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暉仔細看了看書信,說道:“大人,這應當是緩兵之計,宋軍為救壽春,晝夜奔襲而來,此時必定人困馬乏,而且糧草輜重一定還在後方,故而先向大人示弱,以待時機。”


    林仁肇摸著花白的胡須說道:“溫大人所言不錯,黃口小兒,殺我大將,竟還如此輕看羞辱老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眾將都氣憤不已,喊著要為樊金報仇,林仁肇示意眾人安靜,再次說道:“趙匡胤這個人我還是比較熟悉的,前番已敗,絕不會再派無能之輩前來,這個唐月輕雖然未曾聽聞,但想來應當有些過人之處,你等迴去好生歇息,明日咱們便去會會他,如若是個繡花枕頭,諸位同僚,問鼎中原,隻在此一戰!”


    眾將齊齊拱手:“願隨太尉複我大唐!”


    唐軍收拾睡下,營盤沿淮水南岸布防,這一帶地形開闊,水流平緩,又沒有山林樹木,林仁肇兩次抵禦中原,兩次北伐都是以此為大營所在,因為這裏根本沒有襲營的可能。天氣好時,站在寨門上,數裏外的房屋用肉眼都看得見,潺潺流過的淮水是天然的屏障,何況南岸北岸都是探馬崗哨,蚊子都飛過不去。


    唐月輕探清楚了,也沒想著急功近利,雖然自己處在劣勢,但也不是完全沒勝算,不必冒險突進,宋軍也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唐軍便氣勢洶洶的往宋軍營寨趕來。


    雙方在淮水支流的穎河河畔狹路相逢。


    林仁肇遠遠望去,發現這次的宋軍完全不同以往,不說別的,光武器就五花八門,一點不像製式軍隊,倒像是一幫土匪。再向中軍望去,眉頭就皺了起來。


    中軍裏頭站著一個彪形大漢,他光站著就幾乎和別人坐在馬上一樣高,手持一根巨大的鐵錘,遠遠望見十分駭人。周圍幾員將領,都十分年輕,最中間的馬上坐著一個年輕人,麵容俊朗,雲淡風輕的看著這邊。


    唐月輕也端詳著唐軍陣容,一眼就能感覺到肅殺之氣,這是真正的驍勇之師。


    韓重登率先出馬,石允迎上去,二人交馬就戰,殺作一團,兩邊齊齊叫好,鼓聲震天。殺了三四十迴合,唐軍鳴金,韓重登帶著詫異迴到唐軍陣中,唐月輕也將石允召迴。


    唐將朱寺提著大刀出來,張遇明提著長槍迎上去,兩人繼續打鬥起來,依舊不分勝負。各自迴馬,林仁肇十分詫異,問韓,朱二將:“你們可有留手?”


    韓重登凝重的答道:“戰場相逢,你死我活,豈能留手,實在是對方不簡單。”朱寺也點了點頭。林仁肇再次看向遠處,宋軍陣中張恆遠提著雕龍長刀,立於戰場中心。眾將齊齊叫道:“雕龍長刀,就是此賊殺了樊將軍!!”


    不待林仁肇下令,向溫怒氣衝天,提著大刀縱馬就衝了出去,張恆遠雖然不清楚對麵的唐將是因為什麽如此氣憤,但他也不是什麽善類,舉起長刀便砍。


    向溫與樊金早年一同從軍,起初在李煜父親手下親衛營中,後來經過多年苦戰,二人雙雙晉升為將,一路扶持相交,感情頗為深重。兩次北伐時向溫都是騎兵統帥,樊金是步兵統帥。如今見了殺死樊金的仇人,自然分外眼紅。


    張恆遠奮力砍殺,向溫亦是招招致命,向溫瞅準機會,左手抓住張恆遠的長刀,右手揮刀砍向張恆遠的頭,張恆遠低頭一躲,也抓住向溫的刀,張恆遠果斷,直接從馬上跳起來,雙腳踹在向溫胸口,將向溫踹下馬去,自己也摔倒在地,林仁肇和唐月輕都趕忙鳴金喚二人迴來,向溫充耳不聞,拳腳破風而上,大叫道:“豎子!還我樊兄命來!”


    張恆遠怒從心頭起,一邊招架著向溫淩厲的攻勢,一邊冷笑道:“張某性命就在這裏,你若有本事,盡管拿去!”


    向溫鼻子血流不止,臉上數塊青淤,張恆遠頭盔被打沒了,嘴角帶血,二人纏鬥許久,都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向溫咬牙切齒的緩著體力,張恆遠席地而坐,嘲笑道:“看不出來,你這老貨還有兩下子!”


    向溫不過四十年紀,比起張恆遠確實年長,喘著氣說道:“待我休息片刻,定要取你狗頭!”


    唐月輕焦急的看著場中坐著聊天的二人,算一算都打了二十多分鍾了,馬也跑了,兵器也丟了,還不迴來在幹什麽?下令道:“老楊,你去把他喊迴來。”


    楊楚雄騎馬趕往中心,唐軍中閆改之也出馬,並未交戰,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拉著累的半死的兩個人往迴走,向溫掙紮著喊道:“放開我!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閆改之揪著向溫說道:“報仇自然是要的,但太尉有令,向將軍立刻迴去,遲則軍法處置!”


