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看出來了,高拱不僅要借此拿下李遷,還想桃殺殷正茂。


    當然,前提就是殷正茂沒能平息古田叛亂。


    一個是魏廣德老鄉,一個和魏廣德關係密切,雖然高拱已經徹底打垮了三人小集團,可畢竟魏廣德還隻是丁憂,結束後還可以迴朝繼續做官,而且是可以直接會內閣。


    早些動手,剪除他的羽翼,也是為了防患於未然。


    高拱總感覺,魏廣德心思深沉,很多時候都讓他捉摸不透。


    最關鍵的是,這小子自打巴結上隆慶皇帝以後,對他的態度就明顯不如陳以勤、殷士譫,甚至有段時間這小子還和張居正打得火熱。


    所以他不得不提防一下,其中也包括張居正,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小子迴朝以後和張居正攪合在一起和他作對。


    他迴朝堂可不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兒來的,他要做大事兒,要讓大明朝在他手裏重新煥發活力,所以他驅逐了毫無作為的李春芳、陳以勤等人。


    是的,高拱不認為自己鏟除異己有錯,那是為了實現他心目中理想才這麽做的,這些人擋了他的道,自然就不是好人。


    楊博給張居正暗示,讓他不要多話。


    張居正多聰明的人,一下子也就猜出了高拱和楊博的用意,於是果斷閉嘴。


    就這樣,內閣一致決意,由殷正茂取代總督兩廣軍務的李遷,全權負責剿滅古田叛亂一事。


    至於丟了差事兒的李遷,則是等候朝廷的新任命。


    這樣的解職,若是朝中沒有足夠強大的關係,要想再上崗可就難了。


    畢竟這種品級的官位可不多,或許南京某部養老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魏廣德的信使,這個時候緊趕慢趕,終於在德州追上了殷士譫的車隊。


    其實這年頭,信使還真不怕追錯路線,畢竟殷士譫走的是驛道,有皇帝的聖旨在,沿途驛站都是殷勤接待。


    別看是致仕老臣,這年頭像殷士譫這麽“年輕”的官員正值當打之年,說不準哪天又被皇帝重新啟用。


    當今的內閣首輔不就是現成的例子,當初被滿朝傾拱,沒兩年還不是就迴去了,短短一年時間就登上首輔寶座。


    有前車之鑒,即便知道殷士譫是因為和高拱爭鬥落敗,可沿途官員對殷士譫一行還是禮遇有加。


    不得不說,大明朝還有這麽一個規則,那就是頂撞上官的,都是有風骨的文臣,見麵都得說一句“佩服”或者“久仰大名”。


    沒辦法,不是各個人都敢頂撞上官,還能全身而退,足見殷士譫在皇帝心裏的地位。


    古代雖然通信不暢,可官場的消息還是靈通的很。


    殷士譫可是在內閣揮拳打了首輔高拱,就這樣屁事沒有,高規格榮退,已經說明很多問題了。


    再比較高拱和殷士譫之間的年齡差異,是個當官的都懂的該怎麽取舍。


    當然,做這些也都比較保密,他們也不會大張旗鼓的迎接,比較消息要是傳到高拱耳朵裏,怕不是要引來禍事。


    高拱對付不了殷士譫,還難為不了他們這些知縣、知府嗎?


    在德州府外一個驛站,信使見到殷士譫,行禮後送上魏廣德的書信。


    “你起來吧。”


    殷士譫聽說是魏廣德的書信,其實心裏多少也能猜出一些。


    不過現在看到,說什麽也晚了。


    拿過魏廣德書信,當麵拆開看了眼,信上有寫信時間。


    “唉”


    殷士譫在心裏暗歎一聲,要是這信當天或者隔兩天就送到他手裏,或許很多事兒也就不會發生了。


    可惜,古代的交通就是這樣。


    從九江到京城,半個月算快的了。


    “你家老爺可還好。”


    殷士譫看完信後,就對那人說道。


    “老爺現在在老家”


    那信使當即開口迴答問題,其實類似的情況每到一處送完信,對方必定會問上一句。


    多說幾次,信使也說的熟練的,有條不紊把魏廣德現在過的休閑安逸的日子一說,許多人還會不由自主心生羨慕之情。


    大明朝當官,雖然大權在握,油水也足,可壓力其實也很大。


    就比如說朱衡,一會兒為皇陵修建擔憂,京城下場大雨又要考慮到河道上,雖然京城大雨其實和黃河、長江關係不大,可人就是會往這方麵去想。


    他入主工部這些年,部裏的銀子大把大把砸向黃河,但是治水效果卻不明顯,該決口還是要決口,阻斷漕運對朝廷來說又是天大的事兒,能不愁嗎?


