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矩嘴巴張合之間,說出一條讓魏廣德意想不到的消息。


    “胡宗憲可能要複起。”


    魏廣德一時間傻愣愣看著陳矩,一時沒有明白過來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胡宗憲,不是被陛下解職閑住了嗎?他都遠離京城了,又如何能夠起複?”


    魏廣德想不明白,遲疑著開口問道。


    “年初的時候,不知胡宗憲用了什麽法子,走通了張宏張公公的關係,把十四冊秘術送到陛下麵前。”


    陳矩小聲說道。


    這些,其實已經透露了皇帝的喜好,而且胡宗憲獻寶一事也算是宮中秘聞,所以陳矩做的很小心謹慎。


    不過他也清楚,當初雖然清算嚴嵩黨羽時,嘉靖皇帝或許是顧念這許多年來胡宗憲在浙江一直勤於王事,圍剿倭寇,雖然沒有能夠把倭寇全部滅掉,可當初那幾股最大的倭寇勢力,都還是在他手中被消滅的。


    所以在南京給事中陸鳳儀劾其黨嚴嵩及奸欺貪淫十大罪,得旨逮問,及宗憲至京,嘉靖皇帝又變了心思,曰:“宗憲非嵩黨。朕拔用八九年,人無言者。自累獻祥瑞,為群邪所疾。且初議獲直予五等封,今若加罪,後誰為我任事者?其釋令閑住。”


    因為有了嘉靖皇帝這話,所以內閣、刑部都在胡宗憲桉子上網開一麵,沒有治罪,而是直接釋放了他,讓他迴鄉居住。


    “胡宗憲,胡宗憲,他居然還有膽子出來做官,嗬嗬,做官可真好。”


    魏廣德知道胡宗憲起複的秘密後,嘴裏發出冷笑。


    誠然,此時的胡宗憲不過五十有二,又是當朝二品大員,有複起的心思其實也不奇怪,怎麽著都能在幹上幾年。


    隻不過,胡宗憲顯然沒看清楚時局,或許他還以為當初嘉靖皇帝對他網開一麵,那是他還得聖寵,所以迴鄉避了兩年心思有活泛起來了。


    能讓他複出嗎?


    當然不能。


    魏廣德已經被上麵那些排隊等著晉升的官員弄得煩了,要是再讓胡宗憲起來,那不就是插隊。


    朝廷就這麽些官職,現在魏廣德可不想退讓,隻要上麵有官職空出來他就想上,實在是被張居正逼得急了。


    不管怎麽樣,他都不能被張居正摔得太遠。


    比不過高拱,也就隻能把張居正當做自己追趕的目標了。


    “萬化有心了。”


    魏廣德衝陳矩拱拱手說道。


    他明白,今天他就是送這個消息來的,很及時。


    裕王府對嚴嵩黨羽的態度,陳矩這些宮裏人雖然沒有親身經曆,可也能知道。


    胡宗憲,那可是嚴嵩黨羽裏在外官職最高的人,自然也是朝臣們清理的對象。


    當初若不是嘉靖皇帝改變態度,現在的胡宗憲都不知道被發配到那個蠻荒之地戍邊去了。


    要知道,雖然嚴黨中人大多沒有被處以極刑,可罷職發配的不少。


    說句不好聽的,比殺了他們都厲害。


    而且,扣著嚴黨的帽子,他們就根本沒有翻身之日,除非嚴世番這次真的翻身。


    隻是可惜,嚴世番聰明絕頂也沒料到有人會提前猜到,更是不管青紅皂白,先把可疑之人全部都安排出京公幹,讓他失去京中暗藏黨羽的幫助,無力翻身。


    畢竟,就算你有通天徹地之能,可被限製在監獄裏,一身本事發揮不出來,還不是就隻能等死。


    “陛下是不是有考慮,讓人補入內閣?”


    眼下,如果胡宗憲複起,要麽繼續去地方做總督,要麽就是留在京城,可以他的品階,官職低了還不行。


    想想嚴訥致仕,自己判斷嘉靖皇帝會繼續往內閣裏安插人手,分散徐階的權利,避免出現一人獨大的局麵。


    六部尚書裏麵,有可能一下子空出兩個位置來。


    禮部和吏部,胡宗憲肯定無法染指,兵部倒是適合他,可已經有了楊博,剩下的三個部衙,嘉靖皇帝會如何調整,也是一時想不出來。


    “內閣肯定要補人,不過怎麽安排就不是我該知道的了。”


