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如此對待張居正,其實還是因為他正在推動的考成法,實在是對官員們太不友好了。


    因為處理政務拖遝就要被治罪,這是這些考中進士後的官員們所不能接受的。


    好不容易才做了官,為什麽還要被條條款款限製住手腳,那做官還有什麽意思?


    可以說,張居正死後的遭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考成法的緣故造成的。


    劉台被從詔獄裏放出來,落魄的離開了京城。


    “老爺,那劉台走的時候,沒有一個官員去送他。”


    魏府書房裏,張吉小聲把今天上午看到的情況向魏廣德匯報。


    “嗯,能活著離開就不錯了,否則就是戴罪之身,還要被發配戍邊,那才是生不如死。”


    魏廣德對於劉台的被處罰倒是沒什麽情緒,不是說劉台做的事對,他就應該出麵幫助說話,保他。


    其實,劉台這麽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慮,隻能說,他賭錯了。


    官場,其實就是灰色的,沒什麽非黑即白的說法。


    魏廣德也看出來了,大部分人在處理事情的時候,大多都是從個人利益角度考慮,選擇自己的立場。


    就算是號稱“青天”的海瑞,也逃不過大明官場的規則限製。


    隻不過,他會盡力在為百姓爭取一些利益。


    也正是因為他這樣的做法,所以在民間才有了巨大的聲望和影響力。


    其實,從海瑞處理徐階案子的時候就已經變現出來了,他盡力在和徐階談,希望徐家能把一些侵占的百姓田地吐出來,少留一些。


    而他最後被高拱搬走,也是因為高拱嫌這樣的手段太過溫和,他本來應該指望的是海瑞能真如他名聲那樣,直接削了徐階。


    隻不過,魏廣德以為劉台離開了,這件事也就徹底畫上了句話,可他哪裏知道,幾年後再次看到奏疏,才知道劉台終究是在劫難逃。


    至於後世流傳劉台是死在張居正之手,這個也說不好,畢竟劉台彈劾奏疏得罪的可不止一個張居正,還有奏疏裏指名道姓的張四維、張翰等人。


    那時候的張四維可也不是一般人,說不定就假借張居正的名義把人給辦了。


    其實,按照曆史,在高拱驅逐以後,張四維就入閣成為閣臣,和張居正、呂調陽組成萬曆初期的內閣三駕馬車。


    不過因為魏廣德的亂入,張四維的入閣道路才被拖延到現在。


    “咳咳。”


    就在這時,門外有下人輕輕咳嗽兩聲。


    魏廣德聞聽之後,就對張吉說道:“你去看看是什麽事兒。”


    “是,老爺。”


    張吉答應一聲,快步出門,不過很快又折返迴來,手裏還拿著一張單子。


    “老爺,張大人的禮物已經清點入庫了,請您過目。”


    張吉把剛剛拿到的禮物清單雙手遞到魏廣德麵前,請他看看。


    魏廣德伸手接過來,隻看了一眼,不由咂舌道:“這張子維好大的手筆啊。”


    手裏的禮單上記錄不少東西,許多都是翡翠玉石珊瑚這些難見的寶貝,上好的蘇繡、蜀繡也有好多匹,倒是沒有金銀通寶這些俗氣的東西。


    “那老爺的意思是,要不要”


    張吉聽到魏廣德這麽說,會意錯了意思,有些遲疑著說道。


    ‘要什麽,嗬嗬,他敢送我就敢收,這有什麽,迴頭節氣上還禮稍微重些就是了。


    這個事兒你記住了,準備禮單的時候和我說一聲。’


    魏廣德才不是一些愣頭青,當初張四維在翰林院的時候就是這樣,院裏有事他上門就是十兩、二十兩的送銀子,說銀子可以幫忙做許多事兒,比禮物強多了,用不上也不必拿出去換銀子使。


    然後,就是被人告發說是賄賂同僚。


    好在那時候送出去的銀子都是可查的,也是當著大家麵送的,而且那些時候所有有事人家他都這樣送,所以隻是被訓誡了兩句,並沒有因此就被驅逐出翰林院。


    “張四維”


