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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大的手,持著鋒利的小刀修整著長弓上的破損之處,去刺,上漆,推光……由於關節變得粗大幾乎握不住小刀,全身的痛更使不上力,可林殊仍然咬著牙,按部就班,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修複著和他一起上了梅嶺卻被他遺失在北穀的朱紅長弓。


    這弓也是衛錚尋來的,衛錚在北穀尋他時,一並尋到的……


    如同琅琊閣老閣主預料的那般,今日清晨,最後幾個寒蚧子離開了他身,性命得以暫保的他堅持讓衛錚扶著起了身,口舌雖未完全僵硬,可體膚卻長出了白白的一層毛。


    七天過去了,沒有來自金陵的任何消息。


    而自梅嶺事發至今已有半月。


    這半月本應是普天同慶的年頭年尾,可心急如焚的他根本沒有喜悅之情。


    年頭年頭本是關。


    這七日他睡睡醒醒,日日如年,時時度關。


    他知道從梅嶺到金陵就算馬不停蹄地行軍也要五日以上的時間,縱是飛鴿傳書,這一來一往加上收集消息的時間也需七日以上。


    可他等不及了,身處密室,每天前來看望他的老閣主、素穀主多少會給他帶來些許街上的消息。


    他們救下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抓。


    滿大街的官府榜文都在告誡百姓赤焰軍謀反叛亂,切勿私藏赤焰將士。


    赤焰軍是因謀反叛亂被剿殺嗎?


    他盼望著金陵的消息,可卻更恐懼金陵的消息。


    梅嶺已成人間地獄,金陵會怎麽樣?


    金陵有景禹哥哥,有娘,有疼他的太奶奶,有他們在總比梅嶺好吧。


    他不敢多想,不願多想。


    一閉眼就是滿天的火,破空的箭.......


    這火,是謝叔叔下令放的。


    這箭,是謝叔叔下令射的。


    謝叔叔不是援軍嗎?


    為何向他們揮起屠刀?


    而他又怎麽成了勾結景禹哥哥的叛臣?


    手持長弓,拉動弓弦……


    弦聲空響,林殊不由悲從心來,箭在何方?敵在何方?


    七天裏他得到的最好的消息是,又尋到了數十個赤焰將士,加上先前聶鐸和老閣主救下的幾個,怎麽說也有近百位了。


    近百位。


    七萬赤焰男兒僅剩百位!!!


    “少帥......!老閣主和素穀主來了!”守在他身側的衛錚見到密室門緩緩移開,立刻道。


    林殊的身軀猛地一震,抬首望向門外,藺如風和素天樞攜手而來,兩位江湖人臉色凝結成冰,這讓屋內的三個人一陣寒顫:金陵......會有什麽消息......


    “林少帥.......!犬子飛鴿傳信.......捎來簡短消息.......這些消息雖然簡單,卻都已證實.......金陵很糟糕.......可能完成超出你的想象!”輕若鴻毛的紙,捏在手上卻有千斤之重,藺晨傳迴的消息莫說是林殊,連他和素天樞這兩個江湖人都覺得駭人。


    林殊動作僵硬地放下了手中的朱紅長弓,他的視線落在藺如風手上不足一寸長的紙條上。


    飛鴿傳書,傳不了多大的信紙,這小小的紙條上能有什麽超出他想象的消息?


    藺如風輕歎一聲將左手捏著的紙條遞了上去,同時右手翻出了一枚金針藏於掌心中。


    衛錚和聶鐸看著他們的少帥慢步走向藺如風,也看著他從藺如風的手中接過了紙條。


    他們看到他們的少帥瞪大了眼眸在紙條上來迴掃了幾遍。


    他們看到他們的少帥臉色不但變得煞白而且扭曲成團。


    他們看到他們的少帥清澈的眼中填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之後他們聽到了嚎叫......


    如同野獸般的嚎叫.......


