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貸以為如何?”


    首輔值房,張居正看完兵部奏報後問道。


    “大同都認了,若拒絕所求,難免讓蒙古諸部死心,和朝廷死磕到底。”


    魏廣德苦笑道,他雖然對王崇古談的大同和議有很大的意見,開始這時候也不能把之前朝廷的政策推翻。


    張居正知道魏廣德的態度和他一樣,隨即點頭道:“那就按朵顏舊例行事。”


    所謂舊例,自然就是恢複當初明朝給朵顏部的封賜。


    元朝滅亡以後,漠北蒙古分為三部,其中兀良哈部居於西遼河、老哈河一帶。


    洪武年間,朱元璋多次出兵北伐,隨著納哈楚被迫投降,蒙古大汗脫古思帖木兒在捕魚兒海大敗,大興安嶺以的東蒙古諸部徹底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洪武二十二年,兀良哈部的原元遼王、惠寧王、朵顏元帥府相繼請求內附,朱元璋遂於其地設置泰寧、朵顏、福餘三衛指揮使司,隸屬於大寧都司,並冊封兒子朱權為寧王,統領諸衛,這便是“朵顏三衛”。


    建文三年,燕王朱棣起兵靖難,為了對抗朝廷軍隊,朱棣在寧王朱權的支持下,收編了包括“朵顏三衛”在內的大寧軍隊,而朵顏三衛亦在之後的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


    朱棣奪取天下後,鑒於“朵顏三衛”的戰功,多次派人前去招撫賞賜,因而在永樂初年,“朵顏三衛”倒也和明朝度過了一段蜜月期。


    不過,當時“朵顏三衛”中卻是以泰寧衛最強,福餘衛次之,朵顏衛最弱。


    然而朱棣的冊封卻以朵顏衛為首,其中的用意自然不用多說。


    此後,朵顏衛在明朝支持下迅速崛起,逐漸吞並其他兩衛,故這三衛被合稱為“朵顏三衛”,又因朵顏衛主要以兀良哈部為主,因此也稱“兀良哈三衛”。


    後來,隨著蒙古韃靼部的崛起,朵顏三衛時常受其侵擾,攝於兵威,遂暗中依附於韃靼,甚至借助賣馬替其打探明朝邊境虛實。


    朱棣得知後下詔責問,結果弄巧成拙,部份朵顏三衛部落反而與韃靼太師阿魯台結為了兒女親家,公然對抗明朝。


    為了化解蒙古對邊境的威脅,朱棣從永樂八年開始,先後五次親征漠北,於交戰中發現有部分兀良哈人加入韃靼軍,遂再度降詔譴責,但收效甚微。


    於是,在永樂二十年七月第三次北伐班師途中,朱棣直接率軍深入屈裂兒河流域,大敗朵顏三衛,雙方關係決裂。


    朱棣去世以後,鑒於永樂年間朝廷頻繁對外出兵導致國力損耗,仁、宣年間明朝開始實行戰略收縮,這使得朵顏三衛壓力驟減。


    正統年間,瓦剌崛起於蒙古草原,朵顏三衛又被迫依附於瓦剌首領也先,並在也先的驅使下多次侵犯明朝遼東、大同、延安等地,結果不僅多次被明軍所敗,甚至接連遭遇也先的背刺,處境日益艱難。


    朵顏三衛不堪瓦剌肆虐,試圖歸附明朝,不僅秘密向明朝提供瓦剌情報,甚至請求屯駐於明朝邊境地區,但由於其時叛時附、反複無常,遭到明代宗的拒絕。


    於是,朵顏三衛轉而投靠了已經衰弱的韃靼部,與其首領孛來暗中交往。


    直到也先去世,瓦剌部分崩離析,韃靼部重新崛起,朵顏三衛的日子才算好過了一些。


    從成化年間開始,朵顏三衛仍然時常與明朝打打停停,其雖多次入關劫掠,卻又往往因為天災饑困,請求明廷恢複馬市,以易糧食等物品。


    明朝雖始終未與朵顏三衛中斷聯係,卻也常常因其南下侵擾而以中斷交易為懲戒。


    顯然,張居正說按照舊例對待朵顏部,其實就是依舊按照衛製冊封官員,同時允許互市,並不像當初和俺答汗那樣,重新簽訂什麽協議,約束雙方的權利和義務。


    對此,魏廣德也不反對。


    畢竟,朵顏部勢力不強,但時叛時附、反複無常的作為很遭魏廣德嫌棄。


    “也不知道此戰過後,朵顏部會老實多久。”


    想到朵顏部這些年的作為,魏廣德不由得感歎一句。


    “有戚元敬在薊鎮,你我倒是不用擔心。”