    魏廣德不由嘴裏念叨一句,想著當初在翰林院裏共事的情況。


    隻能是,魏廣德不認為張四維有多大的才能,倒是有許多人願意幫他忙。


    原因,先前已經說了。


    張四維擅長交際,或許是家族遺傳的原因,畢竟是商人之家。


    其本人有很高的文學修養,著作繁多,值得一說的是他當初能夠被選入翰林院庶吉士,靠的正是一手書法。


    至於張四維對邊關事宜上見解獨到,魏廣德倒是也和他聊過一些,但大抵就是今日張居正和他所說那些,隻要商業上滿足了蒙古人對大明物資的需求,他們就不會南下牧馬,邊關也就太平了。


    開展和蒙古人的商貿,大明也會獲益良多,畢竟是買賣,雙放都不會吃虧,總比戰火塗炭下百姓受苦強多了。


    那時候張四維還是魏廣德的前輩,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魏廣德入翰林院未多久,就變成和他一樣的編修,居然沒在庶吉士上呆滿就升職。


    而張四維可是在庶吉士上做了兩年多才授予翰林編修官職的,而且之後張四維就一直是翰林院裏的小透明,真正升遷還是從隆慶朝高拱迴來以後才開始的。


    或許那時候的高拱急需要像張四維這種長期在朝中坐冷板的人投靠,扶持這些人可比接手其他要強的多。


    正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何況這張四維還背景強大,隻要施恩於他,就能同時得到來自楊博和王崇古的好感。


    而張居正在高拱之後也對他青睞有加,大抵也是這麽考慮的。


    不過魏廣德還是搖搖頭,張四維不管是在禮部還是吏部,其實都還行,但要他讓他進內閣,魏廣德多少還是覺得不妥。


    張四維這個人為什麽會在翰林院蹉跎那幾年,不是他關係不夠硬,要知道楊博那時候已經是轉吏部做天官,要提拔他一個翰林編修易如反掌。


    就算是清貴的翰林掌院也絕對不會在這麽一件小事兒上惹楊大人的不快,肯定會首肯支持的。


    可是,張四維那段時間裏就好像爛泥扶不上牆一般,整日在翰林院就是遊手好閑的形象。


    是的,當初的彈劾或許對他影響很大,但說到底還是他性格的問題。


    富人家的孩子,多少總是缺了點銳意進取,吃苦耐勞的堅韌精神。


    對於張四維來說,錢財應該也隻是一個數字的概念。


    很多貧苦人家的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張四維早已見怪不怪了。


    別人刻苦讀書,是希望有朝一日魚躍龍門,步入仕途,光耀門楣的同時還能改變家族的境遇。


    而張四維讀書,科舉,入仕,不過是一種人生選擇,也許有施展抱負的文人氣象,卻絕對沒有以此改變家庭境遇的期望。


    事實上,明代官員那點可憐微薄的俸祿,可能都不夠張四維買本好書的。


    張四維小時候據說非常聰慧,也很早熟,七歲的時候,言談舉止就和成人無異。


    父親常年在外經商,但卻很喜歡給張四維寄東西。


    父親的禮物不是各種玩具或者他處的特產,而是一車車的書。


    對,書,還是用車拉迴來的書。


    在古代,一本好書價格不菲,而張四維的父親卻到處搜集大量珍本善本,用車運迴來讓張四維研讀,其家境之優渥可見一斑。


    在明代科舉中,蒲州這個地方,成績並不理想。


    但張四維就是從這個地方蹦出來的異類,他24歲中舉,28歲進士及第,30歲被授予翰林院編修,42歲才做到五品的右中允,隆慶四年也就是45歲升翰林學士和吏部侍郎,真正開始在大明朝廷嶄露頭角。


    《明史》裏對張四維有一句評價叫“四維倜儻有才智,明習時事“,一個倜儻,便能讀出張四維的灑脫。


    或許,他一開始就從未想過入閣,主宰大明天下事務的一檔子事兒,而是被高拱、張居正推著走上的前台。


    因為他們要借他的勢,或者說是他背後的關係網。


    隻不過,當高拱為他鋪平了入閣這條金光大道以後,他和他背後的家族也沒得選了。


    “還真叫人頭疼啊。”


    魏廣德嘴裏喃喃道,他沒辦法拒絕張四維入閣,他條件齊備,朝中四品以上官員,他都打點的很到位。


    到現在,即便知道張四維送禮都比別人重,都察院也都懶得再理他。


    因為人家裏就是有錢,就是豪橫。


    他不是隻對個別對他有用的人才送重禮,而是所有人都送,一視同仁那種。


    都察院還有什麽理由懷疑人家送禮動機如何。


    “左侍郎升遷,右侍郎替補,呂調陽啊,你可給我出了個大麻煩。”


