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神色匆匆,跑進柴房,猶自驚魂不定。


    他的孫女進來,見老乞丐如此,趕忙過來扶著老乞丐坐下。


    “爺爺,你這是……怎麽了?”


    老乞丐麵色再無頹廢狡黠,一股英雄氣度盡顯:“沒想到時隔多年,到了這裏,依舊能碰到舊人,楚家那小子,已經是天下中樞的宰執了……”


    小乞丐麵色憂愁,說道:“爺爺,這裏終究是大宋京城,咱們待在這裏,太危險了。”


    老乞丐說道:“雖然如此,可我還是想待在這裏,躲了這麽多年,也該歇歇了。”


    小乞丐聽了,輕咬嘴唇,再不言語。


    這天,唐月輕閑著沒事,來找老乞丐麻煩。


    老乞丐正躺在院子裏,唐月輕平時躺的椅子上,鼾聲如雷,唐月輕站在老乞丐的麵前,影子擋在老乞丐臉上,老乞丐睡得輕,迷糊著醒來,看到唐月輕,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趕忙起身跪下,說道:“公子勿怪,小老兒身子骨不行,見公子這椅子頗為舒服,所以一時貪心,不想竟然睡著了……”


    唐月輕躺在椅子上,一搖一晃的問道:“咱們也算有緣,認識也有一段日子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老乞丐嘿嘿一笑,說道:“小老兒賤名,不值一提,恐汙了公子耳朵。”


    唐月輕不耐煩的說道:“讓你說就說,哪裏這麽多廢話!”


    老乞丐惶恐的說道:“公子喊我老王頭便好。”


    唐月輕看著他說道:“我常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王啊,你今年多大年紀了?哪裏人氏啊?”


    老王頭搓著手說道:“小老兒今年七十有二了,乃是洛陽人氏。”


    “哦?”唐月輕來了興趣:“七十年?滄海桑田啊!”


    老王頭一愣,不解的看著唐月輕:“公子正是人生得意之時,奮發圖強之齡,何故說出這樣的遲暮之言?”


    唐月輕想著自己這一生的經曆,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時間是最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


    “唉!我雖年幼,卻不比你經曆的少,有些人似那智叟,苟活一世,卻空度年華。有些人像那霍去病,不過弱冠,卻名動天下。人生如夢啊!”


    老乞丐聽了唐月輕的話,先是嘴角一抽,又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歎了口氣,說道:“是啊,人生如夢啊……”


    唐月輕不再感慨,笑了笑,起身坐到藤椅上,指著太師椅說道:“你既然喜歡,便躺上去吧。”


    老王頭慌忙說道:“不不不,公子折煞小老兒了,萬萬不敢。”


    唐月輕說道:“哎,長者為尊,有什麽不敢,讓你坐你便坐。”


    老王頭猶豫再三,慢慢躺了上去,唐月輕招手喊來路過的小香,吩咐她拿來一壺二鍋頭,切了二斤熟牛肉,放在院子中的石桌前。


    唐月輕倒了兩杯酒,老王頭湊著鼻子聞了聞,唐月輕笑道:“來,這次不用你訛人,我請你喝。”


    老王頭麵色一紅,說道:“不是訛人,那是劫富濟貧!”


    “劫富濟你吧?沙雕……”


    老王頭麵色疑惑:“沙雕……是何鳥類?小老兒聽說過雕,沙雕這東西,確實聞所未聞。”


    唐月輕笑了,舉起酒杯,老王頭趕忙雙手捧著酒杯,二人一碰,都一飲而盡。


    老王頭眼睛一亮:“好酒!”


    唐月輕笑著問道:“你既活了如此多的年歲,可否為我解惑答疑一番?”


    老王頭酒入喉,膽子也大了起來,一邊拿起酒壺給自己倒酒,一邊說道:“你且說來。”


    唐月輕問道:“你年輕那會,是不是正是郭威活著的時候?給我講講他的故事吧。”


    老王頭手上動作一滯,酒撒了出來,趕忙用衣袖擦著石桌:“哎呀,老了老了,手腳不靈便了,可惜了公子的好酒。”


    唐月輕揮手道:“無妨。”


    老王頭奇怪的問道:“公子何故問起前朝舊事?”


    唐月輕說道:“我小時候,聽師父說起過郭威的事跡,英雄人物,一世縱橫,手下謀臣如雲,良將如雨,可惜天妒英才,否則這天下,恐怕早已山河一統。”


    老王頭臉上浮現追憶之色:“是啊,那個時候,大周在郭威的帶領下南征北戰,討伐李唐,平定關中,數次北上契丹,無數英雄血染沙場,為的是收迴燕雲,那可是漢唐故土,虞夏舊封啊!可惜……唉!”


