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派的風流劍莊建設在東方府南距離約莫兩裏處,恰在天地山下、日月湖畔。劍莊常住十大長老,偶進風流院少主。東方乾自盡以後,時隔三年,風流劍莊迎來了東方靖。


    東方靖初進風流劍莊時才三歲,在後世,三歲的孩子也差不多進了幼兒園。


    可是風流劍莊並不是幼兒園,而是風流派為風流院少主專門設立的培訓基地。


    後世的幼兒園都是幾個幼師教授數十個孩童,所教習的內容不過加減乘除、拚音漢字;而風流劍莊卻是十大長老教授一位少主,所教習的內容更是琴、棋、書、畫、劍、刀、槍、鞭、索、箭。


    有看官會好奇:這幾歲的孩童怎麽學的懂這些東西?那真是低估了人類的學習能力。


    正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該扔:王勃六歲能作詩,甘羅十二歲拜相,張居正十三歲中舉,霍去病十七歲為剽姚校尉,王希孟十八歲繪製《千裏江山圖》。相比之下,有多少人小時候拚音學不懂,算數算不對,物理化學不知所雲,地理生物不知何物,更莫說英語曆史等;又有多少人成年以後勞累奔波,終年累月為了碎銀幾兩忙忙碌碌,此後兒孫重複自己的路途。


    與人的先天能力對應的還有外界環境,教育環境的優良可以彌補先天能力的不足。倘若個人先天能力不足,外界環境又不好,想要出人頭地,那真是難如登天。


    在外界環境中,能迫使人前進最有效的動力就是懲罰。


    懲罰,能規訓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生物。


    對,是生物。


    哪怕是條狗,做錯了事情,施以懲罰;做對了事情,稍加獎勵,也能調教得無比順從。


    要求與獎懲伴隨著東方靖整個童年:從她一進風流劍莊,十大長老給她的目標就是在下一屆武林大會上上榜,否則在那之後一年都不得迴家。


    武林大會麵向天下英雄豪傑,十大長老竟然要求一個三歲多的孩子在這虎踞龍盤之賽場登上強榜,這無疑是下達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事實上這個任務確實是不太可能完成。在東方靖之前的東方乾、東方立就都沒有完成。


    沒有完成就不能迴家,這意味著忍受了近一年的瘋狂培訓之後,又要不間斷再經過一年的瘋狂培訓。


    瘋狂培訓有多瘋狂?


    琴棋的反複練習,書畫的反複謄抄,劍刀槍鞭索箭的反複操持。當然還有被罵、挨打、暴曬、抗凍等等等等。


    正因為有如此嚴苛的要求,東方立在其三兄弟中是進步最快的大哥;正因為有如此殘酷的懲罰,東方乾才會在比武大會沒有上榜而後自盡。


    可是東方靖不同。或許是因為上天眷顧,東方靖記憶中的童年隻有要求而沒有因達不到要求的懲罰。


    進入風流劍莊的第一年,東方靜對於十大長老所教授的技藝幾乎一講授就懂,一上手就會。


    在第十六屆武林大會上,東方靖在排位賽上擠進強榜第九十七位,那時她還沒過四歲生日。


    在那之後,東方靖更是一飛衝天:洪武十七年,武林大會排位賽強榜第六十五名;洪武十八年,武林大會排位賽強榜第三十二名;洪武十九年,武林大會排位賽強榜第十四名;洪武二十年,武林大會排位賽強榜第五名;洪武二十一年,武林大會排位賽強榜第一。


    三歲習武,四歲上榜,九歲獨霸武林。這樣的天之驕子,誰有資格能給她懲罰?


    十大長老對於東方乾的死並沒有半點難過,隻會鄙視那膽小慫逼的懦夫:能力沒多強,自尊心倒不小;相比之下,東方靖仿佛是這十大長老的得意作品,向世人展示了這十個名不見經傳的老朽的真正實力。


    是的,東方靖是如此優秀,倘若棋力再厲害點就完美了。這是棋長老唯一的遺憾。


    好在科舉不考下棋,棋力不高不影響武力。


    琴長老對東方靖卻是格外鍾意:東方靖是自東方立、東方乾以來,讓他最得意的門生。


    琴長老活了六十多歲,第一次見到對於音樂琴簫如此有天賦的人,教授了東方靖幾年,和那東方靖仿佛不是師生,更像是忘年好友。


    樂能識人,琴長老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當東方靖第一次撫琴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後,琴長老一耳聽出這是不可多得的天才,迫不及待將音律基本功教授完後,傳教自己一直喜歡的《廣陵散》。


    四書五經、臨摹作畫、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東方靖在風流劍莊的表現是如此優秀,在東方府的言行是如此孝順,在風流院的舉止是如此得體。東方破對自己這親手塑造的兒子非常滿意:等自己接過大哥的掌門人之位,就可以放心的將家業交給他了。


    東方靖:風流院少主、武林強榜第一,麵容俊俏、性情溫良,能文能武、博古通今,長老的得意門生、父母的孝順乖兒、世人的欽羨榜樣。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實是一個女人;就連東方破都快忘了,她是一個扮作男人的女人。


    在那個所謂男尊女卑的時代,有多少女人想變成男人?或者說,有多少女人想像男人一樣生活?仿佛在外經營業務是莫大的光榮,在家洗衣做飯是莫大的恥辱。


    可是東方靖不喜歡舞刀弄劍,她喜歡洗衣做飯:這在世人的眼中是多麽愚蠢下賤的喜好!