    沒想到張居正卻是信心十足的說道,“我觀此文,我明軍野戰敗敵,當重賞,值得大書特書才是。


    不過正如善貸所言,朵顏部小人也,即便這次歸降,薊鎮也不能掉以輕心,還是要讓兵部知會戚總兵。”


    魏廣德點點頭,認可了張居正的提議。


    “順便催催,讓他們盡快把報功的奏疏送上來。”


    最後,張居正又提醒道。


    與此同時,薊鎮董家山軍堡裏,暫時安頓在此的朵顏部首領董狐狸和他的侄子長昂也在密探。


    “叔父,咱們這麽進來,職兒還是覺得有些危險。”


    長昂低聲對董狐狸說道。


    “放心,明廷不會對我們怎麽樣,就算他們不接受投降,也會把我們逐出城去,隻是可惜長禿就危險了。”


    董狐狸對侄兒董長昂說道。


    “要是明人不放叔叔,我就會草原集合大軍來討人,不行咱們就去找土默特汗或者察哈爾,請他們借兵”


    長昂依舊不死心,小聲對董狐狸建議道。


    長昂對大明有血仇,隆慶元年時,其父率朵顏騎兵襲擾大明,被明軍火炮擊殺,朵顏部首領的位置才落到董狐狸頭上。


    “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等長禿迴來再說,現在土默特人都已經不和明人開戰了,也就是察哈爾那邊還在和遼東明軍交戰。


    若是此時我們行事太過急躁,倘若被明廷記恨,發大軍圍剿,我們怕是連最後的牧場都會丟失。


    現在我們的西麵是土默特人,北邊是察哈爾,勢力都不容小覷。


    當初就是因為他們太過強大,我們才不得不遷徙到明境附近。


    一旦激怒明朝皇帝,我們就沒有了放牧的草原,我們朵顏部也就距離土崩瓦解不遠了。


    看看泰寧、福餘現狀,就是不願意南附,已經被察哈爾徹底吞並。


    還是讓察哈爾去激怒大明吧,讓大明把怒火發泄到他們頭上,我們朵顏部已經承受不起再次遭到明廷打擊的後果。”


    董狐狸對侄子說道。


    “可我還是不甘心。”


    長昂憤憤說道。


    “這次作戰你沒有發現了,明軍的車兵和騎兵配合,我們草原騎兵即便是野戰,也已經占不到便宜。


    何必讓部族的漢子憑白犧牲,還是讓察哈爾人去試探明廷的虛實吧。”


    董狐狸被明廷翻譯為狐狸,自然也是夠狡猾。


    他已經看出現在草原上各方勢力,就數他所在的朵顏部最弱。


    當初麵對咄咄逼人的察哈爾人,他們不得不選擇依附於俺答汗以求自保。


    可現在俺答汗都已經和明廷講和,剩下他們和察哈爾人繼續和明廷交戰,殊為不智。


    柿子總要撿軟的捏,在他們和察哈爾人之前,朵顏部無疑就是那個最軟的柿子。


    真和明廷打起來,鬧不好要滅族的。


    “察哈爾人好像也打不過明廷,最近一直都是和女真人聯合行動。”


    長昂聽到叔父提醒,也稍稍冷靜下來。


    現在的朵顏部已經沒有太多生存空間,一旦和明廷為敵,還真沒有迂迴的空間可以躲避明軍的攻打。


    朵顏部到現在還能保持獨立,就是因為他們始終不願意和其他部族雜居,避免被人吞並。


    一旦被明軍驅趕到土默特或者察哈爾地盤上,他們怕是也保不住自己最後的部眾。


    草原上,一向是以強者為尊,大部族吞並小部族。


    “就是讓他們打,打的越激烈越好,把明廷的目光吸引到察哈爾人身上。”


    董狐狸冷笑道。


    魏廣德出了首輔值房,迴到自己屋裏,就提筆給兵部寫了張條子。


    剛才張居正說起野戰,讓魏廣德也來了興趣。


    既然戚繼光的車營配合騎兵作戰可以壓製蒙古騎兵,那九邊其他軍鎮也應該可以效仿。


    給兵部的條子,自然就是讓各鎮派人前往薊鎮,學習仿效戚繼光練兵之法,組建獨立的車營和騎兵營建製。


    以後出關進入大草原的明軍,就以車營和騎兵營為骨幹,保證即便野戰也能占到上風。


    在魏廣德看來,隻有逐漸訓練出一支強大的明軍部隊,才能逐漸削弱現在將官們打仗所依仗的家丁隊伍。


    將官豢養家丁,其實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手裏有一支尖刀部隊,可以衝得上去。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是因為明軍戰力的下滑。