    唐月輕點頭說道:“我此生之願,亦是如此,若是有生之年能夠兵臨遼東,封狼居胥,似那魏武帝一般滄海作賦,也算不枉此生。”


    老王頭一口悶酒入喉,搖頭歎道:“太難了……太難了……”


    唐月輕突然想起什麽,倒了杯酒,起身朝天一拜,撒在草地上,老王頭不解其意,看著他。


    唐月輕握著酒杯,看著天空說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觀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老王頭眼眶濕潤,淚水順著滿是褶子的臉龐流了下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一個聲音傳來,循身望去,楚天詞站在院門口,眼中亦是淚水。


    老王頭急忙退下,楚天詞快步上前,握住唐月輕的手說道:“唐兄,剛才這首詞,可有名字?”


    唐月輕一頭黑線,自個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情緒,被這貨毀於一旦。


    “臨江仙。”


    楚天詞喃喃道:“唐兄,這《臨江仙》,唐兄,受楚某一拜。”


    說罷跪倒在地,唐月輕趕忙扶著他,楊老哥的詞,果然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摧枯拉朽的存在……


    “你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唐月輕費力的扶著楚天詞,楚天詞掙紮著不起來,說道:“唐兄,收我為徒吧,楚某真心實意,想拜唐兄為師!”


    你妹的……


    唐月輕瞪大了眼睛,這貨對詩詞真的癡狂到這個程度了嗎?


    “哪裏有拜同齡人為師的道理?楚兄,此時萬萬不可,你快起來!”


    楚天詞堅決的搖頭說道:“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天詞心意已決,唐兄不答應我,我便長跪不起!”


    “你……”唐月輕看著楚天詞倔強的臉龐,這特麽的……分明就是另一個高處恭嘛!唉!造孽啊!


    “好好好,我答應你,你快些起來吧。”唐月輕無奈的說道。不論如何,先讓他起來再說。


    楚天詞聽了,麵露喜色,再次叩頭道:“恩師在上,請受徒第一拜。”


    唐月輕已經無語了,說道:“行了行了,起來吧。”


    這邊唐月輕意外的收了徒弟,那邊柴房裏的老王頭,躺在簡樸卻幹淨的床上,淚流滿麵:“陛下!臣想你了啊!陛下……”


    楚天詞拜師,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因為國子監的官員,都不敢收楚天詞為徒,這個年輕太過出類拔萃,幾乎是年輕一輩文人之首,哪怕是老一輩人裏,都沒有幾個能在他之上。如今聽說他拜師了,滿城好奇和疑問。


    更加讓人驚訝的是,聽說他拜的師父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同齡人!


    這還不是最絕的,他的父親,中書省門下同平章事,大宋文官的二把手楚昭鋪,對這件事竟然沒有一點異議,似乎隱隱還有一些支持。


    這天早朝,乘著陛下還未道,便有人好奇的問了起來:“楚大人,聽聞令公子拜師於一個同齡人,不知是真是假?”


    楚昭鋪臉色平常,點頭說道:“正是。”


    周圍官員紛紛好奇的圍著他,趙普也赫然在列。


    趙普四十多的年紀,快五十了,體態微胖,儒雅而不失威嚴,親和而不落穩健,麵善眼柔,典型的士大夫文人模樣。


    “楚兄,昭兒之師,是何人啊?”趙普好奇的問道。


    楚昭鋪看著趙普說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趙普了然於胸,是自家二小子說得那個大名府俊傑啊……


    “陛下駕到!”


    眾臣參拜,趙匡胤快步走來,坐在龍椅上,望著下方。


    太監尖細著嗓子說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趙普出列,拜道:“啟稟陛下,李唐遣使汪煥,前來朝拜,不日將抵達京城。微臣以為,是為荊南張文表叛亂而來。”


    趙匡胤點頭說道:“前些日子,周保權上書,言說手下衡州刺史張文表叛亂,朕欲討伐,可南平高繼衝擋在前麵,此人年年進貢,若是貿然討伐,必定引起其他人猜忌,諸位卿家都說說,如何是好。”


    一人出列,說道:“陛下,微臣願提一勁旅,借道南平,討伐荊南。”


    眾人視之,乃是大將慕容延釗。


    “不可!”


    又一人出列,乃是太常卿王全斌。王全斌拜道:“陛下,西川孟昶,屢屢犯境,契丹在北,時時寇邊,此時不應多線作戰,微臣以為,先定西川,再下長江,方為上策。”


    趙匡胤點頭,二人說的都有道理,若是出兵,引的其他附屬節度使反叛,必然不美,可若是不出兵,大宋威嚴何在?體統何在?


