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在即,正在唐月輕等人對李沆他們三年級的孩子十分關心的時候,一年級的呂蒙正,蒙聲不響的做了一件大事。


    他給趙普寫了份自薦信。名字叫《寒窯賦》。


    “蓋聞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蜈蚣百足,行不如蛇;雄雞兩翼,飛不如鴉。


    馬有千裏之能,非人力不能自往;人有淩雲之誌,非時運不能自通。


    文章蓋世,孔子厄於陳菜;武略超群,薑公釣於渭水。


    顏淵命短,原非兇惡之徒;盜蹠延年,豈是善良之輩?


    堯舜聖明,卻生不肖之子;瞽鯀愚頑,反有大孝之男。


    張良原是布衣,蕭何曾為縣吏。


    晏子無五尺之軀,封為齊國宰相;孔明無縛雞之力,拜作蜀漢軍師。


    霸王英雄,難免烏江自刎;漢王柔弱,竟有江山萬裏。


    李廣有射虎之威,到老無封;馮唐有安邦之誌,一生不遇。


    韓信未遇,乞食瓢母,受辱跨下,及至運通,腰係三齊之印;白起受命,統兵百萬,坑滅趙卒,一旦時衰,死於陰人之手。


    是故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才疏學淺,少年及第登科;滿腹經綸,皓首仍居深山。


    青樓女子,時來配作夫人;深閨嬌娥,運退反為娼妓。


    窈窕淑女,卻招愚莽之夫;俊秀才郎,反配粗醜之婦。


    蛟龍無雨,潛身魚鱉之中;君子失時,拱手小人之下。


    衣敝縕袍,常存禮儀之容;麵帶憂愁,每抱懷安之量。


    時遭不遇,隻宜安貧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


    初貧君子,已成天然骨格;乍富小人,不脫貧寒肌體。


    有先貧而後富,有老壯而少衰。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注福注祿,命裏已安排定,富貴誰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豈能為卿為相?


    昔居洛陽,日乞僧食,夜宿寒窯。思衣則不能遮其體,思食則不能飽其饑。夏日求瓜,失足矮牆之下;冬日取暖,廢襟爐火之中。上人憎,下人厭,人道吾賤也。非吾賤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公在朝堂,官至極品,位居三公。鞠躬一人之下,列職萬人之上。擁撻百僚之杖,握斬鄙吝之劍。思衣則有綾羅綢緞,思食則有山珍海味。出則有虎將相隨,入則有佳人臨側。上人趨,下人羨,人道吾貴也。非吾貴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


    嗟唿!人生在世,富貴不可盡恃,貧賤不可盡欺。聽由天地循環,周而複始焉。”


    趙普收到這篇賦,又問了下人呂蒙正的來路,當即就重視起來。此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做的賦飽含閱曆,更重要的是,他的恩師是唐月輕,他的父親是呂轉忠。一個是國家重臣,一個是封疆大吏。


    要是平常的刺史,巡檢使,轉運使之類的,壓根入不了趙普的眼。


    呂轉忠不一樣,這個人名為荊州刺史,實際上掌握著荊州地方的軍政大權,文武皆統。這在大宋建立以後是獨一份的。從來沒有哪個地方像荊州一樣軍政歸於一人。即便唐月輕統禦江淮,地方官卻另有其人。李繼隆鎮守西北,但各州府文官都不是他的人。


    這就是山東呂家的底氣。


    但是呂蒙正此事,並沒有經過唐月輕允許,而是直接繞過了他。更是壞了學院裏的規矩。


    唐府,書房。


    唐月輕坐在桌子前提筆畫著畫,下首呂蒙正垂立,一言不發。


    唐月輕畫了隻豬頭,感覺不太好,又把紙拿起來揉成一團,丟進一旁的木簍子裏。麵帶不喜的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呂蒙正。


    “不想學了?”


    呂蒙正抬頭看著唐月輕,眼神有些愧疚,卻很堅定:“父親讓我向趙相自薦,他已經提前打好招唿了。”


    “不用和我打招唿?”


    “……”


    呂蒙正有些猶豫:“可能他想親自跟你說吧……”


    唐月輕臉色突然暴怒,拿起桌上的筆架子就砸到呂蒙正身上:“他在荊州,你也在荊州?你自己沒長嘴?”


