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就是製度。


    之所以到這個時候,魏廣德才深切體會到這點,還是因為他的靈魂來自後世,對此沒有太多的體會,對它的理解還隻停留在書本上。


    好吧,“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後世持這種觀點的人很多,社會浮躁,大家都想鑽空子賺錢。


    這本身沒錯,隻是,有些規矩,還是應該自覺遵守。


    酒席散場,魏廣德在家裏呆了兩天。


    這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和魏母坐在飯桌前,卻是都沒動筷子。


    原因嘛,自然是魏老爹還沒有從衙門裏迴來。


    往常,因為衙門距離家不遠,中午的時候,魏老爹都要直接迴家吃飯,休息後才會去指揮使司衙門辦公。


    其實就魏老爹現在的衛鎮撫職責,平日裏還真沒什麽事兒做。


    衛所裏吃不上飯的人很多,但是作奸犯科的卻少,都是老實的莊稼漢子。


    好吧,似乎說衛所兵是莊稼漢子有點那啥,可這就是實質。


    等了半天了,魏母家來門房林叔,詢問魏老爹是否有派人迴來通報消息。


    她擔心老爹有事兒耽擱了,中午迴來不了,那麽肯定是要派人知會一聲的,而門房自然最清楚不過。


    “真沒有,夫人,老爺要是派人傳話,我一準把消息送進內院。”


    林叔是老實巴交的漢子,土生土長的崩山堡軍戶,這個時候也是麵色焦急的解釋,隻差對天發誓了。


    “你別急,既然沒有就沒有吧,你下去吧。”


    看到林叔的樣子,魏母信了七分。


    確實,這樣的事兒,按理不應該出錯的。


    “上菜吧,不等了。”


    林叔出去後,魏母吩咐道。


    “我們娘倆吃,不等了。”


    魏母對魏廣德說道,等菜端上桌,她就拿起筷子給魏廣德夾菜......


    吃過午飯,魏廣德正想迴小院休息,魏母卻把他叫住。


    “你這會兒沒事兒,去衙門看看怎麽會事兒,怎麽飯都不吃了。”


    “哎。”


    魏廣德答應一聲,出門就迴小院換了身衣服,這是魏廣德養成的習慣了,在家他都是“襯衫”,這要出門,自然就要換換。


    也沒騎馬,魏廣德隻是帶著張吉晃晃悠悠出了府門往衙門去。


    等到了九江衛指揮使司衙門,魏廣德立馬發覺有點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今天門前值守的軍卒多了幾個,還都繃著個臉。


    上去打了招唿,和以前一樣,魏廣德很順利的進了指揮使司,沒多打聽,直接去了老爹辦公的值房。


    沒人。


    找到魏老爹的親兵一打聽才知道,臨近中午,南京城來了份公文,指揮使大人把衙門裏的官員全部叫去了,兩個休息的指揮僉事也被人叫了來,人一直在二堂說事兒,還沒出來。


    “怪不得,真有事兒,所有人都在那邊,飯都沒吃。”


    魏廣德搖頭晃腦嘀咕兩句,隨即就往那邊走。


    不過到了門前,卻被指揮使大人的親兵攔了下來。


    “小魏老爺,大人有吩咐,沒有傳召,任何人不準入內。”


    那親兵自然認識九江衛才子,沒敢嗬斥,陪著小心解釋一番。


    “裏麵什麽事兒,這麽嚴重?”


    魏廣德好奇問道。


    那親兵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旁邊廂房找把椅子坐下,魏廣德隻能等了,雖然他心裏有了猜測,但是沒見到老爹證實,也做不得準。


    剛迴來那晚上,魏廣德其實已經有預料了。


    不過,他可不打算讓老爹去賺這個軍功。


    無他,風險太大。


    別看就幾十個倭寇,自己後世看到的也是這麽個說法,現在的塘報也是這麽寫的,可這些都是什麽人?