    “少帥.......!”衛錚和聶鐸還未來得及上前,林殊已經因幹嚎耗了精神,猛地吐出一口帶著幾縷黑色血絲的血跌坐於地。


    “天樞!快!”一根金針飛向了林殊,藺如風飛身一躍,一把抓住了林殊的手,將自身修煉的旭陽決緩緩注入林殊的體內,而他身側的素天樞則一個旋身轉到林殊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在林殊背後紮下三根金針。


    “你們快抱住他!”藺如風又道


    其實不用藺如風吩咐,衛錚早已上前扶住了林殊,並將他抱在懷裏,而慢半拍的聶鐸則彎腰撿起了被林殊扔在地上的紙條。


    白紙黑字,字隻不過是綠豆大小,卻如利刀般刺入聶鐸的心:祁王與赤焰勾結謀逆已坐實,祁王滅門,林氏拔族,晉陽長公主自刎於殿前玉階,英王被誅,黎崇被貶,赤焰軍人為謀逆反賊!!不長的紙上,寫了事發日期,竟是衛錚尋到少帥的第三日!!


    “這不可能!”聶鐸大叫,“消息有誤!”


    “到底怎麽了?”衛錚心憂林殊一時沒顧上去查看飛鴿傳書上的信息,卻見聶鐸也失聲大叫,心中猛然一駭,他立刻騰出手扯過了聶鐸手上的紙條,隨即也道,“這不可能!”


    “啊!”又是一聲吼叫。


    “少帥!”聶鐸見衛錚因騰出了左手拉不住林殊,立刻轉到林殊的另一側,與衛錚一左一右抱住了林殊,而這時的林殊雙眼已變得通紅,隻顧著奮力掙脫和不斷地嘶吼,其蠻力之大,竟然讓衛錚和聶鐸齊心齊力都製不住他。


    “不妙,寒毒發作了!天樞,快!”藺如風以旭陽訣穩著林殊心脈,一邊從袖中抽出短刀,反手一劃,一條駭人的血痕躍入眾人的眼裏,血腥味隨即彌散開來。


    熟悉的血腥味刺激著林殊讓他渾身一顫,掙紮的力道慢慢變輕,他通紅的眼慢慢移向了滴著血珠子的手臂。


    “少帥!”眼見林殊這番摸樣,衛錚心痛地道,“您,您.......!”


    林殊又是死命地一掙,深怕傷著林殊的衛錚和聶鐸一個不留神被他掙脫開......


    “少帥......!”


    穿著外衣固然可以掩蓋身上漸漸長出的白毛,可遮不住因火寒之毒而逐步改變的身軀。


    如何將眼前熊腰虎背般的身軀和身姿挺拔飛揚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可眼下容貌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少帥卷縮在一角索索發抖像是在忍耐寒毒的發作,而他們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是說,少帥您節哀,我們先把傷養好,再來考慮金陵的事......


    還是說,少帥這金陵的消息可能有誤,我們再去查.........


    或者說,少帥您若想哭就哭,您若想打一架,我們陪你......


    “......!”藺如風扶著血流如注的手,緩步走向林殊,而聽到有腳步聲,林殊警覺般地抬頭,當察覺到那人是流著血的藺如風後,卷縮著身子一步步地往後挪去。


    “這種事情用不了幾日官府就會放出皇榜告知天下......!”藺如風逼著林殊退到角落後,便不再向前,“林少帥作為赤焰軍中最高階位的將帥,無論如何都要先把自己顧好,否則怎麽壓住赤焰其他將士.....!”


    “......”林殊扭過頭不願麵對藺如風,更不願麵對眼前的事實——攜著微風而來的血腥味引起他心頭無比的向往。


    這不該,不該......


    景禹哥哥怎麽和父帥勾結謀逆了?


    世代忠良的林氏怎麽會被拔族......


    娘,為何會在殿前玉階自刎.......


    怎麽連英王舅舅和太傅也……


    而更不該的是這些事漸漸地移出他的腦海,他現在所想的竟然是喝血,嘴邊殘留的血是美味,滴落在眼前的血珠也是美味。


    “孩子,我佩服你的毅力!可這不是你靠毅力能熬過去的!我這傷也落了,血也流了,你也不要有太多想法,先喝幾口,把心緒定下來,我保證會治好你身上的火寒之毒,解了火寒之毒後,你不會再有嗜血的念頭,可這也要你配合是不是?”