    陳矩隨口說道,雖然語氣很隨意,可魏廣德也知道屬實。


    或許,在平日裏言行舉止會透露出一些皇帝的想法,可真能猜透的怕也隻有黃錦這個一直隨侍駕前的老太監。


    “好了,時辰不早了,我也要迴宮去。”


    坐了沒一會兒,陳矩起身告辭,“也是許久沒來善貸這裏,今日想起就過來坐坐。”


    魏廣德把人送出府門,這才迴到後院休息。


    對付胡宗憲,魏廣德都不需要廢腦子,隻要把消息透露到徐階那裏,出於對嚴家的刻骨仇恨,徐階也能把事兒辦的漂漂亮亮的。


    魏廣德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溜溜達達迴到後院看孩子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廣德出門後上了馬車就對車夫張三吩咐道:“去裕王府。”


    宮裏流傳出來的消息,魏廣德可不打算傻乎乎的找張居正或者徐階,由他之口傳出去,要是有個閃失,自己刺探宮闈機密的罪名怕是逃不脫。


    裕王府就正好合適了,本身裕王府裏的人,其實也是屬於內廷管理,隻不過是劃撥到王府來服侍王爺的。


    馬車到了裕王府門外,魏廣德從馬車上下來,王府侍衛自然不會攔著。


    以前那些年,魏廣德的馬車可是天天都往這裏來,也就是這倆年來的少些,可侍衛們又不是不認識。


    王爺器重的官老爺,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魏廣德入王府後,很快就叫過來一個內侍,讓他去找李芳李公公。


    畢竟他才是王府的情報頭子,這種活兒交給他做是最合適的。


    沒多久,魏廣德就見到李芳。


    “魏大人,這麽早你就到王府,可是有什麽事兒嗎?”


    現在魏廣德無事不登三寶殿,若是要見裕王,他肯定是等到下午的時候才會來。


    上午就到王府,還讓人找他,肯定又是出什麽事兒了。


    “嗬嗬,李公公,還是你懂我。”


    魏廣德樂嗬嗬的接話道。


    等兩人坐下,有內侍送上茶水糕點後,魏廣德才開口問道:“李公公,你可知道張宏和胡宗憲的關係?”


    “張宏?胡宗憲?他們兩人有什麽關係?”


    屋裏隻有兩人,李芳也沒必要裝作很尊敬宮裏那些大太監的樣子,不過還是滿臉狐疑著問道。


    張宏也是宮裏一號人物了,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一,由不得李芳不上心。


    “聽說年初的時候,應該就是高忠病倒後,司禮監每日往永壽宮送奏疏的差事,不就是幾個秉筆輪流做嗎?


    張宏那時候曾經向陛下進獻秘術十四卷,據說很得陛下歡喜。”


    魏廣德輕聲說道。


    “有這事兒?”


    李芳低頭迴憶片刻,好像是記得有這個記錄的條子,不過也記不太清楚。


    魏廣德繼續說道:“這秘術十四卷可不是張公公找來的,而是另有他人。”


    “胡宗憲?”


    李芳這時候明白過來了,張宏和胡宗憲之間到底怎麽牽扯上的關係。


    胡宗憲知道皇帝喜歡道家的東西,特別是關於修煉方麵的書冊,所以四處尋覓,搜集了十四卷秘術。


    至於聯係宮裏哪位太監,那就簡單,誰合適就找誰。


    張宏就是被胡宗憲選擇的目標。


    對於向皇帝獻寶這樣的大好事兒,張宏自然不會拒絕。


    他也知道胡宗憲之心,可正如胡宗憲所想,張宏當然知道兩年前他是怎麽出的大牢,心裏也拿不準嘉靖皇帝對胡宗憲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如果,嘉靖皇帝真有心,自己舉手之勞,還能獲得皇爺賞識,也是不虧。


    至於會不會因此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滿,內廷的人,誰會在乎這個。


    裕王那邊,張宏也有考慮,不過獲得嘉靖皇帝的看重似乎更為重要。


    反正都是伺候主子,畢竟現在他的主子是嘉靖皇帝,還不是裕王。


    “殿下要是知道了,一定又會生氣。”


    李芳輕歎一聲道,“殿下一直反對陛下修煉這些道家秘術,特別是丹藥一類的,這胡宗憲居然會向陛下進獻此物,真是該死。”


    “陛下最近應該是在永壽宮裏又提到過胡宗憲,看這樣子似乎有心起複於他。”


    緊接著,魏廣德又向李芳拋出另一顆炸彈。


    “起複,起複了好,迴了京城,看徐閣老他們怎麽泡製他。”


