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可有不少人彈劾過他,說他手腳不幹淨,很貪財。”


    魏廣德邊啃著梨子,看似無心對譚綸說道。


    譚綸聽到魏廣德的話,並沒有反駁,看著魏廣德半天,才有些感慨說道:“善貸,你是明白人,就朝廷發的那些俸祿,夠官員養家糊口嗎?


    他手下那些人,可不是衛所兵,之所以跟著他打仗,還不就是為了那碎銀幾兩。


    至少,那些跟著他打仗的軍士,他們的賞錢都是兌現了的。”


    魏廣德微微點頭,戚繼光訓練的兵是不錯,因為拿的軍餉賞錢可比其他明軍高出一大截。


    這些銀子的來源,也是非常值得商榷的。


    其中一些是吃的空餉,還有就是分潤衛所兵的軍餉,還有就是他報給上麵的各種開支,都是被放大無數倍的,就算兵部將這些費用大砍幾刀,最後拿到手的也比實際支出要多得多。


    “戚元敬貪錢利害,可是打仗也厲害,總比那些既貪財又不會打仗的將官強就是了。


    而且,他貪下的銀子,有不少也是花在京城那邊。


    朝廷各部都要打點,否則就算我給他批了條子,可要真正落實下去,也會遇到層層意想不到的阻礙。”


    最後,譚綸才又幫他說了句話。


    在大明朝,有的事兒還真是奇葩。


    比如都知道譚綸和戚繼光的關係,可戚繼光要想從武庫拿到好東西,即便譚綸已經首肯,可下麵的主事、郎中也未必會賣譚綸的麵子,他們拿著朝廷微薄的俸祿,也是要吃飯的。


    一次、兩次憑著譚綸的條子行事就算了,可要是一直如此,那些人還怎麽謀求自己的仕途。


    就說朝廷撥給薊鎮的武器,有公文又如何,要想拿到精良的武器裝備,還就得往武庫司那些官老爺手裏塞銀子。


    人家拿著銀子,才會開綠燈,給他最好的東西。


    不願使銀子,又有譚綸的麵子,好,東西給你,不過就是多參雜些次品甚至廢品就是了,愛要不要。


    次品、廢品發到軍中有用嗎?


    當然沒用。


    打仗不能用,甚至使用的官兵還有生命危險,那怎麽辦?


    隻能給人銀子,挑最好的東西。


    至於人家收的銀子,當然也不是自己個兒獨吞,有了更高的官職空出,那不就得跑跑關係,花些銀子。


    說白了,天下的貪官,他們的銀子除了自己留下來的,其他的都是運往京城,向京官兒行賄用了。


    畢竟,誰不想進步。


    要說貪官,其實大貪官都在京城裏。


    “叔大一直謀劃整頓吏治,考成法隻是為了督促官員及時處理公務,同時也要挑出那些沒有辦事能力的。”


    魏廣德沒來由說了句。


    “這吏治不管怎麽整頓,不過是換一批人繼續貪罷了,官場風氣如此。”


    譚綸聽了魏廣德的話卻不看好,隻是輕輕搖頭說道。


    “所以元敬這樣的,倒是可以在官場上走得更遠,嗬嗬.”


    魏廣德忽然笑道,“他人緣好的很,無論是朝廷來人了,還是上級到訪,他總能把人照顧的無微不至,不僅送銀子,送土特產,甚至送美女。”


    “嗬嗬.”


    譚綸沒說其他,隻是跟著笑了兩聲。


    “給你說這些,你迴頭要敲打敲打,送點土特產搞的滿城風雨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出手豪綽似的。


    這個度,讓他還是好好琢磨琢磨。”


    魏廣德隻是提醒了一句,也不再多言,就“吭哧吭哧”啃著手裏的白梨。


    因為譚綸的原因,魏廣德一行人在遵化城外多呆了一天,之後才繼續往東行進,不多久就進入遷西縣地界。


    “我們是先去遷西還是直接去三屯營?”


    薊鎮總兵府不在縣城,而是在縣城西北二十裏外的三屯營,薊鎮大軍的軍營也在那裏。


    “繞過那座山就是遷西縣城,要不要繞過去?”


    譚綸在馬上出聲問道。


    “就不進遷西縣城了,直接過去吧。


    我們路上耽擱的越久,那邊就越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魏廣德也不多考慮,直接就迴答道。


    “也好,我們就順著這條大道走,到前麵三岔口就不拐彎了,還要加快行進才行。”


    譚綸說道。


    “這條道,就是薊鎮大軍西進的通道?”


