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閣老。”


    “魏閣老早。”


    一大清早,魏廣德走進內閣,一路走來周圍的書吏和中書舍人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向他行禮。


    “大家忙吧。”


    魏廣德保持著和煦的微笑,對他們說道。


    等魏廣德走進自己值房,看著書桌上已經擺好的兩摞奏疏,就感覺一陣頭疼。


    見天都這樣,永遠都有看不完的奏疏,處理不完的公務。


    關鍵這東西他還不能假手他人,都得自己看,自己下票擬。


    要是其他官員,比如地方上的父母官,貌似很多公務都可以交給招募來的師爺和手下的書吏,自己有充足的時間縱情山水。


    是的,地方上的官員,其實工作那才叫輕鬆,也就是拍板定事,自有手下完善手續,甚至上報下傳的公文,都是他人代筆。


    可惜


    想到這裏,魏廣德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年稀裏糊塗的就成了傳臚的事兒。


    時隔多年,他早就從宮裏太監口裏知道當初在華蓋殿發生的事兒。


    自己的名次,實際上是被放在三甲的,隻是嘉靖皇帝意外挑中了自己的卷子,直接放到二甲第一,才有了今天的內閣次輔。


    否則,三甲的同進士,那有機會留京,早就發配到地方上做父母官了。


    興許,現在的自己也該在地方上撈了幾十萬兩的雪花銀了吧。


    當然,現在的幾十萬兩銀子對魏廣德的吸引力真心不大。


    自己入股的海貿生意,每年的流水就有這麽多。


    自己的股份是靠著影響力參股,可沒討真金白銀,所以份子並不算多。


    主要就是在爭奪船引上出力,雖然很關鍵,但是卻不是必須。


    是的,海商們隻要發力,花個十幾萬兩銀子,也是能打通福建的官場,獲得船引的,差異無非就是多少的問題。


    “老爺,這是江南剛送來的明前貢茶,昨晚剛送到內閣來的。”


    魏廣德坐在那裏發愣,蘆布端著新泡好的茶就進來,放在他旁邊。


    “哦,好,明前啊,是的好好嚐嚐。”


    魏廣德樂嗬嗬說了句,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撇了撇水麵漂浮的幾朵茶葉,放到嘴邊,鼻中已經充斥起龍井特有的香味。


    在我國的綠茶品種中相對來說要屬龍井茶最為出名了,龍井茶在一整年中可以采製三季,這三季可被稱為春茶、夏茶、和秋茶。


    其中春茶的品質相對後兩者來的好,而春茶又可分為明前茶和雨前茶,其中以明前茶的品質為最佳。


    明前茶是清明之前采摘製作的茶葉,這時的季節光照充足,降雨量充沛,對於茶樹的生長十分適合,采摘的茶葉原料品質也是最好的,自然製作出來的茶葉品質也是最好的。


    明前采製的龍井茶葉青綠透亮,葉片勻整而有光澤,茶葉中香味清甜,將茶葉進行衝泡,芽葉舒展,片片浮沉與水中,鮮綠漂亮,給人自然純潔之感,觀賞性極佳。


    品飲之,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給人以一種清新自然之感,是魏廣德最喜歡的茶葉。


    “不錯不錯,迴頭給我包點送我府上。”


    宮裏送過來的茶,其實就是賞賜給大臣的,也就是給他的。


    茶味好,魏廣德自然要帶些迴去,在家裏也能品嚐到。


    不過也不能全拿走,值房也是他每天都要來的地方,自然也要留下一些。


    “是,老爺。”


    蘆布很乖巧的答應一聲,他都已經熟悉魏廣德的套路了,好東西肯定是要帶點迴去的。


    可惜,宮裏給的明前龍井數量有限,其實也用不了多久。


    好在這東西每年都有,再說明前之後還有其他茶。


    魏廣德終於開始處理公務,拿起一本奏疏翻看起來,蘆布也悄悄退出值房,站在值房門外。


    不多時,就看見幾個太監簇擁著一個緋袍太監往首輔值房走去。


    來人蘆布認識,正是當今內相馮保。


    “這麽早就急匆匆過來,莫不是宮裏出什麽事兒了吧。”


    蘆布在心裏想到,不過隨即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事兒,也是他能想的嗎?