    嚴黨的人,不止是裕王府的敵人,也是徐閣老一係的敵人,兩夥人當初走到一起就是因為嚴嵩一黨獨大無力抵抗。


    這點,李芳其實早就有想到過。


    其實,裕王不僅私下多次見魏廣德,見高拱的次數也是不少,隻是無一例外屋裏屋外都有李芳在場。


    高拱已經在裕王麵前多次抱怨徐閣老有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跡象,徹頭徹尾就是嚴嵩第二。


    話雖這麽說,可高拱依舊不忘提醒裕王,不要和徐階交惡,雙方都有意向對方維持善意,那就繼續這樣下去。


    或許,在外人看來,徐黨就是裕王府的人,可隻有王府裏的幾人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麽迴事。


    隻不過,他看到的卻是魏廣德的搖頭。


    “怎麽,善貸覺得如此不妥?”


    李芳遲疑著問道。


    “李公公,胡宗憲罷職時是何官職,若真的讓他迴朝,陛下又會給他安排何官職?”


    魏廣德低聲道。


    “總督,兵部尚書,嘶.....”


    朝廷的正二品大官,真要是迴朝做到這個位置上,徐階還真未必能動的了。


    隻能說,一開始李芳把胡宗憲想簡單了,忘記那位可曾經是大明朝最風光的封疆大吏。


    “要阻止他出仕。”


    下一刻,李芳就斬釘截鐵的說道,“要我怎麽做,善貸隻管說。”


    李芳都不去問魏廣德消息來源了,反正胡宗憲的名字也在裕王的小本本上,或者說嚴黨一係漏網官員的名單,裕王可都備著。


    這些人,在嘉靖朝,或許當今念在以往功勞沒有追究責任,可裕王不會。


    嚴家若不是因為他們這些人為虎作倀,怎麽會那麽肆無忌憚,甚至連皇子都敢欺壓。


    “李公公應該和徐閣老有聯係吧,隻要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就行了,讓他想辦法阻止胡宗憲還朝。”


    魏廣德開口說道。


    “這個是宮裏的決定,外朝如何能阻止,何況陛下還未說起此事,總不能徐閣老上奏說胡宗憲不是好人吧。”


    李芳有些猶豫道。


    “可若陛下真下定決心,再想阻止也就晚了。”


    魏廣德悠悠開口道。


    “你要如何處理此事?”


    李芳已經有些著急的手足無措,在他看來,一切全在皇帝一念之間,別人還真不好說此事。


    捂著,找不到理由阻止,揭開,那不是揣測帝心。


    “嗬嗬,李公公,著急什麽呀?”


    魏廣德笑笑,隨意說道。


    “善貸,你是不是已經想到法子了,快說個我聽聽。”


    這一刻,看大還氣定神閑的魏廣德,李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這消息,晚點肯定要通知裕王的,可有辦法和沒辦法可就是兩迴事。


    能發現問題卻不能解決問題,裕王會低看你一眼,可若是能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無疑殿下就會高看你一眼。


    “江南正在查抄嚴家及幾個黨羽,那些經辦人大多是徐閣老的門人,給徐閣老傳遞消息的時候順嘴提一句,讓他們重點查找這些人和胡宗憲的書信往來,隻要有心,總能發現點什麽。”


    魏廣德知道,這次徐階他們查抄嚴家及其他人,如羅龍文、鄢懋卿等人,當然是奔著斬草除根去的,不會給嚴黨餘孽絲毫機會。


    知道嚴黨重要成員胡宗憲有可能複起,徐階隻怕比任何人都要急,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進行阻止。


    給李芳提點一句,也是怕萬一徐階沒有想到此事,這可是查辦胡宗憲最好的借口。


    隻要從當初他和嚴黨的書信往來中查找疏漏,將其錯誤放大,直接報到嘉靖皇帝麵前,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人給辦了。


    否則一個失實的官員,還真不好找借口進行處理。


    “啊,對,對,對。”


    李芳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從查抄官員家中發現胡宗憲的罪證,再送到京城,這就不顯得突兀了。


    一開始,李芳就愁找不到理由辦胡宗憲。


    人家都已經迴老家,人不在官場,如何有罪過可犯。


    比較是被處理過,總不能借著嚴世番謀反桉再把他拉進來吧,當初的罪證可沒有牽扯到胡宗憲,此時若是硬扯進來,未免有些欲蓋彌彰,很難不落人口實。


    用查抄犯官家書的方式把胡宗憲拉進來,貌似就容易多了。


    李芳可不會考慮胡宗憲是否有錯漏會留在書信裏,魏廣德不是說了嘛,“隻要有心”。


    他懂這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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