,李煜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雙目空洞無神,直勾勾的盯著地麵。


    小周夫人匆忙從外麵跑了進來,此時已經是深夜,她頭發散亂,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風光無限的大唐皇後,而是一個擔心丈夫的普通妻子。


    “相公……相公,你沒事吧?!”


    小周夫人撲倒在李煜身旁,上下打量著李煜,見他並未受苦,才心下稍安。


    李煜依舊沒有答話,小周夫人轉而看向唐月輕,拜倒在地:“多謝王爺救命之恩,多謝……”


    唐月輕坐不住了,連忙過來扶起她,李煜這時終於開口說話了:“你迴去吧。”


    小周夫人呆立在原地,看了李煜一眼,不確信的問道:“什麽?”


    李煜抬頭對小周夫人說道:“我讓你迴去歇息。”


    小周夫人難以置信的看了看李煜,又看了看唐月輕,唐月輕對她點頭,小周夫人遲疑了一下,慢慢邁開步子,往門外走去。


    “等一下。”


    李煜起身,上前抱住了小周夫人,片刻後,又立馬鬆開。


    “去吧,聽話。”


    小周夫人走到門外的台階上,迴頭望了李煜一眼,院子中的螢火蟲和燈籠映襯著她風華絕代的身影,無限傷感。


    小周夫人走了沒多久,唐府門外就出現了大批禁軍,領軍的,是賈琰。


    “陛下特賜貢酒,命違命侯飲下,八賢王唐月輕陪同。”


    唐月輕震驚的走到門前,對賈琰冷聲道:“你說什麽?”


    賈琰躬身拱手道:“末將聽令行事,還望王爺不要為難。”


    一旁的軍士,端著一個盤子,盤子裏是一瓶琉璃樽,還有一個酒杯。


    沒錯,隻有一個酒杯。


    李煜此時反而平靜下來,歎了口氣,雙手接過盤子,轉身進了大堂。


    唐月輕心神不寧,看著進去的李煜,張口結舌。良久,他也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退下吧,我送他。”


    賈琰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手握刀柄說道:“陛下有命……”


    “滾!”


    唐月輕怒喝一聲,賈琰驚的微微後退,老杜出現在賈琰身後,淡淡的說道:“賈指揮使,這邊請吧。”


    賈琰看了看老杜,又看了看頭也不迴走了進去的唐月輕,麵色掙紮了一下,隻好跟著老杜走下台階,老杜帶著他們退到唐府大門口的照壁旁邊,無數黑影靜靜的立在這裏,有禁軍,還有唐府護衛。


    大堂內,李煜將酒放下,又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了唐府的酒杯和二鍋頭,倒了兩杯。端到麵色複雜的唐月輕麵前。


    唐月輕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怎麽沒有想到,這位風華絕代的大才子,最後是由自己親自……


    “我不想你死。”


    李煜聽了,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王爺天縱英才,李煜平生能見,已經是萬幸之至!如今死時還有王爺送行,已經無憾,但求王爺再陪李煜醉一場!”


    “好!”


    二人一人一杯,飲下二鍋頭,酒辣嗓子,卻讓唐月輕無比苦澀。


    “你說你,既然已經成了俘虜,好好的做個臣子不好嗎?你每天寫寫寫,寫的什麽破詞?這下好了,招來了殺身之禍,你開心了?”


    李煜這時候反而不怕了,也不再唯唯諾諾,此時的他,不是那個階下囚,也不是那個帝王,而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才子,唐月輕的朋友。


    “自由慣了,連心裏所想都不能訴說,我活的很累。這樣也好,一死了之,也得個解脫,不讓王爺左右為難,整日提心吊膽。”


    “你他娘的再說什麽?”


    唐月輕一把揪住李煜的領子,怒目圓睜,舉著拳頭憤怒的看著李煜,李煜平靜的說道:“我就是個禍害,王爺好心待我,我卻幾番讓王爺陷入險地,實乃不義之舉。王爺打我,也是應該的。”


    唐月輕盯了他許久,眼中漸漸被淚水模糊。舉著的拳頭緩緩放下,他鬆開李煜,頹喪的垂下頭,走到椅子一旁,坐了下來。


    李煜整理衣冠,走到唐月輕正前方,向唐月輕鄭重行禮。


    “在下本是囚徒,得王爺禮遇,恩重如山,可惜,隻能來世再報了。請受李煜一拜。”


    說罷,深深的躬下身子,長拜。


    罷了,李煜端起琉璃樽,往杯子裏倒了酒,轉身對唐月輕說道:“我妻子還年輕,我死之後,望王爺善加照撫。”


    唐月輕落寞的說道:“我死之後,就不管了。”


    李煜微微一笑,放心的點了點頭,把酒杯放到嘴邊。


    唐月輕急忙起身,急切的看著他,李煜停頓了一下,望著唐月輕,溫潤如玉。


    “月輕,你要是生在江南,該有多好。”


    “啪嗒!”


