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鶯飛草長,城紀書院移栽的桃樹李樹本就是半大的樹,並非樹苗,除了個別死掉的,大部分都已經開花,唐月輕帶著十幾個學子用水車將金明池的湖水引到最高處的藏書閣附近,挖了河道,繞著城紀書院一圈後,又流迴金明池中。


    在樹的映襯下,流水也有了靈氣,小溪清澈見底,有魚兒在裏麵戲水,周圍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幽靜的小道用鵝卵石鋪就,疏密有間,晴雨皆宜。


    溪流最闊處約十幾步,一座石橋橫亙其上,橋中心是座亭子,唐月輕起名“靜意”,李沆寫上去的,這個清瘦的學子,別的不說,書法絕對是一流。


    就在這鳥鳴的山林中,唐月輕坐而論道,左手福清,右手老王頭,下方十幾名學生,或坐欄杆,或倚亭柱,或躺平地。


    “何為商賈?奇貨可居,時賤而買,時貴而賣,吞吐進出,是為流通。經商並非可恥,更不是不勞而獲,經營之道,與政,兵皆同。趨利避害,自成周複。這是為師多年經商,得出的道理。”唐月輕侃侃而談,對三名想要學習經商的學子傾囊相授。


    李沆聽完,開口問道:“老師,朝廷戶部,度支司是否也是如此道理?”


    唐月輕看著他說道:“道理是一樣的,一通百通,不過卻有出入,朝廷經商,有源源不斷的稅收作為資本,無論何時都有底牌周轉,普通人是沒有這樣源源不斷的支持的,我有一首詩送給你們,希望你們能仔細參悟。”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


    李沆點點頭,手中的筆寫的飛快。寇準也坐在欄杆上,問道:“老師,你說無論何時都有底牌周轉,用兵之道,是不是也是如此?”


    眾人看著這個小師弟,都哈哈笑了起來。唐月輕也笑了,說道:“非也,用兵雖然重在穩字,但並非絕對。古人有雲,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故而不可拘泥於一招一式。應當臨機變化,必要時也可返常理而行,亦可表麵粗糙,內裏細膩。綿裏藏針,劍隱盾後。大開大合,勢如破竹。皆為用兵。”


    寇準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其中一個學子舉起手問道:“老師,學生曾讀四書,今日聽老師講道,雖非中庸所講,卻暗合中庸之道,老師是否不做冒險的事,隻做中規中矩的事?”


    唐月輕喝了一口蜂蜜水,說道:“所謂中庸,並非中規中矩,而是平衡。何為平衡?就像一個人過於軟弱,我們會覺得他沒用,嫌棄他。一個人過於強勢,我們會覺的他囂張,厭惡他。中庸之意,就是該強勢時不軟弱,該軟弱時不強勢,能夠察言觀色,懂得旁人希望你如何。實際上,中庸之道不太像儒家,更接近法家。隻求達到目的,不拘束在手段和途徑。當然了,我輩生而為人,自當秉持正義之心,為師鼓勵你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可為而為之,乃雄也。可為而為之,乃明也。我城紀書院的學生,決不允許欺壓良善,也決不允許心慈手軟。二者違其一,便算白學了。”


    眾人紛紛點頭。老王頭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福清雙手合十,坐在蒲團上打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睡著了,隻有微動的耳朵,證明他在專心認真的聽。


    天色漸漸日幕,唐月輕起身說道:“今日便到這裏,大家都去吃飯吧,可自行活動。明日開始,每個月休息五天,這五天你們可以迴家探親,也可以出去逛逛汴梁城,每人去領十貫錢,寇準,不許再買糖豆糕點,否則以後扣你份例!”


    寇準吐吐舌頭,道:“哦,知道了。”


    第二日,城紀書院的大門打開,學子們三三兩兩交談著出了門,他們穿著統一的製服,白衣青帶,黑靴紅蘇,左腰配劍,右帶玉環。統一的衣服每個有財力的書院都是如此,沒什麽好稀奇的,可這給學生配劍帶玉,大宋獨此一家。


    李沆為了趕考,將唯一在世的親人,自己的母親寄宿在客棧,每個月給她寄錢,李母閑了也喜歡編一些草帽,草鞋拿出來販賣。她年老體衰,身體不便,隻能在客棧門口近一點的地方賣。


    雖然現在兒子進的那個什麽學院不但不收錢,還發錢,但是李母依舊一點一點的積攢著,期盼日後能給兒子買件得體的衣服,衣服上都是補丁,總是破破爛爛也不好,至於媳婦……隻能靠他自己努力了。


    唉!