    說句百戰老兵可能有點抬舉他們了,但事實上就是,刀口上滾出來的,沒點實力早見閻王去了。


    如果單純是好勇鬥狠也好說,後世那話在現在依然管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槍撂倒。”


    衛所裏幾百杆鳥銃,隨便也能把這幫倭寇打死。


    可現在問題是,這些倭寇不走尋常路,他們是見到大隊官軍立馬腳下抹油溜之大吉,隻有見到小隊官兵才會暴起伏擊。


    好吧,無師自通了遊擊戰法,還特麽的很會躲。


    這樣的對手,讓魏廣德感覺,右軍千戶所那兩個百戶的人馬拉上去,怕是跑死也追不上那夥人,隻怕連正麵對陣的機會都沒有。


    追上去,反而可能被人抓住漏洞,伏擊一波,那樂子可就大了。


    當然,最最最關鍵的還是,現在崩山堡百戶是自己大哥魏文才,要是真的南京調令下來,自家大哥就必須帶隊上前線,老爹都沒法去替換。


    隻要敢說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和臨陣脫逃,就算不砍頭,最起碼送西北吃沙子去,說不好還要連累自己。


    現在看情況,八成是這幫不要命的真的完成了曆史上的記載,跑南京城下耀武揚威一番,然後就是自尋死路。


    這幫傻子,要是找條河搶兩條船逃出去,估計屁事沒有,官軍也不會死命追殺。


    你跑南京城晃悠一圈,不殺死你們,不知道有多少官老爺人頭不保,烏沙掉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裏麵傳出送膳的命令。


    魏廣德微微張開嘴,這是還要繼續商量事兒的節奏。


    好在,屋裏的武官也趁著機會,不少人都起身在外麵走幾步,怕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你怎麽來了?”


    魏老爹在門口看見在外麵等著的魏廣德,直接就出來了,指揮使大人也看到是魏廣德,認識,也沒多話。


    “爹,娘叫我來看看,中午怎滴沒迴家。”


    “衙門裏事兒多,迴去給你娘說一下。”


    “是不是那夥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了?上麵讓你們出兵去剿滅那股倭寇?”


    “別多話。”


    一言一句中,魏老爹終於板起臉對魏廣德說道。


    “真要去?大哥也得跟著?”


    魏廣德試探著問道。


    魏老爹隻是盯著魏廣德看了一眼,沒說話,點點頭。


    “不好打。”


    魏廣德明白了,低聲說道。


    “我也知道,人不多,躲起來怎麽找,可現在天被捅漏了,要是不能把這夥倭寇殺完,還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魏老爹搖頭歎道。


    “什麽天被捅漏了?”


    魏廣德好奇,就是在南京城下耀武揚威,又沒去明孝陵撒野。


    影響,更多還是皇帝老兒的麵子掛不住。


    還是那話,江南百萬大軍防不住一股幾十人的倭寇。


    魏廣德知道倭寇在南京城下撒野,可沒印象還做了其他事兒。


    江南官場地震是肯定的,隻是也算不上捅破天吧。


    “這幫天殺的,領頭那人居然敢穿紅衣撐黃蓋率眾匯聚在大安德門前,還進行了兩次攻城,雖說都被鳥銃打退,可這儀仗是這幫殺才能用的嗎?”


    “紅衣黃蓋?黃傘?”


    魏廣德不可置信,真真是作死。


    不管這幫人打的是傘還是蓋,都特麽的是造反了,和以前做盜賊已經是兩碼子事。


    “南京張尚書公文下來了,這幫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個都不能留。”


    魏老爹咬牙切齒的說道,具體怎麽想的,不知道,不過同仇敵愾的氣勢做出來了。


    好吧,這就是忠臣。


    魏廣德心裏這麽想,裏麵的不少人都望向這邊,不過沒人出來說什麽,這個消息該不住的,太大了。


    魏廣德隻是點頭,忽然覺得不對。


    “張尚書?哪個張尚書?”


    魏廣德奇怪問道,張經不是被抓了嗎?


    “張時徹,現在兵部尚書由張時徹接管。”


    魏老爹迴了句,“你迴去吧,沒事兒別到處晃悠,我可能晚點迴來。”


    魏廣德知道,隻怕是已經下了調兵手令,隻能周邊幾個千戶所的戰兵過來集合,就要出發。


    “爹,這事兒,要嘛跑前麵搶功,要嘛就押後,咱啥也不圖了。”


    魏廣德小心翼翼的說了句,隨即拜別。


    這夥倭寇膽子太大了,轉戰千裏還敢作死,沒救了。


    不過搞出這麽一出,剿滅這股倭寇就不再是小功勞了,而是天大的功勞。


    雖然隻有幾十人,可是都敢明目張膽的舉起反旗了,不殺幹淨是不行的。


    晚上,果然魏老爹很晚才迴來,衛所開始調動,還要籌備出征糧草和解決畜力,事兒自然不少。


    知府衙門那邊自然也接到南京直發的公文,緊急籌集一批銀錢作為開拔銀調過來。


    “爹,怎麽安排的。”


    魏廣德坐在一邊,看著魏老爹吃飯,他問的自然是這次出征的行軍隊列。


    魏老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魏廣德,就叫周圍的下人都先出去,這才問道:“你對軍伍感興趣?”