    如果明軍戰力恢複,將官們自然也不需要大量豢養家丁。


    戚繼光練的兵是募兵,拿朝廷的軍餉和獎賞,和那些家丁可不是一迴事兒。


    既然這樣的兵能打勝仗,那就把這一套推開,推廣到九邊各軍鎮去,那些將官也就沒有必要繼續掏大把銀子豢養家丁,也就是養點親兵護衛就夠了。


    隻不過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不是短時期內能完成的,必然需要十數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讓那些邊鎮軍將自己想明白其中道理。


    要知道,威脅大明的蒙古部族主力俺答汗已經和大明議和。


    邊境雖偶有戰事,但主要還是馬賊肆掠所致,並不是兩邊要重燃戰火。


    那些將官再養上幾年家丁,就會發現他們豢養的私兵其實已經沒有用武之地,自然就會考慮將其解散,從而把注意力轉移到新式步營、車營和騎營上。


    不過此戰最開心的,莫過於戚繼光重創朵顏部,在魏廣德看來,最近兩三年裏,朵顏部應該是不敢再和大明為敵才是。


    有了這層保障,魏廣德調戚繼光大軍進入遼東作戰就更有底氣了。


    隻是之前譚綸的提醒還言猶在耳,薊鎮大軍進入遼東後,不僅要麵對女真敵人,還要防備來自友軍遼東軍的掣肘,這才是魏廣德現在最需要解決的難題。


    指揮上問題不大,屆時以兵部派出一名侍郎坐鎮即可,統禦全軍作戰,不擔心薊鎮軍受到針對。


    隻是薊鎮軍馬的後勤,才是遼東軍最有可能拖後腿的地方。


    戚繼光訓練的軍隊,大量使用火器,是冷兵器和熱兵器混雜的一支部隊,對後勤輜重的要求極高。


    “看來,迴頭還得找譚綸商量下,看能不能解決輜重問題。”


    魏廣德嘴裏不由得念叨一句,幹脆就晚上過去轉轉好了。


    現在朱衡離京,在京城的江西籍高官少了個,魏廣德平時的走動自然就靈活多了。


    當晚,魏廣德在家裏吃過晚飯後,就和夫人說了聲,自己坐著轎子前往譚綸府邸。


    在譚府相見,閑聊一陣後,魏廣德就把此事說了出來。


    調戚繼光北上遼東參與對女真的犁庭掃穴是兩人早就商量過的,聽到魏廣德擔心遼東軍掣肘,譚綸並不奇怪,這還是他提醒的。


    但是在聽到魏廣德提出想辦法解決薊鎮大軍在遼東的後勤時,譚綸卻是瞪大眼睛,有些驚訝的看著魏廣德。


    “怎麽了?難道我的擔憂不對?”


    魏廣德有些奇怪的問道。


    “不不不。”


    譚綸急忙擺手道,“你所思倒是和元敬一樣,他也有此想法。”


    誰知,譚綸卻是答道。


    “你把北上遼東之事和元敬說了?”


    魏廣德疑惑問道。


    “沒有。”


    譚綸擺手失笑道:“此次出關追擊朵顏部,大軍奔襲百餘裏,元敬迴來就深感大軍後勤不足之困,有意在現有步、車、營三軍之基礎上,新編輜營,用來解決大軍後勤輜重運輸的難題。”


    “輜營?”


    魏廣德聞言有些疑惑。


    明朝軍製有戰兵和輔兵,每遇戰事,戰兵當然是出動的第一支部隊,之後就會抽調剩餘軍卒組成輜重兵,籌集糧草隨戰兵之後出發。


    若是準備充足,戰兵和輜兵當然可以同行,但若遇突發戰事,往往就是戰兵出動兩三日後,輜兵才裝上糧草往前追。


    在明軍軍製中,軍隊一日行軍規定是四十裏,兩日就是八十裏,也就是輜兵出動的時候,已經和戰兵相距八十裏。


    和草原騎兵作戰,蒙古人可是很會專打明軍輜兵隊伍的。


    而明軍出兵,標準是攜帶三日口糧,由此可見,隻要輜兵遭到敵人阻截,很容易就導致前方戰兵出現糧草斷絕的情況,隻能饑腸轆轆和敵人作戰。


    “他要怎麽建輜營?”


    魏廣德好奇問道。


    “我也正在發愁這個事兒。”


    譚綸苦笑道,“他一開口就找我要三千匹騾馬,我上哪兒給他找去。”


    魏廣德聞言也是咂舌,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戚繼光的輜營到底打算怎麽個配置。(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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