    何時能像客棧後院掃地的王婆子一樣抱上孫子啊~那樣做夢都能笑醒。


    “李婆子,今日不許再我客棧門口擺攤子買你那些個破爛了,聽到沒!?”


    正在李母思考間,客棧掌櫃豎著山羊胡子走了過來,厭惡的看著李母說道。


    李母趕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欠身說道:“掌櫃的,您就行行好,老身這編些小玩意買,又不搶您的生意,何況老身還住在這裏,房錢也從未少您的,您……”


    “你是不搶我生意,可你影響我生意啊!客人一來,在門口看到你和這些破爛,還會進門嗎?再說了,你編那些有什麽用?”


    李母惶恐的臉上浮現一絲希冀:“老身想給我兒攢錢買件衣服……”


    掌櫃的背著左手,右手摸著胡須說道:“屁!就你那窮書生兒子?看不出,你還想讓他烏鴉變鳳凰?哈哈哈~不要做夢了!看來你還是死性不改!你現在就收拾你的破爛行李滾出去!”掌櫃的越說越氣,索性翻臉要趕李母出去。


    李母聽了大驚失色,不待她說話,樓上客棧裏的兩個夥計早就進了她房,將床褥衣物抱下來扔到門口大街上。


    李母焦急的哭喊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麽?房錢又不曾少你的,何故將我的行李扔出去啊!”


    掌櫃的一把推倒李母,嫌棄的擦擦衣服,滿意的冷笑著轉身,兩個夥計拍拍手跟著迴去了。


    “娘!”


    李沆負責送寇準迴家,路上寇準嚷嚷著要看李沆母親,李沆無奈,隻得帶著他迴來。二人遠遠的就看到客棧門口人群中的李母,李沆急忙推開圍觀的人群,將倒在地上的李母扶了起來。


    掌櫃的剛踏進門,迴頭一看是那窮書生迴來了,心頭想收拾李沆解解氣,便給夥計使了眼色,又踏出門來。


    李沆義憤填膺的扶著李母問道:“房錢我已預支了半年的,何故將我母親掃地出門?”


    掌櫃的兩隻手背著看向李沆腰間的劍和玉佩,心中微微詫異,說道:“你老娘在我客棧門口買破爛,使的進門的客人望而卻步,心生厭棄,我少了多少生意你可知道?”


    李沆氣憤的說道:“既然如此,也該告知我們搬走就是了。影響了你的生意,賠錢就是,為何要將我母親趕出來,還推倒在地上?”


    李母趕忙拉住兒子說道:“孩兒,是為娘不好,拖累你了,我們莫要爭吵,莫要爭吵……”


    換作以往的李沆,可能會忍氣吞聲。但現在的李沆,腦海裏隻有老師唐月輕的那句話:“決不允許欺壓良善,決不允許心慈手軟。”


    “向我母親道歉,將房錢退還給我們。若是你客客氣氣的說,我們自然賠償你的損失,可你欺負我老母親,此事絕不罷休!”李沆冷靜下來,盯著掌櫃的說道。


    掌櫃的驚奇的看著李沆:“呦嗬~這不知從哪裏偷了套人模狗樣的衣服,跑來嚇唬老子?你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這客棧孝敬的是誰?來人啊!”


    五六個夥計手持木棍從店裏衝了出來,將李沆母子圍住,圍觀的眾人趕忙散開,人群中的寇準見了,悄悄退出去,趕忙跑了。


    李沆情急之下,也拔劍而出,這是他第一次握劍,隻聽到“鏘”的一聲,他拔出的寶劍在白日裏泛著寒光,微微餘震,“嗡嗡”的響著。


    “好劍!”


    所有人都不再看熱鬧,而是被李沆手中的劍吸引了目光,掌櫃的見過不少江湖中人,自然也見過不少武器,心中明白,這是把難得的寶劍,若是拿來獻給姐夫……


    “這些日子,你老娘耽誤了我何止百貫生意?如今我看你們母子可憐,你將此劍抵與我,我便不追究。否則今日你們休想離開!”


    圍觀的人群坐不住了,這廝也太不要臉了,這不是巧取豪奪麽?當時就有人憤憤不平的喊了起來:“那掌櫃,你黑心多少掩飾些!”


    “真是恬不知恥,分明是見這書生手中劍好,想要據為己有!”


    “這老人家隻在一旁待著,能耽誤多少生意?我看定是這黑心掌櫃自己把客人都黑走了,如今反而怪到老人家身上!”


    掌櫃的見情勢不妙,趕忙喊道:“我姐夫乃是京府判官雷同!你們想要造反不成?!”