    “......若赤焰為冤案,你總得先護好你自己,護好你現在身邊的人,才能走雪冤之路對不對?你此刻就倒下,衛錚、聶鐸怎麽辦?其餘的赤焰將士怎麽辦?”


    “.......!”林殊喘著粗氣,狠狠地咬著自己變得僵硬的手腕,咬得牙根生疼卻未見手腕有一點血絲滲出,反而因此引來全身更劇烈的撕痛.....


    “我嚐盡百草,這血中含著藥,無論對於火寒之毒還是你的傷都有點好處,你可不要讓我的血白流了!”怎麽能忍心告訴那孩子,火寒之毒令肌骨僵硬,一般刀具都難以劃開被火寒之毒侵蝕的肌骨,更何況隻是牙齒?


    “少帥!”見林殊不願吸食他人的血,衛錚想要上前以自身相代卻被素天樞一把扯住。


    “如風兄可以的!相信他。”


    低吼之音滾動在喉中,林殊放下了怎麽也啃不動的手腕,他的意識在漸漸喪失,可他現在最不能喪失的就是意識,喝了血能穩下心緒,能恢複意識嗎?


    他不知道,可眼下......


    匍匐在地,畢恭畢敬地朝著麵前的藺如風連磕三個頭後,林殊捧著藺如風流著血的手腕嚶嚶地吸起來。


    入口的液體微甜,刺激著他的味蕾,也刺激著他的心。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景禹哥哥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娘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他該信什麽!!!


    “咚咚咚!”飲了血的林殊,眼眸中的紅色終於褪去,定下心緒的他再次匍匐於地連磕三個頭,道,“多謝藺前輩!”


    口舌已開始僵硬,林殊每吐一個字都會結舌,可他仍然咬著牙冠,一字一字地把話說完:“恕林殊冒犯,這消息可曾有誤?”


    琅琊閣的消息豈會有誤?


    況且去查的還是藺晨?


    雖說藺晨總沒個正經,但絕對是有分寸的。


    幽幽一歎,藺如風不忍地道:“犬子的消息其實早在昨日就到了,飛來的信鴿成雙,另一隻鴿子上寫著,金陵消息無誤,詳情待查明後再傳,官府皇榜不日下達!你若不信也無妨,再過幾日,官府的皇榜就會昭告天下,屆時你可讓下屬自行去看。”


    語畢,藺如風將手中捏著的另一張紙條,放入林殊手中,林殊掃過紙條上每個字,一字一挪,官府皇榜不日下達!擊碎了他所有的希冀。


    “娘......!”林殊淒厲地叫著,迴看四周,朝著金陵的方向跪下,咚咚地磕著頭,“小殊不孝,小殊不孝!!!小殊應該馬上迴金陵的,小殊不孝!!!”


    額頭猛烈地撞擊著密室的地板,沒幾下就引得額頭一片血跡。


    衛錚和聶鐸不敢規勸,一左一右陪跪在林殊身邊,嗚嗚地低泣著。


    “啊,啊,啊!”舌頭僵硬地轉動,林殊突然發現他竟說不出話來,從小就心高氣傲不服輸的他,哪裏肯麵對眼下的局麵,他嗷嗷地叫著,可最終,能清晰地吐出的隻有“娘”。


    好在這密室在酒窖之下,任林殊怎麽叫也不怕被人聽到,倒是隔壁另一間密室裏待著的赤焰將士在聽到林殊的嚎叫後,一頭衝了進來。見林殊這番摸樣,殘存的赤焰將士便知道從金陵傳來的恐怕不是什麽好消息了。隻是何等的噩耗,竟讓他們明揚的少帥變成這番模樣。


    “少帥!金陵到底怎麽了......”不敢問,卻不得不問。梅嶺之劫,死裏逃生,不明就裏的他們最期待的是金陵的消息,更想知道援軍為何向他們揮起屠刀?