    “我不懼也!放開!”


    閆改之見向溫已經衝昏了頭,也不和他廢話,直接將體力耗盡的向溫架上馬,駝了迴來。


    顧陵斜眼看了看被拖迴來的向溫,說了句:“你們誰都別來!”後,提著狼牙棍便出了軍陣,他立在那裏,喧鬧的唐軍便安靜了下來,宋軍這邊喊著喊著,也漸漸安靜下來,數萬人的戰場,一片寂靜,隻有馬蹄踏在地上,鼻子噴氣的聲音。


    唐月輕看著顧陵問道:“這小子氣勢很足啊……誰去給他上一課?”


    老杜眼裏放光,拽來旁邊一匹高頭大馬,拖著鐵錘走到戰場中心,顧陵不屑的說道:“大塊頭,你不是我的對手,去讓其他人來吧。”


    老杜先是憨憨一笑,隨即露出猙獰的表情:“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鐵錘在老杜手中出奇的快,完全沒有顧陵想象中的慢吞吞,顧陵也沒有躲,而是舉著狼牙棍迎麵相撞,這一撞撞的兩匹馬都往兩旁退去,顧陵心中驚訝,麵露喜色,大喝一聲,舉棍便打,老杜絲毫不懼,鐵錘掄圓了砸過去,鐵器碰撞。


    “哐!”


    唐月輕立馬塞住耳朵,這聲音震的他腦袋疼,戰場上不少人也痛苦的捂著耳朵和頭。老杜哈哈大笑,狂叫著繼續砸過去,顧陵分毫不讓,兩個人砸的哐哐作響,他們是砸痛快了,卻讓唐宋兩軍最前方的士兵們痛苦不堪,紛紛捂住耳朵,林仁肇也被這聲音震的胸口悶,不舒服的捂起了耳朵。兩個人把戰場中心砸的塵土飛揚,以力相拚,顧陵打的煩了,用盡力氣猛力砸去,將老杜的鐵錘砸開,帶著尖刺的棍頭直直刺向老杜,老杜躲閃不及,被刺中肩膀,宋軍諸將大驚失色,石允衝進戰圈,和老杜一起圍攻顧陵,唐軍卻無一人上前,隻因顧陵又言在先,不許旁人插手。


    三個人轉著圈的打,讓唐月輕想起羅老爺子寫的“三英戰呂布”。暗暗嘀咕:“不會吧……”


    事實卻給了唐月輕最失望的答複,石允和老杜兩個人,依舊不能將顧陵打敗,顧陵越戰越勇,以一敵二,反而隱隱有壓製兩人的趨勢。


    楊楚雄舉起一柄大斧,策馬衝進戰場,三個人圍著打顧陵,韓重登看向林仁肇:“太尉!”


    林仁肇靜靜看著,伸手阻止。韓重登焦急的看向中心戰場。


    唐月輕心裏驚慌了,因為三個人,依舊不能打敗顧陵!


    “這小子是鐵做的嘛?按理說耗都耗死他了啊!”


    李漣穿著盔甲,騎馬在唐月輕身旁,聞言說道:“看情況……很不妙,我看到唐軍後軍已經動作了,我們也該了。”


    唐月輕聞言立刻下令:“馬軍兩側防禦,步兵在前,弓箭手在後,火油準備。”


    禁軍諸將紛紛領命而去,休息的差不多的張恆遠請命再上,唐月輕卻說道:“不用去了,這小子邪門的厲害,鳴金讓他們迴來。”


    宋軍“當當當”響起鳴金聲,幾個將領紛紛退了迴來,顧陵奮起直追。被宋軍的弓箭射住腳步,才退了迴去。


    不等眾人歇息,一聲炮響,唐軍騎兵在前,衝殺過來,漫天箭雨。兩軍撞在一起,喊殺聲震動天際。從早上一直廝殺到下午,雙方死傷慘重,林仁肇見天色已晚,下令撤退,這才結束了這場血腥的戰鬥。


    唐月輕坐在帳篷裏,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殺了顧陵。這個人不死,宋軍想要得勝,難如登天。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際,老王頭喝著酒進來,盤腿坐在一旁,說道:“怎麽?吃虧了?”


    唐月輕歎了一口氣:“唉,林仁肇手下的將領,本就各個驍勇善戰,今天還碰到一個毛頭小子,人不大,武藝卻厲害的很。我這邊三個打人家一個,都沒有取勝。”


    老王頭哈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打仗又不是比武,非要贏他做什麽?他再厲害,一個人能打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公子,你應當放棄鬥將,今日之事我聽老杜說了,不必放在心上,顧陵不過是隻兇猛的狼崽子,林仁肇那個老貨才是真正的猛虎。滅了林仁肇,什麽顧陵,王陵,李陵,都要夾著尾巴迴江南去。”


    唐月輕仰麵一躺說道:“說的簡單,這顧陵若帶兵衝鋒,誰能擋住他?戰場上陣型一旦被衝亂,便會分崩離析,必然慘敗。”


    老王頭嘿嘿一笑,猥瑣的湊近到唐月輕身邊,說道:“你看,你可以……”


    唐月輕附耳聽完,臉上漸漸麵露笑容。


    當晚唐軍悄悄摸到了宋軍營寨,顧陵,閆改之率輕騎衝殺進去,縱火焚燒,才發現空無一人,急忙退時,周圍伏兵盡出,將唐軍圍在中心,火光衝天,唐軍被燒死,射死的不計其數,顧陵在亂軍中高聲叫道:“隨在我身後!奮力衝殺出去!”


