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應該督促吏部和各地巡按,嚴查勘合,嚴禁各級官員在驛站公物私用,禁止多吃多占,禁止攤派私費。”


    魏廣德還在想事兒,張居正已經自顧自說道,“其實,這些事兒以前海剛峰就上奏過,不過那時候高肅卿急著搞京察,給拋到一邊。


    今日若不是你說起驛遞的事兒,我還真想不起來。”


    “哦,海瑞還提出過改革驛遞?”


    魏廣德吃驚道。


    他提出驛遞,其實並沒有想著要改變什麽,因為現在的驛遞製度其實挺好的。


    官員們憑著關防就可以在各地驛站白吃白喝,一路都有車架送著,自己不用討一分銀子,全部朝廷報銷,主打就倆字兒,“舒坦”。


    聽張居正想參考海瑞的意見,先前說裁撤、合並一些不必要的驛站,那當然沒關係了。


    裁撤、合並的驛站,肯定都是那些鳥不拉屎的地方,平素就少有人走,才會進入這個名單裏。


    這麽做,對他這個內閣大學士來說,其實真不影響什麽。


    可是後麵的東西,多少就有影響了。


    最起碼,他的官帖,以後價值就沒那麽大了。


    不止是他,還有其他官員的帖子,也是一樣。


    動了人家的蛋糕,背後還不知道被怎麽埋怨。


    而張居正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些,或者他知道,大概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做。


    反正,他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提出來了。


    點點頭,張居正看著魏廣德說道:“節約開支、打擊公物私用就是他那篇奏疏的主要內容,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不過之後就不了了之。


    善貸,可還記得太祖皇帝定下使用驛站的製度嗎?”


    “嗯?當然記得。”


    突然被發問,魏廣德愣了愣,馬上點頭說道:“《明會典》所載,傳遞皇帝旨意之人或是皇帝特地下旨給與使用驛站之人、傳遞軍機大事之人、路程一千五百裏以上赴任的文武官員、親王進京朝覲、奏事或是來明朝朝貢的外國使者、各部欽差、監察禦史前往各地辦事、傷殘無治的軍人、軍屬寡婦,已經病故官員的家屬還鄉。


    此幾例可使用驛站,其他均不準經驛站。


    隻是,嘉靖朝以後,有些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叔大兄要改,怕是很難。”


    《明會典》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是經過多次修改,其中改動最大的就是嘉靖朝。


    畢竟,嘉靖皇帝就是大明皇帝裏比較特立獨行的一個人,和他堂哥正德皇帝不遑多讓。


    隻是正德皇帝雖然行事乖張,但並不多去改動老規矩,而嘉靖皇帝就喜歡改製度,凡是和他心意相悖的,正德皇帝是想辦法繞開,而他是直接改。


    嘉靖朝很多受到處罰的大臣,就是因為反對他的改革,而受到處置。


    嚴嵩迎合他的思想,然後就飛黃騰達,榮恩一時。


    嘉靖年間驛站堪合的給予條例,改動就頗大。


    這些條例中包含了孔子後人衍聖公、道教張真人進京朝賀等無用之例。


    更加讓人不滿的是,這些人所帶的隨從、家丁,驛站都需要“俱支口糧,應付驛驢各一頭”。


    而諷刺的是,朝廷將堪合分類成了“溫良恭儉讓”五種類型,按條例發於官吏使臣。


    可實際上,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溫良恭儉讓,反而更像是惡極的強盜,貪婪的掠奪著升鬥小民那微薄的家資。


    魏廣德的帖子,還有他拿出去的勘合,其實也屬於這裏一類,在薅朝廷羊毛。


    當然,都是在規則範圍內,就算落到素以清正嚴明著稱的葛守禮手上,最多說他一個不檢點,也糾不出什麽毛病來。


    明朝後期,可以使用驛站的堪合已經變成了一種“禮品”。


    兵部或者各地的巡撫、巡按給予他人,便成為他人一生的通行證,他人若是不想使用了,亦可再次轉贈他人,隻需將堪合上的姓名塗去重填便可。


    就是這麽簡單,隨便塗改就可以使用。


    魏廣德的勘合,也是霍翼、譚綸送過來的,他就是動動嘴皮子而已,人家就馬上送過來了。


    “再難也要改。”


    張居正的迴答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魏廣德此時已經沒心思喝酒了,畢竟事兒是他扯出來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名聲。


    好吧,這個名聲好壞真說不好。


    反正嘴巴長在別人身上,說你好就是好,說你壞那肯定就是壞。


    曆史典籍這個東西,其實未必就是真實的,即便如嚴肅的《史記》,其實也已經發現存在不少錯誤引導。


    “嘉靖十年和隆慶五年的時候,朝廷都下過整頓驛站的文書,好像最後.”