    而且,朱衡心裏其實還一直有個擔憂,那就是黃河之外,事關大明朝江南錢糧的長江。


    這些年長江發大水的情況還好,可是現在好並不代表一直就會這樣。


    其實,長江的堤防也是該修整的,隻是現在工部沒銀子可用,光是黃河就已經把工部掏空了。


    朱衡已經把黃河的事兒安排下去了,可最近卻一直記掛著長江的問題。


    長江流經數省,要治也不是小事兒,所靡巨大。


    所以啊,最近江西那邊的官府就給他送信,希望工部修建長江堤壩,劃撥銀子的時候,能夠優先向江西撥銀子。


    官府勞心民事,其實朱衡也明白,可又能如何,該照顧還是要照顧。


    現在工部的事兒,對接的閣臣是張居正。


    在他知道工部考慮修繕長江堤壩以後,也著重強調要修江陵,乃至整個湖廣的堤防,理由也是非常強大。


    所謂“湖廣熟天下足”,湖廣要是遭了水災,江南百姓的吃食可就成問題,這是要釀出大隱患來的。


    至於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私心,也有自己的煩惱,就不贅述。


    殷士譫聽完魏廣德在江西的小日子過得愜意,嘴角掛出一副笑容。


    “兩地實在相隔太遠,否則我就直接去彭澤看他了。”


    說完話,殷士譫吩咐人給信使準備了房間,“我晚上給善貸寫封迴信,勞煩你捎迴去。”


    “不敢說有勞,都是小的該做的。”


    那信使急忙躬身答道。


    殷士譫叫人給他準備飯菜和房間,自己考慮了一陣,這才讓人準備筆墨紙硯,就在驛站給魏廣德寫了一封迴信。


    現在說再多也是無用,覆水難收。


    盡管如此,殷士譫還是在信中把這一年的遭遇詳細給魏廣德說了說,至少讓他理解他的苦衷。


    實際上算算時間,邸報應該差不多到了江西,魏廣德或許已經知道他致仕的消息了。


    和他所想一樣,魏廣德已經從家人在縣裏抄錄的邸報上知道殷士譫致仕的消息,隻是還沒聽說致仕的原因是他在內閣打了高拱,心裏多多少少還是對殷士譫有些埋怨的。


    自己好容易才搭建起來的人脈關係,事關自己將來複出的最大依仗殷士譫直接就溜了。


    倒不是說沒了殷士譫,他的複出之路就會受阻。


    就算高拱把朝臣全部都換了,隻要高拱做不到總督太監,成為內外廷首相,魏廣德就有辦法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隆慶皇帝耳中,自己就有機會複出,繼續做官。


    在大明,做官的好處太大了,魏廣德已經無法放下。


    就在他為此事生悶氣的時候,這天他還在屋裏休息,天氣已經逐漸轉涼,所以他已經不怎麽去江邊釣魚了。


    “老爺,今兒匯通商行的商船從南京那邊過來,到了外麵停船,放了小木船過來,送了些京城的書信過來。”


    信使因為往山東追殷士譫去了,所以朱衡等人的書信就委托在京城的江西商人代為傳遞。


    好歹現在大局已定,也不急趕時間,已經這樣了都。


    不過也巧了,在京城的商人們今年最後一批貨也就是這兩日發出,所以直接帶上他們的書信就送了迴來。


    路過崩山堡,知道他們帶迴來的一些書信是要送給魏廣德的,所以專門在此停留片刻,派人把京城的書信送上岸。


    這次所帶的書信可是不少,不止是給魏廣德的書信,那些在京城的官員派人往會館或者商人那裏去了,知道很快有船迴江西,也多寫了家書,聽過這次南下捎帶迴去。


    魏廣德接過一打書信看了看,除了沒有殷士譫的迴信,其他人的都有。


    “知道了,下去吧。”