    魏廣德還在默默念叨著,自己口袋裏沒人。


    這些年江西考生表現不好,自己的同年那一屆壓根就沒選庶吉士,所以想找幫手都難。


    把嘉靖三十八年進士過了一遍,沒找到合適的人,又想了想四十一年的進士,第一個就想到段孟賢。


    可惜,這位老兄殿試成績還算不錯,二甲八十多名,可最終沒有人選庶吉士,沒資格進禮部做侍郎。


    “申時行?”


    忽然,嘉靖四十一年狀元徐時行的名字出現在魏廣德腦海裏。


    雖然申時行沒法入閣,但現在申時行已經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讀學士,進入朝堂隻差臨門一腳。


    要不然我來踢這一腳,把他送進禮部去?


    魏廣德心裏微微一動,有了想法。


    高拱、張居正抬著張四維入閣,可不也花費好些年的時間準備。


    自己手裏沒人可以,但自己不妨伸手從外麵薅人到自己這邊來啊。


    申時行可是狀元,入閣是有先天性優勢的。


    實際上,大明朝每科取士的一甲三人,直接保送翰林院為官,就是為將來入閣進行汰選。


    一些人會因為各種原因失去資格,而一些人則會留下來,成為那個幸遠兒。


    是的,入閣,其實多少還是有運氣成分的。


    就如當年狀元陳謹,本來就要提拔了,可惜送功勞的差子上出了錯,病倒在路上,功勞沒了,也被直接剔除出了競爭道路。


    而申時行就缺最後一腳,從詹事府轉進禮部或者吏部。


    有關係的,如張四維這種,自有人幫他們安排。


    申時行這種,就屬於沒運氣的,隻能苦熬等待機會。


    這次,魏廣德打算雪中送炭,幫申時行一次,如果他識趣,自然會來自己府中拜訪感謝,這關係也就鋪開了。


    等看看他在禮部處理公務的能力,再決定要不要幫他一把,送他入閣做自己的左膀右臂。


    以前,魏廣德的目光還一直落在各省布政和知府,以及朝中幾個大衙門裏,還真沒考慮到內閣幫手上麵來。


    倒是棋差一著,晚了張居正許多年。


    顯然,張居正其實也是犯了這個錯誤,所以才會選擇張四維,任用由高拱扶持起來的人。


    “還好,現在發現還不算晚。”


    魏廣德心裏打定主意,等張居正提出舉薦張四維入閣,自己就把禮部右侍郎的位置要過來給申時行。


    魏廣德能夠預感到,張四維都不怕嫌疑往自己府上拜訪,那肯定張居正那邊很快就要有動作。


    果然,沒兩天,一次散衙前在首輔值房聚會商議政事,呂調陽就開口對張居正和魏廣德說道:‘我這幾天老毛病又犯了,打算請假休息幾日看看,實在不行就要上奏請求致仕,迴鄉養老,這內閣的差事兒,兩位閣老還要早做打算。’


    “我看和卿兄氣色還好,不急,若身體有恙,休息幾日就是了。”


    魏廣德開口笑道。


    “老毛病了,將養幾次也不見好,還是把位置讓出來,朝中傑出俊傑頗多,該他們來為閣老分憂了。”


    呂調陽隻是笑笑,內閣就三個人,少一個人,處理的政務就要多上許多,繼續占著位置短時間還行,時間長了不管是張居正還是魏廣德,怕都會不滿。


    “是啊,善貸這話在理,和卿先休息兩天再說,致仕的話就不要再提。”


    張居正也開口說道。


    “二位意思我明白,不過身體確實有些扛不住了。”


    呂調陽苦笑道,“還是看看朝中誰人合適,到時候奏疏上,和卿還可以推薦一下。”


    呂調陽就是個老好人,他早看出來了,魏廣德並沒有準備好人入閣,也就是張居正才有打算。


    說白了,首輔和次輔談好人選,基本上事兒就定下來了。


    他呢,借此賣個好,也好把自己的一些人要個好點的位置。


    魏廣德聞言也不再言,隻是看著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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