    呂蒙正被弄的一身汙墨,狼狽的退後兩步,趕忙說道:“父命難違,院長……”


    “行了。”


    唐月輕悵然的坐在椅子上,他不恨呂蒙正,父親的意思他自然不敢違背,他生氣。氣他連這樣的小事都不和他說。尋常人也就罷了,呂蒙正……


    “你迴去吧。”


    呂蒙正趕忙點頭,轉身就要走,突然腳步一頓,迴頭不確信的問道:“院長,迴哪裏?”


    “從哪裏來,迴哪裏去,不要再說我是你的院長,城紀書院也沒有你這個學生。”


    呂蒙正一臉惶恐的上前跪下,竟哭了起來:“院長,我……我身係呂家,自然不能由身,何況此次春闈在即,我也想試一試,院規……”


    “別說那麽多,你我緣盡,往後遇見,便是不識,走吧。”


    呂蒙正張了張嘴,見唐月輕神色冷漠,語句堅決,知道無法迴頭了,隻好含淚學李沆當初離開的樣子,行大禮跪拜,以謝師恩。


    唐月輕背過身去,在沒有說一句話,呂蒙正退了出去,迴到書院收拾了行禮,搬出了學院。


    走到院門口,一個人影立在街上。孟玄喆一臉不解的看著他。


    “玄喆師兄……”


    “這就走了?”


    “嗯。”


    孟玄喆神色有些落寞,垂下頭,良久,上前幫呂蒙正拿著行禮,呂蒙正驚訝的看著孟玄喆:“師兄,你這是……”


    “你雖然不再是我師弟了,但還是我朋友,在我心裏,你一隻是我弟弟。”


    呂蒙正啞口無言,隻得隨著孟玄喆將行禮搬上馬車。去客棧安歇。孟玄喆送走了呂蒙正,沒有迴學院,而是去了唐府。


    “送他走了?”


    “嗯,送他上了馬車,去客棧暫歇了。”


    唐月輕轉過頭,看著孟玄喆問道:“去吧楚天詞喊過來,我要看看是誰。”


    “是。”


    孟玄喆恭敬的退了下去。


    唐月輕心裏很不舒服。呂蒙正日後前途無量,更是自己屬意的學生。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他在,自己就有呂轉忠的支持。


    哪個狗東西這麽快就想對付自己了?莫非真的一入官場深似海?


    楚天詞匆匆趕了過來。唐月輕讓他坐下,楚天詞坐在椅子上,神色匆匆的問道:“恩師,這麽急著喊我來什麽事?”


    “最近朝堂有什麽異動嗎?”


    楚天詞臉色一變,不禁感歎:“恩師就是恩師,人在江湖,卻對朝堂依舊了如指掌。”


    唐月輕走到楚天詞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驚訝的問道:“出了什麽事?”


    楚天詞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才緩緩開口:“晉王同段相掐起來了。”


    唐月輕震驚的看著楚天詞,一臉的不信:“段……段文表??”


    “嗯!”


    楚天詞緊皺眉頭說道:“段相自恩師歸隱後,便鋒芒畢露,晉王一係的官員接連遭到攻擊,罷官,抄家者五六十人之多,段相背後,是大部分世家門閥和地方將領的影子。他們對晉王手下的人突然發起攻擊,晉王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很重。”


    “段文表要幹什麽?”


    在唐月輕的印象裏,中書門下的三位大佬,就此人不善言辭,不愛爭執,平日裏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怎的這會子這麽猛,晉王都敢懟?而且看這樣子,是真開撕啊……


    “不知道,趙相避得遠遠的,絲毫不參與,我爹也三緘其口。好像同上次與遼國大戰有關,但是具體情況並不清楚。晉王在慌亂中也穩下陣來,開始反擊,這些天朝堂快炸翻天了,地方各地也事情繁多,呂轉忠手握荊襄要地,自然是他們雙方拉攏的對象。”


    唐月輕聽到這裏才想起正事,陰著臉問道:“誰指使呂轉忠命呂蒙正給趙相書信的??”


    “晉王。”


    唐月輕腦子有著不太夠用,晉王要拉攏呂轉忠?那也犯不著惹自己啊?一個段文表不夠他玩?他要對付兩個?


    楚天詞看出了唐月輕的疑惑,開口說道:“晉王並非對您有想法,實在是被段相逼到絕路了。將呂蒙正從您這裏拉出去,得罪了您,他就得站隊,若是他不命兒子動,便是惹了晉王。他成了無根的草,吸引段相注意能緩解晉王很大的壓力。”


    “段文表這麽厲害?逼得晉王手忙腳亂?”