    魏廣德看著周圍地形,開口問道。


    “往西調兵,這裏當然是必經之路。”


    譚綸在馬上說道,不過隨即就明白魏廣德話裏的意思,於是又接著說道:“這道路兩邊,可是有薊鎮哨探潛伏的,這也是他們的訓練之一。”


    馬上的魏廣德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話,隻管催馬前行。


    又是半日時間,這才接近三屯營。


    到了這裏,明顯氣氛就和之前經過的地方不同,時不時就能看到有士卒及拖載輜重的車隊。


    畢竟好幾萬人的吃喝拉撒,可別以為一次補給就可以保證三屯營幾個月的嚼用。


    幾乎每天都有輜重車隊往來於三屯營,即便那裏有薊鎮最大的軍儲倉庫,每日送到這裏的物資也是源源不斷。


    要不怎麽說養一支兵馬是極其耗費錢糧的,大明最後被戰事拖到破產亡國。


    魏廣德牽著馬讓到路邊,看著過去的車隊,小聲對譚綸問道:“薊鎮的糧草幾天送一次?”


    “三日,這些應該是運送其他物資的。”


    譚綸小聲答道,“元敬練兵的消耗可是不小,但就火藥一項,每月就要從京城發一批到這裏。


    這些可都是用到士卒訓練上的,沒有被送到城裏作坊,嗬嗬.”


    “這裏到三屯營還有多遠?”


    魏廣德灑然一笑,隨即又問道。


    他知道譚綸這話是什麽意思,自然是說老魏家就幹出過把朝廷撥發下來的火藥倒賣的勾當。


    這話讓他怎麽接,難道說朝廷發的火器質量不行,衛所一般都不敢讓士卒開火訓練,怕炸膛嗎?


    那不過就是借口罷了,根本原因還是天下承平太久,衛所將官都已經沒了危機意識,所以根本就不願意操練士卒。


    朝廷撥發的火藥數量本就被克扣的厲害,即便訓練也不夠用,還不如都換成銀子。


    實際上,明朝內地的軍隊,大多都不會按照操典進行什麽訓練,許多衛所一整年都未必會操練一次。


    而朝廷撥發下來的東西,也就火藥這種物資比較容易倒賣換成銀子。


    畢竟報到兵部都是訓練消耗,怎麽查。


    而朝廷對火藥管製的厲害,民間本就少有火藥原料,可是每年新年前後全國各地此起彼伏的鞭炮煙花是不會騙人的,哪兒來的火藥?


    可不都得益於大明的將官們,沒他們的貢獻,大明的人民也不能過一個安定祥和外加喜慶的節日。


    “應該不到十裏。”


    譚綸開口說道。


    看看天色還早,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兩個時辰,魏廣德於是就說道:“那就直接過去,今夜就在營中過夜。”


    看到車隊已經過去,魏廣德也翻身上馬,帶著眾人繼續往前走。


    “這裏還是條商路?”


    或許是因為有大車長期經過的緣故,路麵被壓的很平整,他們一路走來也看到過兩個有三五輛大車的商隊。


    “去遷安的商隊會從這裏經過,走撫州的一般會從縣城那邊一條大道走。”


    譚綸對這裏貌似很熟,畢竟前不久才來過這裏。


    帶過兵的將領,大多對地形、道路比較敏感。


    “前麵岔道往北轉就沒有民間車隊了,那條道是直通三屯營的,那裏可沒有客棧給他們住宿,路口要設了崗哨。”


    譚綸又說道。


    不多久,剛剛讓過的車隊再次出現在他們眼前,不過他們此時正在往北邊的岔路行進。


    “我們跟上去,看能不能跟著車隊混進去。”


    魏廣德突發奇想說道。


    於是二十多人加速馬速,很快就追上車隊,隨著車隊很快就轉進岔道。


    “站住,什麽人?”


    隻是剛轉完沒前進幾步,就被路邊穿著戰襖的明軍士卒攔下,兩支長矛左右斜指向魏廣德的胸膛。


    魏廣德隻得勒住戰馬,看著越行越遠的車隊,自己想蒙混過關的想法明顯失敗了。


    倒是最後那輛車上兩個士卒聽到聲音迴頭看了眼,就毫無表情的迴頭繼續駕車離開。


    被人攔下來,魏廣德倒也不生氣,最起碼戚繼光設置的這處崗哨也算稱職。


    不用他說話,身後譚綸就吩咐道:“把手令給他們看看。”


    很快,就有譚綸的護衛上前,拿出一道兵部公文,交給對方領隊的小旗官。


    也不知對方是否識字,或者隻是通過印章來分辨,總之那小旗官看過公文後,很痛快就放行。


    繼續前進,走不多遠魏廣德就小聲詢問了下。


    “這些軍士大多不認識幾個字兒,不過是通過公文上的印章來判斷的。”


    譚綸低聲答道。


    “那要是私造印章,不是很容易就騙過這些士卒?”