    在許多女人看來,她擺脫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能夠在外麵的世界中風風光光,不用像她們那樣成為黃臉油婆,居然還想著恢複自己作為管家婆的婦人角色,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許多男人看來,她能夠施展自己的才華,更應該趁此機會向世人證明,巾幗不讓須眉,怎麽會一心隻想下廚房?


    可是東方靖就是喜歡洗衣做飯幹家務。在她童年的記憶中似乎除了學習就是比武,這在許多人眼中是多麽威武霸氣的事業,可是在東方靖看來,實在是枯燥乏味。


    東方靖理想的生活是:於清靜田園中,早上蒸點早點,中午炒些小菜,下午煮杯下午茶,晚上躺在竹椅上數星星看月亮。若有田園菜地,養些雞鴨貓犬,那真是快活似神仙。


    可是這些隻是東方靖的理想,深埋在心中的理想。她一個人都不敢告訴,因為在那樣一個時代,在她所處的環境裏,不會有人支持她。


    在她偶爾放假出了風流劍莊,於東方府休息時,東方靖常常能看到過自己的三位姐姐帶著一位堂哥愉快的玩耍。


    她多麽希望自己的姐姐哥哥能帶上自己一起玩,可是那四個人和自己仿佛不是一個世界的孩子。更有甚者,自己的兩個親姐姐與堂姐堂哥的關係比自己都親密。這或許是因為東方靖常年不在家,也或許是因為東方靖一歲以後便是風流院的少主。


    可是東方靖也隻是個孩子,並且是個女孩子,在她十歲那年,她深刻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子。


    在自己很小很小還不到三歲的時候,父親東方破看到自己在外麵蹲著尿尿,沒有任何征兆地對自己大聲嗬斥,要求自己以後必須上廁所,最好是旁邊沒有人的時候。


    自那以後,東方靖自我認知是個男孩,隻不過沒有男孩的小鳥。


    三歲以後進了風流劍莊,一直到自己的十歲生日,東方靖並沒有在意自己是男孩還是女孩,隻是按照父親的教導待人接物、按照長老的教授習武弄劍。


    洪武二十二年,十四歲的東方招娣出嫁,東方靖作為大舅自然得送嫁。


    當東方靖看到濃妝豔抹的大姐時,第一反應並不是對於異性的衝動,竟是莫名其妙的羨慕:倘若自己穿上那一身紅色嫁裝一定也很美。


    此後,東方靖對於女人們用的胭脂水粉生起了興趣,常常趁著二姐不注意順走一些,藏在自己房間裏。從胭脂水粉到紅綠紫衣,再到繡花鞋。東方靖漸漸收集了整套的女裝。


    夜色朦朧,東方靖不敢點燈,害怕自己的倒影印在門窗上。關上房門,借過月光,東方靖小心翼翼著裝打扮,鏡子裏顯示出黯淡的絕美女郎。


    東方靖撫摸著自己的秀發,陶醉在自己的美貌之中:真想永遠如此時此刻這樣。


    可是這種女裝裝扮並不能太久,不到半個時辰東方靖就得全部卸下,將所有物件密封藏好。因為東方靖隻能在家待一天,次日早就要迴風流劍莊繼續接受瘋狂培訓。


    東方靖多想就那樣直接睡了,次日早點起來換下。但是東方靖害怕,害怕出現意外:若是夜半父母突然闖進,或是有什麽事情非得自己出去,或者晚上睡過頭來不及卸妝,凡次等等,泄露半點,東方靖便會受到無法想象的後果。


    東方靖很謹慎,非常謹慎。這是風流劍莊十大長老共同教給她的東西。


    十大長老各有所長,各有偏好,唯有謹慎是難得的同一意見。他們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還說:“驕傲自滿常常使人喪命。”


    所以,東方靖的秘密一直沒有被發現。這種小心謹慎保護了她,同樣讓她在麵對鏡子中的自己時,雖沉浸在無盡喜悅中,腦子中始終緊繃著一根弦:她的耳朵高度警覺屋外的聲音;目光雖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餘光卻時刻留意著鏡子後的房門;雙手雖撫摸著自己的秀發卻隨時準備將自己恢複原樣。


    這對於她來講,真是巨大的折磨!


    東方靖沒有受過懲罰,可是在她看來:讓她從小扮作男人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相比於其他的懲罰,滿足了要求就可以免去懲罰。可是,她的這個懲罰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懲罰?要達到怎樣的要求才能免去這樣的懲罰?


    直到那一天,東方靖孤寂的世界中降臨了一個人,那少年如天使般放射著耀眼的光輝,將她灰暗的心靈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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