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居正父喪消息傳到京城,之後就是張居正上奏請求迴鄉守製,然後就出現了戶部侍郎李幼滋奏請“奪情”,首輔留京守製。


    到皇帝順應民意,批紅不許,要求“奪情”,再到張翰上奏反對“奪情”,然後被罷官。


    之後發生的事兒,就似毫無波瀾般,通政使司再也沒有收到過其他官員對此的奏疏。


    沒有人表態支持,或者反對,就如同和他們完全沒有關係一樣。


    很順利的,張居正和皇帝之間完成了三請三辭,直到張居正第四份奏疏內容的傳出,霎時間京城官場震動。


    正如之前所說,大家都相信百官之首的張居正會選擇遵守禮製,在第四份奏疏裏繼續堅持迴鄉守製才對,也能讓皇帝明白他的孝道。


    但是誰都沒想到,在第四份真正表露內心想法的奏疏裏,張居正會選擇留京守製,這麽赤裸裸的貪戀權位,不止是那些希望進步官員不能容忍的,也是那些尊崇張居正的官員所不能接受的。


    在他們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之前京城的流言飛語,他們可以當成是某些人的惡意中傷。


    可是當事實清晰擺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完全無法接受了。


    是的,他們不能接受事實,他們尊敬的人居然為了權利放棄了孝道,和內廷太監合謀“奪情”。


    奏疏裏所提條件,諸如請以素服角帶入閣辦事,日侍講讀,辭免薪俸,在官守製等等,此時在他們眼裏都不過是欺騙大家的障眼法,小手段而已。


    不等皇帝批紅,就開始有人就此開始上奏。


    誰都沒有想到,這次攻擊張居正的,不是那些隱藏在朝堂裏張居正的政敵,而是一向支持他的,張居正的學生。


    翰林院編修吳中行,上疏請求讓張居正迴家奔喪葬父。


    吳中行字子道,號複庵,南直隸常州府武進縣人,隆慶五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


    那一年,原本是該魏廣德主持會試,但因為他匆匆返迴江西丁憂,最後隆慶皇帝讓張居正支持科舉,成為這一屆進士們的座師。


    做為學生,吳中行率先上彈劾張居正,無疑如同炸彈一樣震撼了京城官場。


    魏廣德本來還想看看張居正的敵人是哪些人,也好多加關注,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政敵沒有跳出來,張居正自己這邊的人先跳出來反對他了。


    或許在這個時候,就連張居正自己也是懵逼狀態。


    吳中行的奏疏是走通政使司遞進來的,所以即使馮保壓著奏疏,魏廣德也從通政使司那邊抄錄了原件,看到了奏疏全文。


    “老爺,外麵有消息說,吳編修在遞奏疏前,還去了首輔府邸,有傳說在上奏前,奏疏曾讓張首輔看過。”


    蘆布的聲音適時出現在魏廣德耳朵裏,不啻為一枚重磅炸彈。


    到這個時候,魏廣德忽然有些同情張居正起來。


    前有“劉台”,後有吳中行,關鍵兩個人都是張的學生。


    有他們的帶頭倒張,很難想象其他張的所謂學生會如何選擇,要是都前仆後繼衝上來彈劾,那張居正的臭名怎麽洗都洗不幹淨了。


    不要用後世眼光看待這個問題,因為在中國人後世早就沒有了傳統“禮製”,在他們看來也不過就是停靈三天,親戚朋友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一頓。


