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破院房正堂內的氣氛低到了冰點,東方靖背對門口跪在地上,麵前站著其怒不可遏的父親。看了看站在東方靖旁邊的段氏,東方破不好發揮,耐住脾氣道:“你們先出去吧。”


    東方破如此怒氣衝衝的情況實屬少見,段氏不敢違背,隻好向堂內丫鬟示意,自己最後離開,帶上了門。


    緊跟關門聲音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這是東方破第一次打他最驕傲的兒子,也是東方靖第一次挨打。換做別人,誰值得東方破親自去打?誰能打的到東方靖?


    “為父養了你十幾年,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跟你接觸兩天不到,你就跟著外人拿劍指著你爹?你的那些四書五經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東方破終於破口大罵,不再像去年那樣寬恕東方靖:倘若去年東方破還能自我安慰的話,今年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自欺欺人了:“為父該說你太天真,還是那個徐世恩太高明?竟然讓你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就為那麽個小白臉,就讓你違抗父命。愚昧!你就根本不配做東方家的子孫!更不配作為風流院少主!”


    東方靖挨了一記耳光,強忍住淚水,沒有哭泣。她知道今天自己確實是做錯了,現在想想實在後悔,當時在場上怎麽就任那徐恭擺布,難不成他有迷魂藥不成?


    見東方靖沒有迴應,東方破命令道:“《孝經》第九章《勝治》,背!”


    東方靖引頸長吼道:“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則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故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聖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兇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君子則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樂,德義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是以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


    “故此,何為悖德?何為悖禮?”東方破問道。


    東方靖答道:“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


    “養不教,父之過啊。真沒想到為父居然養出你這麽個悖德悖禮之人!”東方破歎息時,抽出準備好的戒尺,往東方靖的身上鞭笞,東方靖滿臉痛苦卻是一聲不吭。


    若是僅僅受到身體上的鞭打也就罷了,睡幾天就會痊愈。可是對於東方靖而言,東方破的話語才是更加鋒利的刀刃,一遍一遍剮蹭著她的心。


    她不孝嗎?倘若她真的不孝,就不會老老實實跪在這裏挨打,而是直接反抗與東方破對幹,哪怕勝算渺茫也比如此受屈辱要好。


    可是她孝嗎?聖賢書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為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為悖禮”。聖賢書上寫的東西還會有錯嗎?


    這忠孝教條可真有意思,對於那些不忠不孝之人,為之奈何?恰恰是像東方靖這般還留有些許良知的人備受束縛。


    東方靖對徐恭或許有愛,但是這就說明她對自己的父親就沒有愛了嗎?僅僅是因為自己沒有服從父親的命令就說明不敬親嗎?難道敬重父母就要唯命是從嗎?想到這,東方靖脫口而出:“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道,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


    聽到東方靖的爭辯,東方破停下揮動手中的戒尺,反問道:“為父何處不義?江湖怪俠徐世恩擾亂武林規矩,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其子去年連殺聯盟十七大高手,為父作為武林盟主難道沒有資格將其就地正法?你身為風流院少主,理當心係天下,難道就不能為父分憂?若是不能替天行道也便罷了,你竟然還與邪門歪道同流合汙,武林大會眾目睽睽之下簡直就是辱我斯門,這就是你口中的義?”


    東方靖愣住了,到底還是太年輕,引經據典這方麵,與東方破根本沒得比,終於理虧詞窮低下了頭。


    看到東方靖無話可說,東方破停下了對其身體上的懲罰。他深知:精神上的控製遠比身體上的枷鎖更加有效,身體上的枷鎖因自己施加而承受,因自己收迴而免去;可是精神上的控製遠比這高效,因為被控製者自己就會折磨自己。


    果然,東方靖眼眶終於沒撐住,如山泉般湧出兩行淚水:她曾經是父母的驕子,武林的明星;如今竟因為自己一時間腦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自己真是對不起父母,對不起百姓,對不起大明,對不起天下。


    “今天晚上別吃飯了,就在這跪著,明天早上送你迴風流劍莊,重新迴爐重造!”東方破留下這句話就出去了,隻留下東方靖跪在這裏不停自責。


    夜深人靜,跪在地上的東方靖昏昏欲睡,聽見後麵門開的聲音,轉頭看去,驚喜道:“娘!”