    魏廣德也猜到是為什麽,肯定是殷士譫已經離開京城,所以書信沒有送到他手裏。


    不過等魏廣德拆開朱衡書信看了以後才大吃一驚,他是真不知道大明朝還有這麽一出,直接在內閣裏揮拳頭。


    好吧,因為曆史知識的匱乏,魏廣德可不知道在沒有他來到的時空,這件事有沒有發生過,但是無論如何,也是夠驚世駭俗的。


    這裏說的驚世駭俗,其實隻是針對這時代的人。


    畢竟內閣裏的大學士,那可都是天上下來的文曲星,要不怎麽能進內閣。


    當初魏廣德剛迴崩山堡的時候,周邊的鄉民還拿當初那些流言來說事兒,搞的他都不知道該不該發作。


    來自後世的靈魂,什麽市麵沒見過。


    國外那些議會打架鬥毆就是常態,國家越小,議員們的火氣往往越重,一言不合就丟鞋子,甚至群毆,那是真的分黨派對戰。


    而且,朝堂上打人的事兒,其實大明朝建立起來也不是隻這麽一件,以往就發生過,隻不過老百姓無知,不知道這些事兒罷了。


    說起來,因為太祖朱元璋和成祖朱棣都是殺伐果斷之人,他們在那會兒,朝臣們都乖的跟鵪鶉似的。


    即便這兩位殺神死後一些年,官員們也都是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可是到了明宣宗朱瞻基的時候,宣德九年巡邊,十年暴斃,據說發病到死亡隻用了十三天,可謂非常兇猛。


    那時候明宣宗朱瞻基多大?


    36歲,正值壯年。


    他的死,緊接著就是明英宗朱祁鎮閃亮登場,進而發生之後的“土木堡之變”。


    消息傳迴京城,皇帝被俘,大臣被殺,當時攝政的就是後來的明代宗朱祁鈺,此時他正在朝會上與眾大臣商議如何解決當前的困境時,左都禦史陳鎰突然上奏請求嚴懲王振黨羽誅殺王振全族。


    王振雖然已經死在土木堡,可大臣被他個太監壓了八年,此次又是他拾掇這皇帝親征引發的禍事,自然鍋要全部扛下來。


    也就是左都禦史陳鎰提出誅殺王振全族的這個早上,發生了明朝曆史上唯一一樁,也是最為嚴重的一樁惡性鬥毆案件史稱“午門血案”。


    這樁案件主要導火索是王振,而作為炮灰的是王振黨羽馬順、毛貴、王長隨這三人。


    相對於當朝打死官員的事兒,其實殷士譫向內閣首輔揮拳也就不是什麽大事兒了。


    隻是不知是否是冥冥中早就注定,這兩件事兒之後,當事人都沒有受到懲處。


    至於殷士譫致仕,是他自己選擇脫離朝堂,可不是皇帝對他的處罰。


    否則就不是致仕,而是罷官。


    知道了內閣發生的事兒,魏廣德馬上翻找出程文、舒鼇、笪東光等人的書信,他們都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算是高拱的門生,不過魏廣德卻把他們安插在都察院和六科中。


    其中笪東光、周守愚和程文都是給事中,事發當時就在場,而舒鼇在都察院,是禦史,但是事後自然也很清楚詳情。


    最重要的是,他們所在的衙門不同,魏廣德看他們的書信更能明白事發當日京城各衙門裏對此事的態度到底如何。


    “正甫衝動了。”


    看完書信,魏廣德不由得拍著椅子扶手,低聲反複重複這幾個字。


    其實,從魏廣德安插這些老鄉的官職也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很看重六科這個衙門,甚至比都察院還要重視。


    又是十數日後,兩廣總督李遷改遷南京刑部尚書,正式開始養老生涯,接過他職位的是殷正茂,負責全力圍剿古田叛賊的消息也傳到崩山堡。


    魏廣德看到邸報後久久無語,他已經隱約感覺到高拱這麽做的目的。


    好吧,把高位的官員弄下來,低位的壓一壓,這樣就算等兩年魏廣德複出,空出官職他的人都上不去。


    因為品級和資曆不夠,就算魏廣德使上勁也不行。


    想到這裏,魏廣德也顧不得生氣,迴到書房,馬上就給勞堪等人去信,目的自然是要他們謹慎小心,千萬別被人抓住把柄。


    是的,京城那邊看樣子沒戲了,魏廣德現在隻能盡力保住在各省的官員。


    從布政司、按察司還是能充任六部侍郎一級的,特別是在福建按察使司的勞堪,魏廣德可是打算以後推他掌管都察院的人。


    現在主動權在高拱手中,魏廣德能做的就是防守,密不透風的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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