    反正人沒過來,他就懶得管,一會兒進去給老爺說一嘴就是了。


    正這麽想著,就看見首輔值房那邊,一個太監已經快步往這邊走。


    真有事兒。


    瞬間,蘆布就猜測到。


    這是來叫魏廣德過去的。


    不過奇怪,就出來一個人,按說宮裏有事兒,會召集內閣三位閣臣一起處理才對。


    呂調陽呂閣老可是到了的,沒請假。


    “魏閣老可到了。”


    就在蘆布似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太監已經快步到了近前,小聲問道。


    “到了,公公可要我通傳?”


    “快通傳一聲,那邊首輔和馮公公請魏閣老過去。”


    “好。”


    短暫交流後,蘆布先進去,隨後那太監也跟著進了屋子。


    不多時,魏廣德就帶著他們走了出來,往張居正值房走去。


    “叔大兄,雙林兄,這麽急著喚我來何事兒?”


    魏廣德直接進了首輔值房,看到張居正和馮保在裏麵等著也不奇怪,隻是拱手行禮道。


    “這是南京鎮守發來的消息,娘娘說都是東宮舊人,讓我們看著處理了。”


    說著,馮保把一份內廷文書遞到魏廣德麵前。


    魏廣德接過來展開一看,不由得微微歎息一聲。


    “唉,之前就修書讓他迴京城養老,可他偏不聽。”


    文書是南京鎮守太監發過來的,通知總管李芳上月死在孝陵。


    當初李芳因為直諫,觸怒了隆慶皇帝,不僅鋃鐺入獄,最後還被發配南京守陵。


    萬曆繼位以後,陳太後念著李芳的好,自然是赦免了他,想召他迴北京養老。


    隻是,被李芳拒絕,他不想迴到這個傷心地,依舊守在孝陵。


    作為東宮舊人,魏廣德和張居正,還有馮保都寫信,勸他迴來。


    不過自然沒有結果,李芳不為所動。


    當初李芳被設計,主要是騰祥他們暗中布局謀劃,馮保並沒有直接和李芳撕破臉,隻不過也不待見他而已。


    現在的馮保在宮裏宮外已然成事,自然也更不怕李芳迴來。


    “按內監最高規儀吧,他的身份也配得上。”


    魏廣德小聲對馮保說道,有品級的太監,自然也是有各種儀製規矩的。


    “我也是這意思,雖然當初是被先帝發配,可娘娘下了懿旨,免了他的罪。”


    馮保答道,“就是葬哪兒?南京,還是運迴來?”


    魏廣德看了眼張居正,見他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斟酌著說道:‘當初他就不願意迴來,那就葬在南京,陪葬孝陵吧,算是遵了先帝的旨意。’


    說完,魏廣德就看到張居正在那裏點頭,顯然這也是他的意思。


    “那我們就商量一下,給寫個墓誌銘,派人送南京去。”


    張居正開口說道。


    “正該如此。”


    魏廣德點頭應道。


    隨後,三個人湊一塊給李芳寫了墓誌銘,主要就是李芳的生平事略,最後由張居正主筆寫下,派人送往南京。


    “說起來,在京城的老兄弟們,也就剩下你我三人了。


    如今逸甫在巴蜀,而正甫也迴了齊魯,有生之年怕是再難相聚了。”


    張居正此時不無感慨道。


    魏廣德和馮保都是微微點頭,三個人和默契的沒有提高拱,實在是這個人算是他們三人的敵人。


    都沒好感,自然沒人給他說話。


    “今晚我在家中擺下一桌,我們三人暢飲一番,如何?”