    眾人聞言大驚,紛紛退散開,都默不作聲了。京府判官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


    掌櫃的見震懾到眾人,滿意的背起手,又看向李沆:“小子,乖乖把劍交給我,趕緊滾,此事便不追究,否則……哼!信不信我讓你進京兆府大牢!”


    李沆心裏微微緊張,可這劍乃是師門所賜,不僅僅是武器,更是城紀書院的尊嚴!豈能被自己辱沒了?


    掌櫃的見李沆不識抬舉,便一揮手:“給我打!”


    幾個夥計平時就是橫慣了的,聞言更是毫不猶豫的舉棍打下,李沆急忙拉著母親後退,李母腳步絆了一下,摔倒在地,眼看著棍子就要落在她頭上,李沆大驚,急忙揮劍,那劍鋒利,輕鬆削斷木棍,力道絲毫不減,竟然將那夥計一隻手砍了下來!


    “啊!”


    那夥計手臂噴血,當下就疼暈了過去,李母嚇的癱倒在地,又想起什麽,一把奪過李沆手中的劍,一把推開他說道:“你快走!”


    李沆麵色慘白,自己……自己一時情急,竟將人手砍下……


    李母急得流下淚水:“你快走!這手是我砍下的,我來進牢,你莫要停留,快些走啊!”


    掌櫃的也被嚇的不輕,本以為這書生軟弱,誰想竟真敢下手,趕忙大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李沆還在腦子空白時,早有巡城的押司領著衙役過來了,見地上竟有一隻手,一個夥計倒在血泊中,一個老婦人手中握著帶血的劍,心下一沉,十幾個衙役把李沆母子圍在中心。


    掌櫃的趕忙走到那押司麵前,指著李沆母子說道:“田押司,這對母子當街持劍殺我店裏夥計!你定要為我作主!”


    田押司乃是雷同雷判官的屬下,與這掌櫃的是向識的,聞言便點頭道:“你放心,在京城持劍殺人,此乃重案!來呀,將這母子二人抓起來!”


    “是!”


    衙役們紛紛拔出刀,慢慢圍了上來。


    “慢著!”


    一聲嗬斥傳來,田押司皺眉,不喜的迴頭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沒把他魂嚇出來——一片巨大的陰影擋住了陽光,就站在他背後,他連這鐵塔一般的黑影何時到自己身後的都不知道!呆定睛一看,這竟是個人!滿臉的橫肉,腮絡胡子雜亂,一道可怖的刀疤斜在臉上,正盯著自己!後麵七八個同那殺人的書生穿著一樣衣服的青年人,手持利劍而立,再往後,竟是大批禁軍!


    唐月輕打著哈欠,看了看場上的情形,隨意的走進店裏。唿延讚緊跟著進去。


    田押司正在猶豫,老杜一把推的他差點一個蹴趔:“怎麽,還要老子請你不成?”說罷又指著那客棧掌櫃說道:“還有你,進去!”


    衙役們都被卸下刀,垂立在店外,唐月輕坐在桌子前,看著掌櫃的和田押司,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田押司心中也在疑惑這個問題,京城橫行的貴公子,進京兆府的也不少,怎麽從未見過此人?可仔細看看,又好像有些麵熟……


    “我叫唐月輕。”


    !!


    想起來了!晉王殿下的客人,自己守門時曾有幸一睹晉王殿下的尊容,當時他好像就是和眼前這個年輕人一道進了京兆府衙的!


    田押司冷汗直冒,趕忙跪下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公子,公子恕罪!”


    唐月輕指著李沆問田押司:“認識這身衣服嗎?”


    田押司抬頭愣住了,這我哪認識……


    “這是我創辦的城紀書院的統一校服,這個人是我的學生。”


    “公子恕罪,小人實在不知道,若是知道,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放肆!公子恕罪,公子恕罪!”田押司趕忙磕頭賠禮。


    唐月輕看著進來的李沆母子,趕忙起身將忐忑不安的老人家扶著坐下,看著那掌櫃的問道:“聽說你還是個有後台的?去,差個人把你後台喊過來,我給你一柱香時間,一柱香他來不了,你們都要死。”


    一旁的寇準頑皮的拿來拜財神的香爐,將一根香折的很短,點燃放進香爐,唐月輕心中一陣白眼:這臭小子……


    掌櫃的還在懵圈中,田押司卻心急如焚,以這位爺的身份,弄死他們和弄死一隻螞蟻沒有什麽區別,他接朝其中一個跪著的夥計吼道:


    “快去喊雷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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