    這些從梅嶺逃出的赤焰將士,被藺如風化整為零,分藏在了鎮上數家鋪子的地窖中,不僅因為這些鋪子或多或少與琅琊閣有關,更重要的是當地的百姓都深信赤焰軍不會謀反,不會忤逆犯上,所以這百餘人才能在夏江和謝玉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地藏了起來。按照獲救的順序,與林殊同留於一個鋪子中的是最早被救下的赤焰將士,後幾日被救下的赤焰將士則在確認了身份後,被藺如風安置在了他處。


    林殊茫然地看著圍在他身邊的部下,麵對殷切期待金陵消息的部下,他該怎麽向他們訴說金陵發生的事情.......


    祁王與赤焰勾結謀逆已坐實,祁王滅門,林氏拔族,晉陽長公主自刎於殿前玉階,英王被誅,黎崇被貶,赤焰軍人為謀逆反賊!


    赤焰成為反賊,景禹哥哥變成逆子,林氏被拔族……


    他們在全力擊殺大渝皇家軍的時候,金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景禹哥哥寬厚仁德豈會謀反?林氏世代良將,一心為君,豈會謀逆......


    滅門,拔族?


    到底怎麽了。


    ......梁帝,你到底拿捏了什麽證據,竟如此狠絕地對待祁王一門,對待林氏一族!


    痛,他卻說不清是什麽樣的痛。


    北穀之火,焚盡赤羽營上下,他奮力反擊,直到因傷重倒下,被聶真叔叔推入洞穴……


    這時候的他,雖說全身是傷,雖覺得痛,可仍然咬著牙聆聽雪洞外的一切,他感到的悲遠勝於痛……身為赤羽營的主將,卻任由他的部下被人屠殺且對方還是援軍,這是悲。


    雪洞裏,任憑寒蚧子啃食身上的焦肉不曾移動半分,隻為保住一口隨時可能散盡的真氣,隻為等著他也不知道的結局。


    這時候的他,雖痛可也能忍下,無論如何赤羽營不負軍命,以血肉之軀,在前無友軍,後無援軍的情況下,將大渝皇家軍最精銳的部隊全數殲滅。


    滅掉大渝皇家軍最精銳的部隊,主營戰況可得緩解......主營有父帥守著,有赤焰其餘主將守著,就算沒有赤羽營,北境也應是無恙......


    那麽父帥有沒有見到他派去主營詢問情況的衛錚,有沒有看到聶真叔叔不顧他反對點起的狼煙,會不會抽出人手來找他,痛,卻也在期待著…....


    一晝夜,他在雪洞裏待了一晝夜後,沒等來父帥派來的將士卻等來了他派去主營的衛錚。


    全身是傷的衛錚告訴他主營的慘狀,告訴他父帥已離他而去的噩耗……


    這時候的他,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痛,隻覺得絲絲涼意下,心揪成了一團……


    此後,他陷入了黑暗,再度醒來,得到的是一個接一個讓他沒辦法麵對的消息。


    他咬牙還是硬生生地接受了,他是領營大將,就該擔起他的責任,上探消息,下撫部將……痛失嚴父固然心痛,可將帥身死魂守故土,他總是明白的。


    他承下心中的痛想著,金陵,金陵有景禹哥哥在,有娘在,還有總護著他的太奶奶在,他們,他們總會護著自己,護著赤焰軍……


    可他等來的是什麽……


    滅門,滅族……


    為何覺得連唿吸都是困難的,為何覺得若沒有衛錚抱住他,他根本沒辦法跪在地上,為何覺得全身都像是失了氣力,整個人茫然到什麽都沒辦法去想。


    緊抿著嘴從背後將林殊全力抱住,盡管他自己的身軀也在不停地顫抖,但衛錚知道,這個時候他不能放任少帥失了神智。


    戰場上,少帥怒之如虎,戰場下,少帥喜之雀躍,何曾見過他這番模樣?


    他是赤焰少帥,可他畢竟才十七,還未到弱冠之齡的少年。


    往昔


    家中有嚴父慈母,族中有疼他寵他的長輩,軍中既有做主的林帥,也有能助他護他的赤焰大將,他隻需做他名揚的赤焰少帥,做他金陵最耀眼的少年......


    可如今父死沙場,母死金陵,族人盡滅,軍中凡能助他護他的長輩悉數不在…….


    這......