    酒杯落在地上,李煜的身子也倒了下去,唐月輕上前一把扶住,李煜麵容帶著微笑,嘴角有一絲血跡流出。


    “哐當!”


    賈琰,老杜紛紛帶人衝了進來,看著地上的酒杯,和唐月輕懷中的李煜。


    “末將需要查驗一下……”


    賈琰上前,伸手就要觸碰李煜的身體,老杜一把從後麵揪住他,甩出門去,而後跟了出去,一腳把剛剛爬了起來的賈琰踹的口中吐血!


    “你也配在王爺麵前放肆?滾!”


    禁軍們不知所措的看著賈琰,唐府的護衛們眼神不善的盯著禁軍們。


    賈琰目光陰狠的看了一眼老杜,又看了看大堂裏麵地上的唐月輕和李煜的屍體,擦了擦嘴角的血,喝道:“我們走!”


    賈琰迴到崇德殿,趙光義並沒有休息,宮內燈火通明,燭光搖曳。


    “怎麽樣了?”


    賈琰跪在地上,不服氣的說道:“李煜嘴角有血,倒在地上。隻是八賢王不許臣查看,臣上前要驗,被他手下人打了出來,陛下,八賢王也太膽大妄為了,竟敢命人動手打禁軍侍衛統領,這也太……”


    “砰!”


    賈琰話都沒有說完,就被趙光義一腳踹倒在地,他急忙掙紮著起身,跪下惶恐的叩頭:“陛下!臣該死!臣該死……”


    趙光義的聲音寒冷入骨:


    “他說死了,就是死了,你是有多蠢,還要上去查驗?”


    “臣……”


    “滾!”


    賈琰慌張的退了出去,他現在心裏又驚慌又憤怒,更加想不明白。


    崇德殿裏,趙光義背著手,從外麵看去,一個巨大的影子映在窗戶上,看不出悲喜。


    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李煜病逝,大宋皇帝追封其為吳王,贈太師。特詔停止上朝三日,以示哀悼。


    趙光義令人做了個假身,裝進棺材,以大宋親王之禮,風風光光的葬在洛陽北邙山。


    而真正的屍體,被唐月輕裝進棺材,小周夫人哭的悲痛欲絕,幾番昏死過去,唐月輕讓流著眼淚的清荷帶她迴府,命人將李煜安葬在城紀學院裏的藏書閣後麵,專門立了一個園子,給李煜做了個墓碑,唐月輕親自題上墓誌銘。


    “做個才子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


    那個棺材裏的假身,是南唐國主,一代帝王李煜。而這竹林孤塚裏安葬的,才是才子李從嘉。


    這一生,與詩詞為伴,卻無奈,要權謀機斷。天下大勢已經要求分裂了許多年的中華大地重新一統,他又能做什麽呢?他能抵擋天命嗎?


    小周夫人傷心不肯進食,清荷怎麽勸都沒有用,唐月輕親自違禮進到小周夫人的房間,恭敬的行禮:“夫人,多少吃一些吧,我答應了他,要讓你好好活著。”


    小周夫人頭發淩亂,嘴唇幹裂,微微發白,雙目無神。聞言眨了眨眼睛,淚水早已經流幹,眼裏隻有紅絲。


    “他都死了,我活著與死了,還有什麽區別呢?”


    “夫人……”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們夫妻,多謝你了。”


    唐月輕張了張口,終究是再說不出話來。悲愴的看了一眼小周夫人,拉著清荷起身,清荷央求的看著唐月輕,唐月輕硬生生的把她往門外拉,清荷忍不住哭著喊了起來:“夫人!夫人!”