    或許,也隻有至親才會為逝者哀傷一陣子。


    所有的工作,都是包給“一條龍”來做,自然是怎麽簡單怎麽來。


    可現在還是大明這個封建王朝,對於孝道看的極重的時代。


    張居正前麵被人唾棄有違孝道,後麵就有他的學生連番背刺於他,說句實話,魏廣德很佩服在這樣的逆境裏,張居正還能穩坐在首輔位置上,推行他的改革不動搖。


    之前的考成法,張居正為了順利執行,就連續處置了比如時任南京戶科給事中的餘懋學被革職為民,時任禦史的傅應禎被發配充軍,時任遼東巡按的劉台被下獄等。


    張居正通過嚴厲打擊官員的行為,強行推動考成法執行,早就招來強烈的不滿。


    現在隨著張居正改革的不斷推進,反對力量也在不斷積聚。


    魏廣德已經因此看到了張居正死後為什麽會生出那麽大的波折,那些曾經反對過張居正的官員,因此遭到打擊的官員,重新上位後安能不報複迴來。


    那絕對就是把張家往死裏整,不死不休的結局。


    魏廣德還不知道,張居正的另一個學生,也是隆慶五年進士趙用賢此時也正在奮筆疾書,準備彈劾張居正,反對他不守父孝,要他立即迴鄉丁憂守製。


    毫不猶豫的說,這次因為張居正“奪情”事件,支持張居正的官員遠遠少於反對他的官員。


    如果張居正能夠認清現實,這個時候選擇急流勇退,其家族之後也不至於被清算的那麽厲害。


    魏廣德依舊守在自己值房裏,也不出門,就是處理送過來的奏疏,似乎對外界恍若未聞。


    而在他不遠處的值房裏,張四維此時卻是坐立難安。


    是的,雖然張四維靠著張居正走進了內閣,但是他本身代表的力量,並不願意讓他成為徹頭徹尾的,張居正的附庸。


    現在投靠張居正對他們有利,所以張四維還願意在張居正之後,盡心盡力為他辦事兒,但不代表他們就必須綁在張居正這條船上。


    此時,張四維有更進一步的可能,自然也是很心動。


    這兩日,為此的討論在張四維家中已經進行了多次,張四維也很是心動。


    隻不過,因為看到次輔魏廣德完全沒有動靜,所以張四維及他們背後的人才能夠勉強忍耐下來,不敢有絲毫造次。


    畢竟,張四維是不可能取代張居正的,前麵還有個魏廣德在內閣,論資曆,輪身份他都不可能超越魏廣德取代張居正。


    隻是,今日看到吳中行上奏以後,張四維按捺下來的心也開始躁動起來。


    權利的癮實在太吸引人,讓人欲罷不能。


    “老爺,那個蘆布已經從次輔大人值房裏出來了。”


    書吏在張四維麵前小聲稟報道。


    “那魏廣德可有什麽動作?或者蘆布去找了什麽人?”


    張四維聞言站定,馬上就追問道。


    “沒有發現,蘆布出來後就在值房外守著,和往日一般無二,沒發現他去找人。


    雖然不知道魏次輔在房裏做什麽,但他並沒有出來,應該還是在批閱奏疏才對。”


    書吏小聲答道。


    “去盯著,有消息及時報給我。”


    張四維微微皺眉,隨即揮手讓人下去。


    可以說,魏廣德毫無動靜的表現讓張四維感覺到疑惑。


    他很難理解首輔大位在前,魏廣德能耐得住性子不去爭取。


    而此時的張居正府邸裏,雖然外麵擺設著靈堂,但是來府裏的官員卻比往日增加了許多。


    是的,之前三天,來到這裏吊唁的官員甚多,幾乎整個京城官場的官員和勳貴都親自,或者派人前來吊唁了。


    之後幾日,每日來此吊唁的賓客就開始減少。


    可是,就在今日,來此的人數卻驟然增加。


    因為來的太多,他們大量擠在片方李,讓張家人應接不暇。


    毫無疑問,這些人都是來拜會首輔張居正的。


    但是,隻有其中很少一部分人能夠見到張居正。


    此時,張府花廳裏,張居正麵無表情看著麵前站著的刑部員外郎艾穆與主事沈思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而對於他們說的話卻是充耳不聞。


    這兩人是他的湖廣老鄉,他們來此求見,張居正選擇了見他們,隻是寒暄過後很快兩人就把話題引向了“奪情”之事上。


    毫無疑問,他們也是反對“奪情”的,此時正在張居正麵前勸說他放棄首輔位置,直接迴鄉丁憂等待起複。


    剛剛,張居正已經收到了吳中行上奏的消息。


    和外界傳聞一樣,吳中行先把奏疏給張居正看過,再次勸說他迴鄉守製,而不是留在京城。


    但是,張居正拒絕了,並且用皇命來搪塞。


    雖然沒有直接出聲威脅,但張居正認為自己把意思已經表達的足夠清楚,也希望他不要把奏疏遞上去。


    但是顯然,他的話並沒有阻止吳中行的行為,他還是把奏疏遞上去了。


    “我乏了,二位請迴吧。


    現在正是上衙時間,二位來此可是不對的,可有向上官請假?