    他不忍再想,隻是用盡全力抱住了他的主將。


    本就心存不安的赤焰將士一見到林殊的失魂模樣,更是不知所措,圍在其身邊的他們不敢貿然向前,更不敢再開口說一個字。


    ……聶鐸則捏著紙,低泣著,他別過頭,艱難地穩下心緒後,悲憤地朝著林殊下跪,朗聲道:“請少帥做主!”


    “做主…...!”林殊轉動著失去光彩的眼,看著聶鐸,不解地動著唇:做什麽主。


    “少帥……!如今您是赤焰中階位最高的了!”聶鐸大聲道,“何去何從,少帥定奪,聶鐸絕無二話!”


    聶鐸說完就將手中紙條雙手遞上。


    “我……不知道……!”僵硬的舌頭打著結,林殊模糊不清地道,“我不知道!”


    “少帥……!至少您要將消息告訴其他人!”衛錚抱著林殊輕語道,“沒事的,衛錚在這裏,聶鐸也在……雖然人少了些,但逃出梅嶺的將士沒有一人存有離開之心,他們聞得少帥死裏逃生,都來拜見過您,您也答應他們有來自金陵的消息就會告訴他們……您一向信守承諾,這次也不會例外,對不對?”


    不願,可又如何?千金重擔唯有壓在僅有十七歲的少帥身上,而他作為林殊的副將,定當生死相隨。


    “……”林殊望著衛錚,豆大的淚在眸中打轉,藺如風的血多少起了作用,穩定了他狂躁的心,雖不能考慮太多的事情,也想不通太多的事情,可他知道,衛錚說的沒錯,他答應過殘存的赤焰將士一旦得了金陵的消息就會告訴他們.......他,作為少帥.......要守信......痛苦地閉上眼,擠出一個字:“好!”


    “勞煩藺前輩將其餘赤焰將士帶來!”雖然林殊不再掙紮,衛錚仍然不敢鬆開,微側著頭恭敬地對藺如風道。


    “好!”藺如風應了一聲,“林少帥,請節哀,入暮之前藺某會將眾將士分批帶來......見諒!”


    語畢一抱拳,便自行離去。


    “你們先跟著我出去吧,放心,林少帥暫時無憂,他既然應了你們,少時定會給你們答案的!”素天樞朝著憂心忡忡的黎綱等人輕聲道。


    “…….!少帥,我等告退!”黎綱、甄平等人心急卻也知道輕重,故紛紛行禮告退。


    密室門移開又關上,林殊終於滴落了眼眸中的淚,低垂著頭的他,視線再次落到了聶鐸遞給他的紙條上。


    白紙黑字映入眼眸的卻是刺目的紅。


    娘,出了什麽事情竟讓您自刎於殿前玉階,出了什麽事情,竟讓你不等及小殊迴去找你,還有皇帝舅舅為何要滅我們全族?


    身軀仍在輕顫,可情緒卻漸漸平穩,他……先要靜下來,隻有靜下來才能去考慮怎麽辦。


    金陵的消息自琅琊閣而來,有多少真實性?若不為真,該如何,若為真,該如何?


    雖不清楚琅琊閣為何相助,但琅琊閣的消息為真的可能性更大些……


    隻因梅嶺的一切,已向他展示了煉獄般的慘烈。


    若此消息為真,是誰構陷了赤焰謀逆?


    懸鏡司從何處找到了“罪證”?


    謝叔叔為何向他揮起屠刀?


    是誰捏造了這一切?


    聶大哥又是從何處得到父帥勾結景禹哥哥謀反的證據?


    林殊漸漸變形的手慢慢攥緊,緩緩地揉搓著。


    “少帥,請容衛錚和聶鐸先行退下,待點齊幸存將士後,再來拜見少帥!”見林殊的手開始揉搓,衛錚知道林殊的心緒開始平複,故而慢慢鬆開了自己的手臂,單膝跪地以盡量平緩的語氣道。


    “…….!”林殊輕輕地點了點頭,衛錚跟他久了自是明白,他現在需要獨處。


    悲憤,痛苦,不信的過後是接受,而接受之後…...他需要獨處的時間和空間,隻有這樣他才能考慮更多的問題。


    “少帥,衛錚/聶鐸告退!”