    李煜生於七夕,死於七夕,十幾天後,小周夫人傷心悲痛,亦撒手人寰。


    唐月輕將她和李煜葬在一起。秋雨綿綿,城紀學院的竹林裏,唐月輕給清荷撐著雨傘,二人靜立,清荷將頭埋在唐月輕懷裏,傷心的問道:“為什麽……”


    “也許是愛吧。”


    遼國,皇宮。


    室眆是個五十歲的老頭,也是遼國的中書令,活著做到中書令的,自從遼國建立以來就沒幾個。


    此時,他正在指著殿上橫眉怒罵,他罵的,是蕭皇後。


    “汝本為女子,登堂入殿已經是大不敬,竟敢私自串通邊防大將,調撥軍馬,此前所未有之事!陛下,臣請廢後!”


    他這話一出,底下人紛紛附和。


    “陛下,妖女禍國,臣請廢後!”


    “中書令所言甚是,臣附議!”


    耶律賢一個頭兩個大,怎麽也沒想到室眆會針對燕燕。


    蕭皇後麵帶微笑,近半大臣要求廢後,她也不惱怒,而是安靜的看著室眆。


    “中書令是本宮一直敬仰的人,為國為民,勞苦功高多年……”


    底下的人心裏都在想:“誇什麽都沒有用,人家就是要廢了你。”


    然而,蕭皇後畫風一轉,眸子凝瞳,目光鋒利的看向下方:“一時老糊塗也是難免的。”


    “什麽?!”


    “竟然如此狂妄無禮!”


    底下嘰嘰喳喳的吵了起來,大遼朝堂像個菜市場一樣喧嚷。


    發生這種事,是因為王臣鶴私自撤兵。


    原本讓他防守,他卻帶兵進攻,現在局勢大好,宋軍停滯不前,他反而突然撤兵。誰都摸不清他要幹什麽。朝廷令他進兵,他卻死活不去,還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服的話撤了自己再派個人來。


    這還了得?!


    旁的朝臣為的是西路大軍的指揮權,室眆不是。他自己也清楚,王臣鶴做的很對。可他就是要借此,收拾蕭皇後。


    因為他已經位極人臣,想要再進一步,隻有成為皇親國戚。耶律賢還沒有兒孫,他也等不到。但他有女兒,她女兒才十六歲,完全可以入主後宮。


    隻要把蕭皇後拉下後宮霸主的寶座。


    蕭皇後卻波瀾不驚。室眆是個有本事的,但隻在政事,權謀,他不行。


    “中書令說本宮禍國殃民,不知本宮是哪裏禍國?哪裏殃民?”


    “你私自推薦宵小之輩給陛下,授予邊鎮大將,豈非對臣子不公?王臣鶴棄雲州重地於不顧,深入險地,僥幸得利,本該繼續進攻,卻擁兵自重,違命不前,豈不是有謀反之心?”


    “中書令的意思是,王臣鶴是個無能之輩了?”


    室眆揚著頭,花白的胡子抖動:“投機取巧之輩而已!”


    “那中書令倒是說說,還能從哪裏尋一個人,能用數千人對五倍之敵,仍舊占據上風?”


    “此乃漢軍拖跨了宋軍,並非他之功也!”


    蕭皇後起身,歎了一口氣說道:“原以為中書令一心為國,沒想也有為了私心,不顧國家的時候。王臣鶴蓋世無雙,莫說大遼,便是當今天下,能與他者有幾人?將士用命,甘撒熱血,若是讓他們知道,朝堂元老是這般嫌毀他們,怕是要殺進中書令府裏討個公道!”


    “妖女,休要放肆!”


    “真正是無禮之輩,對朝廷宿臣竟然敢出口威脅!”


    這時,一直沉默的韓德讓,大遼宰執開口了:“一口一個妖女,這是你們對皇後娘娘的稱唿?這就是你們的禮?你們詆毀的是皇後娘娘,還是含沙射影的罵陛下?”


    室眆白眉一橫,怒道:“韓相,莫要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韓德讓冷笑著說道:“陛下沒說廢後,她就是正統大遼皇後!豈容你們詆毀?看看你們,一個個的為了私利,不顧國家大義的樣子,王臣鶴在前方拚命,血裏雨裏,拿性命換來的功績,被你們三言兩語說得一文不值,真正是可笑!你們這樣的人,再多幾個,咱們大遼似漢人的唐朝一般,禍不遠矣!”


    耶律賢聽了,本來想和稀泥的想法,也被憤怒代替。


    對啊,我還沒說廢後呢,你們一口一個妖女,是替朕作主張,逼朕廢後呢……還是壓根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此事休要再提,方才對皇後不敬者,罰俸半年!再敢有妄議廢後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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