    魏廣德急忙搖頭,可不能讓老爹誤會,“隻是有點興趣,我的誌向還是明年的會試,考進士。”


    看到魏廣德搖頭否認,魏老爹點點頭,“我們軍戶,上陣殺敵那是本份,隻是感興趣,那倒是無妨。”


    “你覺得這仗怎麽打好?”


    魏老爹低頭吃了幾口菜,忽然又抬頭問道。


    “沒想法,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鬧出這麽大動靜,我估計這時候應該是想要逃命,南直隸水網縱橫,不好說會選擇哪條線路。”


    魏廣德撓撓頭,迴答道。


    “你覺得正麵能夠輕易取勝,隻是不好抓到人?”


    魏老爹饒有興趣的問道。


    “那幫人,就算再能打,畢竟就幾十個。”


    魏廣德笑道。


    “哪你知不知道,現在南直隸其他地方還有多少股倭寇?我告訴你,就在不遠的江陰,也有一股倭寇順著長江水道進來了。”


    “啊?”


    魏廣德聞言大吃一驚,看來這倭寇進內陸,貌似不是什麽稀奇事兒了,隻是以往他不知道這些。


    順水路進入內地?


    隨即魏廣德想明白了,靠海的大戶,自然知道趨利避害。


    倭寇猖獗,那就退一步,把家產搬到內陸。


    沿海搶不到東西,倭寇可不就逐漸往內陸滲透。


    魏廣德是真不知道,這年頭倭寇之亂已經亂到這個田地了。


    “這兩股倭寇是一夥的?”


    魏廣德試探著問道。


    “不知道,實際上這個時候,不止是江陰,拓林那邊也是倭寇常年出沒之地,這段時間也發現有倭寇蹤跡,華亭、嘉興、吳江都有奏報。”


    魏老爹說道,這些消息,都是魏廣德不知道。


    魏廣德從沒有主動收集過倭寇的消息,因為在他看來,曆史上倭亂也就是一時,最後還不是被平了,隻是想當然以為可能就是倭寇主要是占著突然性進行搶劫,打地方上一個措手不及。


    當然,明軍戰力不足也是讓他們得手的主要原因。


    現在他才知道,就這個時候,就南直隸地麵上,就有三股倭寇在活動。


    這還隻是發現的,或許還有沒被發現的,正在潛伏尋找目標。


    怪不得,後世都說嘉靖倭亂,別的時候的倭亂都不叫亂,也是夠囂張的。


    想起老爹的問話,魏廣德又仔細想了想,以後世的看法,那就是情報戰,必須搞清楚倭寇位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圍住他們,殺光他們,不給他們絲毫可趁之機再次逃遁。


    “右軍是不是被派去打頭陣?”


    魏廣德試探著問了一句。


    “你不是這麽想的嗎?中午離開的時候也這麽說。”


    魏老爹看了眼魏廣德,沒好氣的說道。


    “那就需要大量的探馬,和周圍地方上聯係交通,查找倭亂蹤跡,千戶所大軍聚在一起行動,不給倭寇打伏擊的機會。”


    魏廣德想想才說道,“一旦發現敵蹤,以主力戰兵為主進行奔襲,包圍他們不讓他們逃遁。”


    想到什麽,魏廣德還是補充一句,“隻能仗著他們人少欺負他們了。”


    “沒用的,就兩個百戶,二百多號人,圍不住的。”


    魏老爹搖搖頭,“浙江那會兒我就看出來了,倭寇打仗沒個策略陣型,就是一窩蜂衝殺,我軍的軍陣還就怕這類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承受不住就潰退。


    這次蕪湖就是這樣,建陽衛指揮朱襄、蔣升率眾迎戰就是沒能防禦住,朱襄戰死,蔣升受傷墮馬,軍陣被衝垮。”


    魏廣德明白,老爹的意思,就那兩百人,圍不住人家。


    被官軍包圍,倭寇必然選擇突圍,人家往哪跑?


    人少了,頂不住。


    魏廣德隻感覺頭疼,確實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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