    少帥…...赤羽營沒了,赤焰也沒了,他還有資格被叫少帥嗎?


    林殊慘笑,驚天劇變不過彈指瞬間,他本不明白,可現在明白了,真真實實地明白了。


    “祁王與赤焰勾結謀逆已坐實,祁王滅門,林氏拔族,晉陽長公主自刎於殿前玉階,英王被誅,黎崇被貶,赤焰軍人為謀逆反賊!!”


    輕輕地念了一遍,又一遍,火寒之毒漸漸發作,按照藺如風的說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因火寒之毒變得麵目全非,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語……


    如同怪物般的他,如何再率領赤焰將士?就算他們肯服他,從他,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他,如何領兵,如何發號施令,如何查案,如何告訴世人赤焰是被誣陷的?


    難道要舍棄一身皮骨,選擇第二個解毒辦法......


    林殊被突然冒上心頭的想法嚇了一跳:容顏大改,雖能以正常麵容示人可一身武藝也隨之盡失,且身體羸弱,終年畏寒,年壽難永.......!


    容顏大改,武藝盡失,年壽難永.......


    他能忍受武藝盡失,大不了像聶真叔叔一樣做個智將,可容顏大改,年壽難永?


    削皮挫骨換取容顏大改。


    他不怕削皮挫骨之痛,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容他如此糟蹋!


    年壽難永?


    如今林氏一族僅剩下他一人,他保得性命卻不懂珍惜,他如何麵對列祖列宗?


    爹,娘,你們告訴小殊該怎麽辦......


    默默地,將悲苦壓在喉間,他不能再失態了,他的爹娘,都在天上看著他,看著他這般的鬼樣......會有何等思緒,是難過於他如今的模樣,還是慶幸他們的孩兒死裏逃生?


    爹,娘,小殊不知道該怎麽選。


    選第一種小殊沒辦法親力親為,去徹查赤焰一案,還景禹哥哥,還林家清白。


    選第二種小殊注定背棄自己的身份容貌,小殊不怕年壽難永,可他日地府相見,你們可還願意認下容顏大改的孩兒?


    “祁王與赤焰勾結謀逆已坐實,祁王滅門,林氏拔族,晉陽長公主自刎於殿前玉階,英王被誅,黎崇被貶,赤焰軍人為謀逆反賊!”


    落著淚,林殊再一次念起了紙條上的字,或許是藺如風的血起了作用,或許是念了多次已經熟稔,他這一次竟舌不打結地將每個字念了個順溜,也是在這一次他的心再次被抽緊。


    姑姑宸妃呢?


    靖王府呢?


    姑姑宸妃身為貴妃應能逃出此劫,那麽景琰呢。


    是的,景琰不在金陵,也應該能逃過此劫了。


    靖王府沒有消息嗎?


    那些對他們下黑手的人是因為景琰不在放過他了嗎?


    不,不可能,不管對手是誰,能捏造罪證對赤焰下毒手,必然顧慮周全,就算景琰不受梁帝的寵愛,以對手的毒辣,絕不會放過和祁王、林府交往甚密的他。


    對了,謝叔叔火封北穀說是奉了梁帝旨意——赤羽營謀反故殺無赦!以皇帝的毒辣,一旦祁王和父帥被坐實所謂謀逆之罪,滅門滅族倒也不奇怪,可英王府怎麽迴事?英王舅舅為何被誅,他是多隨和的一個人,從不與其他朝臣有過爭端,他若被誅,那麽景琰.......又會如何......算著日頭,再過一個多月景琰就會迴到金陵,到時......他若聽聞梅嶺之事.......以他的脾氣......


    林殊一想到這,心頭升起一股惡寒,這股由心而發的惡寒立刻引發了體內的寒毒,倔強的他隨即運轉氣息用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內力去壓製這股寒毒......


    瞬時一股更劇烈的痛,從腹部蔓延至全身肌骨……


    我可以忍下去,我可以的......


    我不要再吸血......