    眾臣爭吵不休,大部分人主戰,可王全斌,李處耘,楚昭鋪等重量級人物皆說不可妄動,吵了一早上也沒有結果。趙匡胤隻好先退朝。


    下了朝,趙匡胤思索著張文表叛亂之事,卻聽禦史說,高懷德家中有鐵器之聲,不知何物,心下也思念姐姐,自她迴京,來拜見過皇後,自己當時政事繁忙,未曾見到,如今何不去見見,順道看看高懷德這個姐夫,還有他的好外甥處恭。


    主意打定,趙匡胤穿了便服,溜出宮外,隻帶一個人隨行,慢悠悠的轉到高府,高府官家是認識趙匡胤的,見了慌忙拜倒在地,趙匡胤示意他莫要伸張,想給姐姐一個驚喜。


    進了院子,他便張大了嘴巴。


    他看到自己那個桀驁不馴,連趙普家大門都敢拆的外甥,竟然在院子中蹲著給一個白衣年輕人捶腿,那年輕人閉目養神,好不愜意。


    趙匡胤慢慢走過去,高處恭察覺有人,迴頭一看,慌忙就要拜倒,趙匡胤輕輕豎起手指,示意他閉嘴繼續,輕輕咳嗽一聲。


    唐月輕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俊朗的中年大叔,背著手看著自己,高處恭在一旁低著頭繼續捶腿。便讓高處恭停止捶腿,起身說道:“罷了罷了,我答應你就是了。”


    高處恭麵色一喜,又見陛下在場,不好說話,隻得默不作聲。


    趙匡胤說道:“處恭啊,今日我來尋你爹閑聊,你去準備些吃食,送過來,我想同這位公子說說話,不要打攪我們。”


    高處恭低頭拱手道:“是。”說罷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唐月輕見高處恭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乖,便好奇來人的身份,那人像是看出唐月輕心中所想,率先開口道:“朕……真是稀奇,我這徒兒從未如此待人,你是誰家的小子?”


    唐月輕起身,先不管三七二十一,能讓高處恭如此害怕的,必定不是凡人,拜了再說:“小子是一介平民,剛才和高兄是玩鬧之舉,前輩莫怪,不知前輩是……”


    趙匡胤隨意的坐在太師椅上,驚奇的摸著椅子,躺下試了試,還挺舒服!


    “我是他的老師,曾教授他課程,可惜他不愛書本,卻喜歡刀劍。”


    唐月輕驚訝的看著趙匡胤,說道:“您就是那個給他教書,自個睡著的老師啊?”


    “……”


    唐月輕突然想到這樣揭人短似乎不太好,便說道:“前輩勿怪,不過您現在解脫了,剛剛我答應做他師父了。”


    趙匡胤更加驚奇:“你做他師父?你是何人?”


    唐月輕笑著說道:“在下唐月輕,還未請教前輩大名。”


    趙匡胤說道:“我乃國子監少監匡迎。”


    哦哦,國子監的副校長啊。


    唐月輕拱手道:“久仰久仰。”


    趙匡胤繼續問道:“我這個學生,一向不喜歡書本詩詞,你是如何做到讓他心悅誠服的?”


    唐月輕自從知道了這人就是高處恭那個奇葩老師後,也放鬆不少,躺在另一個太師椅上,一搖一晃吃著葡萄說道:“很簡單,和他講講如何兩軍對陣,如何克敵製勝。”


    趙匡胤心下好笑,問道:“那麽,唐師……”


    “哎哎哎,莫要如此喊我,真是折煞晚輩了,您這個年紀啊,喊我小唐就行。也不算辱沒我。”


    趙匡胤點頭道:“不錯,知曉禮節,光是做人這一點,你確實可以做他師父,我這個學生,一向是目中無人。”


    唐月輕不屑的說道:“那是您沒抓住他的心思,再說了,一個人想讓別人尊敬,得先讓人服氣,天天跟他詩雲子曰,之乎者也,他能敬你才怪!”


    旁邊那大內侍衛大怒,正要上前,趙匡胤連忙製止他,說道:“衛鷹,去給我討些糕點來。我要同小唐好好聊聊怎麽教學生。”


    那侍衛麵色著急的看向趙匡胤,趙匡胤看著他說道:“快去。”


    衛鷹狠狠的看了唐月輕一眼,快速退下。


    “前輩,你這護衛,脾氣不小啊……”唐月輕看著衛鷹離去的背影說道:“幸虧這是高府,不然若是我的護衛在,他倆得打起來。”


    趙匡胤越加好奇的問道:“你的護衛脾氣也大?”


    唐月輕一下子感覺和這人有了共同語言,湊近說道:“是啊,唉!您是不知道,我那護衛,比豬還能吃,脾氣還賊爆,一言不合就動手,都分不清人家是和我開玩笑還是變著法的損我,他娘的長的還不好看,嚇壞過好幾個想接近我的姑娘,提起這事我就來氣!”


    趙匡胤有些跟不上唐月輕的思維。這年輕人……臥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酒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薄霧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薄霧掩並收藏酒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