    唐軍緊緊聚在一起,顧陵開路,打退張遇明和楊楚雄的伏兵,生生逃了出去。顧陵逃出去了,閆改之卻未能走脫,激戰力盡後,被張恆遠生擒。


    林仁肇微微有些心煩,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幾次交鋒下來,樊金被殺,閆改之被俘,唐軍以多打少,以逸待勞,卻不能占據上風,反而接連損失大將,不由得讓他感到焦躁。


    大宋在江淮和李唐陷入了膠著,在西川卻勢如破竹,在降將趙彥韜的帶領下,王全斌將西川糧草所在,人馬布防情況了如指掌,綿陽城下斬殺黃阿比,北路大軍一路勢不可擋,直至成都城下!


    而南路,西川大將王昭遠,雖然謀略過人,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兵少將寡,最終難敵劉廷讓和開了掛一樣過關斬將的唿延讚,在廣安大敗,退守涪陵時被圍,最終被唿延讚生擒,王昭遠拒不投降,以絕食表明心跡,劉廷讓無奈,隻得下令殺了他,保全其節。


    王昭遠一死,劉廷讓率南路軍西進,一路上的城池都聞風而降,在約定的日期,到達成都城下。十萬大軍兵圍成都。


    孟昶坐在宮中,四周淩亂不堪,他頭發散亂,麵容憔悴,癱坐在地上,背靠著龍椅望著宮外的天空發呆。城內人心惶惶,雞飛狗跳,左衛大將軍李木端盡力維持著局麵,殺了許多擾亂治安的人,一時間人人自危。


    花蕊夫人披著鎧甲走了過來,見孟昶癱坐著,急忙扶起他,說道:“陛下不必沮喪,臣妾瞞著陛下,私募了數千壯士,城中還有兩萬人馬,尚可一戰!陛下……”


    孟昶看了看身穿鎧甲,英姿颯爽的花蕊夫人,伸出手摸了摸她絕美的臉龐,淒慘的笑道:“愛妃,算了吧,結果都是一樣的。這麽些年了,朕其實也盡力了。朕知道愛妃怪朕急切,致使人心離散。可時間不等人啊……朕終究,還是沒能守住祖宗基業。愛妃,傳旨給李木端,讓他開門投降吧。”


    花蕊夫人兩行清淚落下,低下頭去:“陛下……”突然她一咬牙,起身便走出宮去,花蕊夫人貼身的侍女手持配劍,殿外廣場上無數人臉色堅毅,花蕊夫人帶著淚痕看了看烏泱泱的人,又迴頭看了看孟昶,孟昶疑惑的掙紮著起身,花蕊夫人扭過頭去,拔出配劍望宮門走去,人群一言不發,緊緊跟隨著她,來到城門下,李木端披甲執掛,前來迎接,花蕊夫人立在馬上看著李木端說道:“李將軍,陛下有旨,命你開城投降。”


    李木端愕然,低下頭沉默不語,花蕊夫人說道:“本宮令你打開城門,待本宮戰死後,便開城吧。”


    李木端喊道:“曾將軍!”


    身後一員副將拱手道:“末將在!”


    “從現在起,你接替我為左衛大將軍,我隨娘娘出城殺賊,待我等死後,你再開城門投降!聽明白了沒有?!”


    那姓曾的將軍麵色掙紮了良久,跪下哽咽著說道:“遵命!”


    成都城門大開,幾千人英勇無畏的衝向宋軍,王全斌命唿延讚,王師定率禁軍迎敵,太陽漸漸西落,殘陽如血,花蕊夫人渾身是血,懷中抱著戰死的侍女,看著周圍遍地屍體,遠處李木端的屍體跪在地上,身上插滿了刀劍,握著長槍不肯倒下,風沙吹過,滿目血,滿目殤。


    “啊~~”


    花蕊夫人不甘的仰天長嘯。


    城門緩緩打開,孟昶整理衣冠,率文武百官出城投降,他扶起花蕊夫人,將她護在身後,拱手向王全斌拜倒。


    公元965年,大宋平定西川,蜀中盡降。


    從宋軍伐蜀至孟昶投降共計六十六日。唐月輕離間西川,使其相互猜忌,內破外攻的計謀取得了巨大的成效。


    蜀國被滅後,還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負責撰寫降表的蜀國給事中李昊,原本為前蜀皇帝王衍的翰林學士,王衍敗亡時,李昊為他寫降表,現在又為孟昶向宋軍寫降表,西川有仗義之士,趁著夜間在他家門上寫“世修降表李家”,傳為一時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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