    我不要變成怪物。


    碎骨裂肺的痛蔓延至他的手,手上的白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瞬間長長並變得濃密。


    林殊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在不到半刻鍾內長滿白毛......而他竟無力阻止......手上已是如此,那麽身上呢,他能感到發膚滲出的冷汗打濕的不是貼身的衣物而是一身的長毛。


    “啊!”無法接受這一幕的林殊失聲叫道。


    “少帥!”衛錚帶頭衝了進來,未有猶豫再次衝到林殊身邊,無視於林殊頃刻間的變化,又一次抱著林殊堅定不移地道:“少帥,沒事的,衛錚在呢,無論你怎般模樣,你都是衛錚的少帥!”


    “少帥,無論你怎般模樣,你都是我等的少帥!”隨後跟著步入密室的聶鐸等人,以聶鐸為首,在離林殊三步之遠處單膝及地齊聲道。


    “你這孩子怎麽沒個輕重,不是告訴你不要用內力去壓製毒素嗎?快把護心丹服下,衛錚你把他的衣服脫了,我來幫他紮針!”見林殊在不到半個時辰內就變了容顏,跟著衛錚步入房裏的素天樞立刻猜到了不願認輸的少年將軍做了什麽。


    “不.....!”林殊搖著頭,艱難地吐聲,這駭人的身軀豈能見人?


    “現在紮針你的口舌雖是僵硬,但旁人多少還能聽個明白;若不施針,再過半日你的口舌就會僵硬到無法言語,直到解了這一身寒毒才會再有吐字念句的能力!”素天樞捏著針包,沉著臉道,“林少帥,你選擇為何?”


    “........!”林殊一僵。


    耳邊響起父帥對他說的話。


    “我兒,你稱我為父帥,但在戰場上,帥在上,父在下,你可明了?”


    “小殊明白!”


    “犧牲小我,顧全大局,你可明了?”


    “小殊明白!”


    “死守北穀,可否做到?”


    “能!”


    “這是軍令!”


    “林殊領命!”


    爹和他最後的對話,是屬於帥和將,而不是父與子的。


    “小殊,你要活下去!”聶真叔叔將他推入雪洞時說的話,也在耳邊迴響。


    聶真叔叔最後的言語,似乎才更像一個長者對晚輩所說的話。


    可不管是軍中大帥,還是營中長輩,他們都不在了。


    赤焰軍中已無大帥,除他之外也無領營主將,他,他必須恪守赤焰軍規,發號施令以安撫將士。


    他不但要活下去,更要有言語的能力,


    “好!”艱難地點頭,不待衛錚動手,林殊已自行動手脫下外袍。


    “少帥,要聶鐸帶著其他人出去嗎?”一側的聶鐸不忍地道。


    少帥放下了所有的驕傲來施針壓製毒性,他不是衛錚,能做的不多,能想到的也僅此而已。


    “不.......!都留在這裏.......稍後來的,也叫過來.......!”林殊轉動著舌頭,努力把每個字都念清楚,“我若連你們都不能麵對,還能麵對誰?你們連我的身邊都不能待,又該去往何處?”


    “聶鐸失言!”聶鐸垂首道。


    這一套針法下來,竟用去整整一個時辰,行針快要結束的時候,將剩餘赤焰將士帶至密室的藺如風見到室內的情景也隨即加入了救治隊列。因施針不能換人,他再度以旭陽訣相助。


    在藺如風和素天樞合力救助之下,林殊體內的寒毒終於得到了控製,口舌僵硬的情況也得到了些許緩解。素天樞收了針,藺如風收了內力,微微喘著粗氣的他們,一身衣裳均被汗水打濕。


    林殊起身,接過衛錚遞上的外袍披上,眼見一屋子的赤焰將士位列整齊,遂轉身舉步走向藺如風和素天樞,神態自若地對著兩人施了一禮,恭敬地道,“林殊謝過兩位前輩!請恕林殊乖張,容林殊訓誡下屬!”


    “林少帥自便就是,我等先行離去,若有需要,到隔壁來喚我!”藺如風抱拳迴禮道。


    “.......林少帥切記,不可再妄用內力!”離去前素天樞不忘囑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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