    “噓。”身披棉襖的段氏小聲道:“你爹睡著了,你也迴去睡吧。”


    “可是爹要我一直跪到明天早上。”東方靖為難道。


    “唉,你爹就是氣頭上,你別當真。”段氏上前欲將東方靖扶起來,卻被東方靖掙脫了,便問道:“長大了?連娘的話都不聽了?”


    “不是。”東方靖搖了搖頭道:“孩兒錯了,再也不會違逆爹娘了!”


    “那還不起來?”段氏問道:“你就聽你爹的,不聽你娘的?”


    東方靖一時犯了難:聖賢書上隻教她孝順父母,可是如果父母意見相左,以誰為先?這時想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應該是聽父親的吧?


    見東方靖一直不起來,段氏再道:“唉,現在這孩子啊,真是,就跟他爹親,哪怕他爹打他罵他,還聽話得要死;就是不跟娘親,哪怕他娘十月懷胎,再怎麽疼他也不如爹。”


    聽得段氏這話,東方靖有些痛苦,這爹娘各站一邊,自己到底向誰?東方靖突然想到:說不定父親也是想讓自己迴去睡,隻是傍晚下了命令不好收迴去,才讓母親來。想到這,東方靖終於不再糾結,站起來笑道:“娘,孩兒聽您的,這就迴去睡覺。”


    “這就對了,乖。”段氏扶著兩腿發軟的東方靖,走到東廂房道:“你早點睡吧,我迴去了。”


    “嗯,娘親晚安!”東方靖揮了揮手道。


    洗了把臉,東方靖從懷裏掏出今天徐恭給自己的那本曲譜,不自覺越看越入迷:這曲洋劉正風究竟有何神通?竟能編創出這等驚世駭俗之作!翻閱間,東方靖想起來白天與徐恭的約定,可是明天爹爹就要將自己送迴風流劍莊了,這個如何是好?難道食言不成?


    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自己若是去了,接觸邪門歪道就是不孝;自己若是不去,就是言而無信。這古人的話可真有意思,怎麽做都有理,怎麽做又無理。東方靖思索間看到桌子上壓在一堆書底下的那本小冊子,將其抽了出來,看到起封麵上的“情之性”三個字,迴想起今天見到徐恭心動之感,不覺翻了開來。


    看到《情之性》第一頁的序章,東方靖深表認同:“我一直以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因彼此認可接觸而產生,因相互交流而加深,因男女之間的性因素而額外結為家庭,如此繼續人類的發展。但社會上總有那麽一些人,因某些客觀局限與主觀狹隘,常常把性這種東西擴大化,使之成為一個話題:男人之間的親密被稱為基佬,女人之間的親密被稱為百合,男女之間的接觸必以上床為目的。在這縱欲的時代,當大量的欲望被滿足後,人們總渴望無限滿足與生俱來的欲望,這時理智的提出節欲是多麽的必要。”


    是了,不論自己與徐恭是兄弟之誼還是男女之情,總歸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雖說隻有兩麵之緣,卻也是一見如故,傾蓋相交。從徐恭琴音之中,東方靖深知他性行高潔,大有光風霽月的襟懷。東方靖不但對徐恭欽佩,亦且仰慕。


    越想越深,東方靖想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對呀,隻要把明天去的地方告訴父親就好。一曲,隻需合奏一曲,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應該沒什麽問題的。到時候把這本書帶上,他送給我一本《笑傲江湖曲》,我迴贈一本《情之性》,也算是禮尚往來了。


    得出破局之法,傍晚的痛苦瞬間煙消雲散,整理好明天要帶的這兩本書,東方靖滿懷憧憬進入夢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之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甘居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甘居下並收藏錦衣之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