    張居正隨後又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


    張居正相邀,魏廣德今日也沒有其他邀請,當即點頭答應。


    而馮保也沒有推辭,當即三人就約好晚上去張居正府中飲酒。


    下午散衙後,魏廣德迴府,簡單洗漱,換上便服,和家裏說了聲,就出門前往張府。


    張府距離魏府可有些距離,因為張居正的府邸並不在內城,而是在外城騾馬市大街,靠近琉璃廠的位置。


    畢竟內城這地方,寸土寸金,當初張居正久居京城,長時間擔任翰林院庶吉士,他家裏也沒錢給他在京城購置內城的宅子。


    所以,張居正買地建房是選擇在外城,之後平步青雲也沒有搬家,而是繼續居住在這裏。


    當然,在內城張居正也有一個院子,是皇帝賞賜的,不大,供他事務繁忙時起居。


    需要特別提醒一句的是,雖然魏廣德和張居正的居所都稱為府邸,但實際上這也隻是到了清末以後才有的叫法,在這個時期嚴格說起來隻能稱為“宅”。


    張府自然是張宅,魏廣德的家也隻是魏宅。


    明朝時期嚴格的等級製度,盡管他位高權重,但隻有親王的房子才能稱為“府”,而普通官員的居所則稱為“宅”,即便是位高權重的外相也是如此。


    這點,是明朝製度和宋朝製度的差異。


    根據《宋史·輿服誌》記載:“執政、親王曰府,餘官曰宅,庶民曰家”,這句話大意時隻有宰相及親王的房子稱為府,其他官員房子稱為宅,草根百姓的房子稱為家。


    明朝廢除了宰相職位,使得藩王的住宅成為唯一可以使用“府”這一稱唿的住宅,這進一步強調了親王住宅的獨特性和尊貴地位。


    在清朝,隻有皇室宗親的居所才能稱之為府。


    清朝的皇室宗親爵位包括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奉恩將軍等十二個級別的爵位,這些爵位的宅邸才能被稱為府。


    其餘官員,包括和珅、鼇拜這些人的家也隻能是宅邸,都不能稱府。


    等魏廣德到了張府,被張府管家遊七迎進去。


    在府中花園一處水榭裏,已經擺好一桌豐盛的酒宴。


    “哈哈,不好意思,來晚了。”


    魏廣德進來的時候,張居正和馮保都已經到了。


    “沒有沒有,我也是剛到。”


    馮保樂嗬嗬接話道,“來,快坐下。


    當初在王府的時候,我們閑來無事還常坐在一起喝喝小酒,聊聊天,沒想到之後反而因公務繁忙,少有碰到一起把酒言歡了。”


    “是啊,得,既然今日相聚,不妨定個規矩,每月大家輪流做東可好?”


    魏廣德隨口就說道。


    不管如何,都是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早晚都有要遇到的時候,沒必要生分。


    接著馮保的話頭,魏廣德幹脆提議道。


    不管心裏高不高興,反正麵子活兒得做到位。


    “好,正有此意。”


    張居正樂嗬嗬說道,旁邊的馮保也是含笑點頭,並不避諱。


    三個人都是朝中權勢顯赫之人,按說應該避嫌,盡量不碰頭才對。


    不過今日馮保如此高調過來,魏廣德就猜測,應該也是得到宮裏首肯才對,否則他就應該是躲躲藏藏來,來的隻會晚不會早才是。


    於是,這邊把酒言歡,那邊自由歌姬舞女在一旁跳舞助興。


    都是教司坊精挑細選,又經過嚴格訓練的女子,是為官妓,都是官場應酬會宴伺候人的。


    明朝雖然禁止官妓伺候官員,但那也隻是在明初嚴格執行,之後自然也沒多少人遵從。


    首輔家中設宴,要些歌姬舞女相陪,教司坊自然是上杆子挑選最好的送來伺候。


    至於說消息傳出去會不會影響不好,也是多慮。


    除了極少數嚴於律己的禦史言官,還真沒幾個人會拿著這種事兒告狀的。


    隻要打聽下宴請的是誰,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麽做。


    三人仿佛迴到當初還在裕王府時,那時候的裕王也是經常招他們在後花園飲酒賞月,真的是三天一大宴會,五天一小宴。


    喝到一半,裕王醉了,迴去摟著美人休息,而他們則繼續喝。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馮保才有機會上酒席。


    至於李芳,他得跟著裕王,好生伺候著。


    所以說起來,三人還是酒場老兄弟了。


    觥籌交錯,三人很快就已經喝得酒酣耳熱,憶往昔也說的差不多了。


    終於,在魏廣德再次提著酒壺給散酒杯滿上後,張居正扒著魏廣德的肩膀說道:“善貸,你知不知道,我這首輔之位坐的唉.”


    “怎麽著,難道還有人搶你的位子?那你直接給他,看他能不能把朝政治理好。”


    魏廣德嗬嗬笑道。


    “考成法,我也是為了朝廷,可下麵那些人”


    “哎呀,誰不服,名字報來,看我整不死他。”


    馮保插話進來道。


    “雙林,是政見不同,也不至於生啊死的。”


    張居正搖頭晃腦的說道,“不過善貸搞出來的事兒,才是最讓我擔心的。


    這兵戈一起,朝廷的錢糧流水般的花出去”


    魏廣德虛眯著眼,不經意瞟了張居正和馮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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