    魏廣德皺眉說道。


    “前麵就是軍營,若我們沒有直接到軍營拿出公文,他們換防迴去就知道有人混進來了。”


    譚綸說道,“除了大營裏的書吏,難道善貸以為軍戶很多都認字兒?”


    “嗯”


    魏廣德想想才說道,“子理兄,別的衛所我不敢說,崩山堡那裏,識字兒的士卒雖不多,三成還是有的。”


    魏廣德讀書那會兒,跟著他一起去鎮上讀書的軍戶孩子就是十多個,當初跟著他哥讀書的孩子也不少。


    說起來,這些人中一些已經進了衛所做正兵。


    其實三成還是有些誇張的,也就是一兩成而已。


    “嗬嗬.那你們崩山堡的軍戶有福了。”


    譚綸隻是笑道。


    能夠送子弟讀書,普通軍戶是做不出來的。


    畢竟,大多數人還在為五鬥米奔波。


    魏廣德也一直覺得,自家老爹雖不是清廉之人,但在大明將官裏還算是善良的,至少沒其他將官那麽黑。


    “我們是直接去總兵府還是軍營?”


    譚綸又開口問道。


    魏廣德想了想就笑道:“既然是來看練兵的,自然先前軍營看看,晚了戚繼光就知道我們來了。”


    “那我們就往這邊走。”


    譚綸開始帶路,周圍已經能看到巡邏的士卒,“前麵就是三屯營,是個建了城牆的小堡,總兵府就在裏麵,不過軍營在堡外,這會兒應該還沒有收隊。”


    “看看這些巡邏士卒,這戚元敬練的好。”


    魏廣德隻是盯著遠處的士卒,嘴裏讚道。


    “要說練兵,我還真沒見幾個比他強的,即便是俞大猷,練兵這塊也要差上許多。”


    譚綸笑道。


    很快,他們一隊人就到了軍營外,不過本以為能看到的是守衛嚴密的大營,引入眼簾的卻是另一番場景。


    營門大開,雖然有據馬在路上擺著,可是四周士卒卻並不像先前看到的,忠實的執行著自己的任務。


    那些守門的軍卒,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已經看不出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嗬嗬.”


    看到這裏,魏廣德不由得一陣輕笑。


    九江衛的戰兵,貌似也是這樣,平時也是偷奸耍滑。


    “不對呀,元敬這裏的兵不該如此。”


    隻是,譚綸看到這樣的場景有些驚訝。


    “你們的營官是誰?叫他過來。”


    譚綸此時覺得臉有些熱,他可是一直對魏廣德說戚繼光練兵很強。


    可是營門口這些軍卒的樣子,哪裏當得起他的稱讚。


    “誰啊,敢擅闖大營,不想請問大.”


    營門一側木屋,一個百戶打扮的將官出來,看著外麵騎隊先大聲嗬斥兩句,隨即聲音就小了下去,然後就看見那人快步跑到譚綸馬前躬身道:“拜見尚書大人。”


    “你識的我?”


    譚綸有些驚訝的問道。


    “大人年初來巡視,小人還記得。”


    那百戶急忙答道。


    在那百戶出來的時候,門前散亂的軍卒已經重新站好位置,把營門守的嚴密。


    “平時也是這麽散漫嗎?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什麽?”


    譚綸不客氣的問道。


    “是小人失職,沒及時約束手下,請大人贖罪。”


    那百戶腰彎得更低。


    “到底怎麽迴事,營門也大開著。”


    譚綸追問道。


    “大人,是.”


    “是什麽?戚繼光在不在營中?”


    “在,總兵大人正在營中,隻是.”


    “嗬嗬,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一邊的魏廣德忽然笑道。


    “大人.”


    隻是,那百戶居然一下攔在魏廣德馬前,顯然要阻止他們進營。


    “小人馬上叫人通報。”


    “閉嘴,裏麵到底怎麽迴事?”


    此時譚綸也覺察有異,自然不會讓他通報。


    “這個.夫人先前闖營,正在裏麵鬧”


    那百戶知道攔不住人,隻得小聲說道。


    “誰?闖營?”


    聽到話,譚綸失聲問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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