    “我聽我爹說過,段相在前朝都是很厲害的人物,即便是趙相和我爹,在中書門下都不會輕易招惹他,這次不知怎的,突然就發難了。”


    唐月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陛下是怎麽個態度?”


    楚天詞臉色有些發白:“陛下……陛下在二人鬥的你死我活時,對他們同時下手,處理了大批官員和地方將領,還對他們兩位都下旨申飭。”


    唐月輕聽的眉頭緊鎖,段文表又不是傻子,晉王也不是,他們鷸蚌相爭,讓趙老大漁翁得利?這是什麽鬼?究竟是什麽原因讓段文表不顧一切的攻擊晉王?是突然受了刺激,還是蓄謀已久……


    “對了,恩師,此次段相幾乎架空了曹彬和潘美,所有原來跟隨曹,潘二人的世家門閥這次紛紛唯他馬首是瞻。曹彬都氣的跳腳了,但手中被架空,他也奈何不得段相。”


    唐月輕對曹彬不感興趣。匹夫而已,打仗或許還可以,官場不適合他混。


    “那潘美呢,他什麽反應?”


    楚天詞尷尬的說道:“潘大人……這些天一直……一直在逛青樓。”


    曹彬表麵狡黠,實際上情商不行,潘美看著愣愣的,背後可厲害著呢!他這個時候逛青樓,就說明高枕無憂。還有那麽一點點……給旁人看的意思。


    給誰看呢?


    第二天,唐月輕眯著眼趁著休沐的日子,跑去拜訪趙普。


    趙義將唐月輕引進中堂,趙普一身便服,正在悠哉悠哉的和一個老頭下棋。唐月輕抬眼望去,這老頭仙風道骨,頗有一絲出塵之意。舉手投足,都有種靈氣。


    一看就是高人。


    “晚輩唐月輕,拜見趙樞相。”


    趙普眯著眼,見唐月輕來了,連忙招手,示意他過去,唐月輕小跑著走到一旁,趙普並沒有說話,指著墩子讓他坐,便又專心棋局。


    唐月輕安靜的坐下來,望著棋局,趙普被殺的捉襟見肘,已經是迴天無力的局勢。


    “你竟趁我和晚輩說話,動我棋子!”


    趙普突然臉色大怒,指著那老頭罵道。


    唐月輕懵了,沒看見他動啊……


    那老頭嗬嗬一笑,摸著胡須說道:“下不過就別下,拿小輩為由誣我,虧你做的出來。”


    趙普臉色不悅,伸手把棋盤打亂:“你這老貨耍賴,不下了不下了。”


    ……


    唐月輕徹底被趙普震驚了,還有這種操作??你可是大宋宰執,中書門下平章事,一朝樞相啊……


    趙普弄亂棋盤,轉而笑著收棋:“來來來,這次我一定盯緊你。”


    “不下了。”


    對麵的老頭……也很撅啊!


    趙普悻悻放下棋子,忽然想起一旁的唐月輕,迴頭看著他笑問道:“月輕,你可知這老貨是誰?”


    “晚輩不識這位前輩尊容。”


    趙普哈哈笑了起來,指著對麵投來鄙視目光的老頭說道:“這老貨就是張瓊。”


    ??


    “您上次不是說,張瓊張國公已經去世很久了嗎?”


    趙普的嘴還在笑,眼睛卻已經震驚了,尷尬的保持著奇怪的表情。


    對麵的老頭聲音中蘊含怒火:“趙則平!”


    唐月輕手忙腳亂的拉著兩人,心中卻震驚不已。


    這人是張瓊。


    張瓊是大名館陶(今河北)人。後周時就在趙老大帳下,以驍勇聞名,曾冒死救過趙老大的性命,甚得賞識。即位後,擢典禁軍,累遷內外馬步軍都軍頭、領愛州刺史。當年晉王遷開封尹臣,張瓊代為殿前都虞侯,遷嘉州防禦使。


    問題是,傳言乾德元年,也就是965年,石漢卿誣告張瓊,說他養著數百人,還有兵器軍馬,就被趙老大下令處死了,怎麽眼前這人……


    算了,唐月輕不再深究當年的事了,既然已經死了,那就當他死了吧。


    “當年的事,不過是爭權而至,陛下放我頤養天年,並未真心賜死。”


    老頭很懂事,見唐月輕不解,主動說起。


    “前輩此番出世,是……?”


    趙普起身說道:“為段文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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