    魏廣德沒有說下去,他已經記起來一些朝廷文書,隆慶朝好像也下過。


    “是啊,不過都不了了之。”


    張居正淡淡開口說道,“但是善貸當知道,這些驛道所過之處百姓的生活如何。


    本就非常艱苦,還要攤牌驛站的開銷,讓他們的生活更加拮據。


    而朝廷下發的政令,不過是變成各級衙門裏積壓的一張紙而已。


    如今朝廷正在大力推行考成法,此時進行驛遞改革正是時候。


    以考成法督促地方驛站嚴查勘合,打擊假托公幹和冒名擅用勘合等不法行為。


    地方上做的好,驛遞花費自然大減,做的不好,花費就會維持原樣。


    如此,地方上考成法到底有沒有推行,即便你我在京城,也能一目了然。”


    聽到張居正的想法,魏廣德不好再說什麽了。


    現在隻要是阻撓張居正推行考成法的人,都是他張居正的敵人。


    魏廣德可不想和張居正在內閣裏鬥起來,真未必都得贏。


    而且,張居正的改革,其實對朝廷是有利的。


    雖然有些政策會讓下麵的百姓感覺到短時間的痛苦。


    但長痛不如短痛,隻要理順了,陣痛過後就好了。


    魏廣德不說話了,其實也算是默認張居正的打算。


    “好了,今晚喝酒,怎麽說著說著又聊起公務來了,嗬嗬”


    張居正這時候樂嗬嗬笑道,端起酒杯示意馮保和魏廣德一起。


    很快,三個人就拋開先前的事兒,說笑著喝起酒來,氣氛也一下子迴到先前。


    等大家酒足飯飽,馮保和魏廣德告辭離開的時候,張居正好像剛想起來似的,拉著魏廣德的手說道:“善貸,先前忘記和你說一件事兒,葛大人今天遞了個條子過來,說打算增加福建道禦史兩員。


    不過到底是新增還是從其他科道調人,還得內閣協調吏部參詳一二。”


    “福建道補人?”


    魏廣德奇怪問道,“為什麽?”


    “東番島和呂宋,兩地雖按軍管,由南海水師負責管理,可是你也知道,不設府縣但巡按還是要有的。”


    張居正答道。


    遼東最初也是不設府縣一級,都是衛所代管,但山東道禦史還是每年派出巡按一人在遼東做巡按禦史,監察官員不法。


    都察院要在東番島和呂宋設巡按禦史,也是基於這個先例。


    魏廣德點點頭,笑道:“到時候按朝廷規矩來就是了,讓都察院和吏部協商,內閣票擬報上去。”


    想明白關節,魏廣德也不想阻攔。


    伴著皎潔的月光,魏廣德在遊七的恭送下走出張府,上了自家的轎子迴去休息。


    而在大明的西南邊陲,永昌府保山城裏,大明五軍都督府右軍左都督李成梁卻是在熬夜考慮著對緬甸的戰術。


    這兩天,他盡量收集緬軍情報,還有之前四處征伐的戰報,了解緬軍實力。


    同時,一邊催促三省聯軍盡快趕來,一邊還得為戰術布置頭痛。


    按照羅汝芳的建議,利用緬軍還在圍攻孟養的機會,明軍突然出關,確實勝算最大。


    但按照現在掌握的情報,緬王集結的各路大軍並未到齊,一些還在路上。


    按此作戰,雖然能取的勝利的,但結果很大可能隻是擊潰,並不能大量殺傷緬軍有生力量。


    魏閣老要的是長治久安的緬甸,可不是僅僅擊敗緬王就算了。


    需要設下一個大圈套,把緬軍主力都裝在裏麵,然後大肆殺戮一番,把緬人殺怕了,才有可能達成這個目的。


    此時,在李成梁麵前就擺著一張地圖,雲南邊境地圖。


    “爹,考慮那麽多幹什麽,等三弟的兵馬到了,我帶著人打先鋒,我們一路殺到緬甸王都去,一路殺光,就不信誰還敢反叛。


    到時候從南方遷移百姓到緬甸去拓荒就是了,朝廷以前可不都是這麽做的。


    打服了,再移民實邊。”