    還是速迴衙門辦差為好,免的受到上官責罰。”


    張居正終於還是破防了,本身因為父喪心情就不好,再有“奪情”之事阻擾,特別是吳中行的彈劾,讓他心情低落。


    現在,這兩個所謂的“老鄉”又在他麵前叨咕半天,話裏話外隻要禮法,絲毫不顧及他這個當事人的感受,實在讓張居正寒心。


    要知道,他們能夠入京進入刑部,可沒少他的幫忙。


    這個時候不為他說話,而是沽名釣譽前來勸說於他,看著就感覺惡心。


    說完話,張居正也不給他們說話的時間,抬步就走出花廳。


    對於裏麵的兩個人,自然有張府下人去清理出府。


    艾穆和沈思孝到底是什麽心思,張居正根本就沒心思去考慮。


    或許是真為他好,或許就是為了所謂的“清譽”,但是在這個時候,說什麽其實都晚了。


    奏疏已經送出,外麵都知道了他張居正的想法,就算張居正再次反悔,選擇迴鄉,依舊會成為那些人口中的笑談。


    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張居正如何能忍。


    張居正迴到書房,隻是剛坐下,又有下人前來稟報。


    “都不見,讓他們吊唁後喝茶休息片刻就自請離開吧。”


    張居正此時沒有見人的心思,他已經猜到,這些又跑來的官員,多半和艾穆、沈思孝是一個心思,都想勸說他離開。


    還是那話,就算真為他好,此時也已經遲了。


    “老爺,這是馮公公的字條。”


    隻不過,這次下人沒有馬上領命離開,而是雙手奉上一個信封,口裏說道。


    聽到是馮保的紙條,張居正也猜到了,怕是馮保知道消息,所以有些失措了。


    接過來,打開看一眼,果然是商議解決辦法的。


    “人還在嗎?”


    張居正開口問道。


    “在,等著老爺的迴信。”


    那下人急忙答道。


    “去告訴他我知道了,請馮公公自行處置即可。”


    張居正寫紙條的心思都沒有,直接讓人帶話迴去。


    這麽做,其實張居正也是為了保險。


    若是真留下紙條,一旦暴露可就更不妙了。


    馮保寫來的條子,其實就是預先通知他,他對此的解決辦法,免得張居正和他不能協調。


    馮保也是內廷老油子,自然有辦法找到說辭,解決宮裏的危機。


    可以說,內廷能夠脫穎而出的太監,就沒一個簡單的。


    當年的李芳,也就是運氣好,出了內書堂就被選在裕王身邊,一點點熬資曆。


    到最後,還是靠著裕王一飛衝天登上大寶,才能因此在宮中出頭。


    也是因為沒有經受過內廷鬥爭,所以才一年多的時間就落敗,被人攆去了南京。


    那還算好的,多虧陳以勤、魏廣德等人幫助,宮裏太監也有顧慮,才沒有痛下狠手。


    馮保可不是,他是在後宮爭鬥中勝出的,自然辦法也多,也就是對待外朝時候有些力不從心,需要得到張居正的幫助。


    和張居正想的一樣,馮保也不打算壓著奏疏了,他已經知道魏廣德的盤算,所以直接在宮裏向貴人揭露這些人“沽名釣譽”的想法就行。


    至於貴人們如何對待他們,就不關他馮公公的事兒了。


    此時,真正動手的也就是馮保,而魏廣德和張居正則是袖手旁觀,什麽也不做,倒是張四維坐立難安,想要趁機發難,可看到魏廣德沒動作,他也熄了心思。


    鬥爭上,張四維自認為沒有魏廣德處事老辣。


    無論如何,魏廣德當初還是和陳以勤、殷士譫等人鬥過高拱的人,政治鬥爭經驗可比他豐富多了。


    隻是他不知道,魏廣德有先知的優勢,所以才能每次都站在勝利者一邊。


    真論鬥爭手段,說實話,後世的普通人真幹不過這些職場老油條。


    如果他後世也是混官場的,或許情況才會有所不同。


    不過知道曆史大致走向,這就已經很占優勢了。


    也因此,這一世的曆史變化不大,主要閣臣都沒有出手,隻不過是下麵一些“跳梁小醜”在朝堂活躍。


    唯一站出來的“九卿”,也是昨日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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