    李如鬆看著老爹盯著地圖思索,就不屑的說道。


    西南的明軍,雖然比遼東軍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但在李如鬆看來,要是連周邊番兵都打不過,那還不如今早解散算了,留下來幹嘛。


    憑借著優勢的火器和騎兵,他還不信收拾不了對麵的緬軍。


    李如鬆已經知道了,緬軍的騎兵,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騎兵。


    緬軍除了靠人多,就是憑借戰象。


    西南那些番邦打仗,其實比的就是誰的戰象多,直接衝垮對方的陣型,就算贏得戰爭的勝利。


    緬王莽應龍手下有上百頭戰象,是這裏最強大的實力。


    戰象,多好對付,火器乒乒乓乓一通揍,還不是就老實了。


    三國諸葛亮就是用火箭對付戰象,明初沐王爺也是用火器對付戰象,效果非常好。


    “如果能在最初就大量消滅敵軍,那後麵的仗更好打。”


    李成梁瞥了兒子一眼,嚴肅的答道。


    “那爹,你說你考慮了這麽久,到底怎麽想的?”


    今天下午到現在,李成梁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思考戰術,可卻一直都是一言不發,早就把隨身伺候的李如鬆憋瘋了。


    “孟養思個或許和沐昌祚、王凝有交情,可那又怎麽樣,終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借助緬甸把他滅了也好。”


    終於,李成梁開口說道。


    “緬軍集兵於孟養,勢必扣關南牙關和鐵壁關。


    聽沐昌祚和羅汝芳的意思,幹崖、隴川和南甸都不可靠。


    既然對大明不是一條心,正好讓他們去試試莽應龍,若真和賊早有勾接,那就隨他們去,到時候一並收拾了。


    讓雲南軍維持現在戰線,保住保山和施甸即可,阻止緬軍東進。


    我有意讓老三帶兵去孟定。”


    說道這裏,李成梁用手指一點地圖上一個位置。


    李如鬆湊過來看了眼,那是大明和木邦接壤的一個地方。


    “爹,那裏聽說山高林密,大軍不好行軍。”


    李如鬆皺眉說道。


    李如鬆跟著李成梁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不短的時間,也知道行軍打仗的事兒。


    行軍打仗,可見行軍其實最重要,而打仗反而是次要的。


    軍隊都趕不到地方,這仗就沒法打了。


    “所以,緬軍不大可能從那裏進攻大明。”


    誰知道,李成梁卻是這麽說了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等緬軍主力進入保山、施甸一線。


    我大明奇兵突然出現在木邦,隨後北上攻下孟密,就可以把緬軍主力留在隴川千崖,他們想跑都沒地兒跑。”


    李成梁想要圍殲緬軍二三十萬主力,可把李如鬆嚇了一跳。


    “爹,圍三闕一才是兵法,不會讓敵人和我們死戰。


    你這樣把人圍了,不給半點活路,怕是他們會拚命的。”


    李如鬆魯莽,但並不傻,知道怎麽打贏,還知道怎麽減小損失。


    《孫子兵法·軍爭篇》中就提出“圍城必闕”的說法,是書中列舉的用兵打仗八條原則之一。


    圍三闕一是一種心理戰術,具體說來,是指在攻城之時,不可將城池圍死,因為如果敵軍深陷重圍,無處可跑,眼看沒活路,必定會拚死抵抗。


    要讓對方絕望,必先給他希望,此所謂圍師必缺。


    如果四麵合圍敵人,就可能促使敵軍指揮官下定拚個魚死網破的決心。


    相反,如果故意留一個缺口,就可能使敵軍指揮官在逃跑還是死戰之間搖擺不定,同時也使得敵軍士兵鬥誌渙散。


    “就是要他們拚死,我們才好大開殺戒。”


    哪知道李成梁聽了兒子的提醒,確實不屑的答道。


    “隻是這樣,還是不保險,我擔心保山和施甸出紕漏,還得在順寧、大理和永平集結軍隊,以防保施防線出現意外,還有第二道防線可以阻攔敵軍繼續東進。”


    李成梁思索著說道,“可這樣,不多的兵力就要被分散了,也是兵家大忌。”


    以往遼東戰場,都是以擊潰戰為主,李成梁根本就不會考慮圍殲敵人。


    這次到雲南作戰,還真給他出了道難題,以前沒做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隆萬盛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行空間來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行空間來客並收藏隆萬盛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